展览在郊区,离市中心很远,路上还堵了会儿车,就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不过倒也不会无聊,两人本来就关系熟稔,乔斯年又是善谈的人,言谈风趣,又很有分寸,绝不会使人感到受冒犯,而且又是同行,共同语言也不少,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就聊到了国内如今的行业状况,这是他们共同关心的事情,总不免投入,聊得也很深,直到车子停到公寓楼下,还没觉得时间飞速流失。
乔斯年有些意犹未尽似的,说:“真是难得再和你这样聊天了。”
林初时也笑,说:“是啊,感觉都隔很久了一样。”
不知道怎么,两个人突然都有些感慨,大概是因为人生际遇充满未知的变数,总是出乎人的意料,让人措手不及吧。
车子已经停在楼下有一阵,林初时准备下车了,乔斯年又想起来地,问他:“对了,我给你的都是双人票,今天你是一个人来的,聂寒他没和你一起吗?”
林初时去拉车把手的动作一顿,然后嗯了一声,说:“平时他比较忙一点,今天也不是休息日。”
乔斯年看着他,说:“是吗?”
林初时又笑了下,说:“而且他对这种也不太感兴趣啦。”
乔斯年听了,不由轻微地皱了皱眉,但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了。
林初时下了车,准备进去了,身后却又传来乔斯年叫他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乔斯年也从车上下来了,他关上车门,走近一点,对林初时说:“其实一直想和你说件事,但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初时看着他,有些没明白他的话。
乔斯年说:“其实你如果决心回国内发展的话,可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很有前景也说不定,但是你不能沉寂太久,这个沉没成本你耗不起。”
林初时听了,抿了抿嘴唇,他当然不是不明白乔斯年的意思。
本来对他这种才刚刚挣出点名头的新人来说,如果不趁热打铁,多出一些作品,多找机会展出,再过段时间,之前他攒起来的那些名气也就随着时间全都消失,被人遗忘了,因为又有新的源源不断的人补上来了,本来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有才气,有天赋的新人。
林初时心里被刻意压下去的焦虑,被乔斯年一句话又提了起来,他知道乔斯年是真的很关心他的前途,因此又感到一种辜负了对方的愧疚似的。
他默默地,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乔斯年张了张嘴,看起来想再说什么,这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两人都被惊了一下,林初时扭头往声源处看去,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另一头,车头正对着他们,看着好像是早就停在那里了。
紧接着,从车里下来一个人。
居然是李闻声。
林初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又看见李闻声绕到车子另一头,打开车门,从里面扶着一个人下来。
林初时看到聂寒被李闻声从车里扶出来,聂寒显然是喝多了,走路都不太稳,李闻声扶着个醉人,十分吃力的样子。
林初时连忙走过去,帮忙一起扶着人,聂寒一身酒气,还很不配合,脾气都变大了似的,皱着眉头要挣开。
林初时差点被推开,但也没法和醉鬼计较,忙站稳了,手上仍稳稳地抓住聂寒的胳膊不放,问李闻声:“怎么了,喝这么多?”
聂寒原本是一脸暴力不合作的样子,不知道怎么,这下突然又有些安静下来了似的,也不闹腾了。
李闻声也总算是稍微能松了口气地,又说:“这两天不是都有应酬吗,这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跟不要命似的,把对方好几号人全都喝趴下了。”
他说着,又抬头看了看林初时身后的乔斯年,目光一下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地,但也没说什么,直接把人往林初时身上一丢,说:“好了,我就把人扔给你了,我走了,折腾他费劲死我了。”
林初时把人接住,当然也只能说:“谢谢,辛苦你了。”
李闻声摆了摆手,上车去了。
林初时扶着聂寒,大概是另一个人形扶手走了,聂寒一下重心不稳,林初时觉得自己身上沉了沉,是聂寒卸了力气,往他身上靠了一些。
乔斯年还站在路边,刚才他想说的话被打断了,等林初时扶着人过来,他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对林初时说:“我刚才想跟你讲的就是,我在国内也还认识一些朋友,你如果要在国内办展,我这边可以试着帮你联系。”
“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
说完之后,乔斯年也离开了,临走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有重影似的,一直在林初时脑海里晃。
乔斯年说:“我实在很不希望看到你浪费自己。”
林初时把聂寒放到沙发上,大概是喝多了难受,聂寒的脸色一直沉沉的,眉头微微皱着。
这还是那天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之后,他第一次见到聂寒。
仍然是皱着眉地,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好像总是看到聂寒不高兴,为什么呢?
是因为聂寒本来就不太容易取悦,还是因为对着自己的时候格外容易不高兴?
林初时想了一会儿,有些乱糟糟的,想出来的这个可能性又让他很受打击,于是便想逃避地,先去给聂寒煮碗醒酒汤再说。
想起身,却没有起得来,聂寒拉住他的手,林初时挣了挣,没挣动,聂寒不知道是醉还是清醒的,睁着眼睛看他。
林初时问他:“你还好吗?”
不过他心里又突然地冒出来另一个念头:至少刚才李闻声的话证明了,这两天聂寒是真的在忙,并不是故意不回家。
真是奇怪,只是这样,就让他有些莫名被安慰到,好像烦闷的感觉陡然变轻了一些。
聂寒没有回答他,反而很突兀地,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要答应他吗?”
林初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应该会吧,”林初时想了想,说,“毕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不想轻易放弃掉。”
聂寒没有说话了,空气里静静地,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嗯了一声。
大概是真的很累了,聂寒又闭上了眼睛。
但他一直没有放开林初时的手,林初时也没有再去挣开。
他坐在沙发的旁边,不知不觉地,看了聂寒很长的时间。
林初时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在想:那我现在这样,坐着一动也不想动,只想看着他,是叫浪费自己吗?
可是答应结婚的是他,答应试试的也是他,虽说中间出现了一些不愉快,但是那点不愉快,好像也不足以掩盖他在看到聂寒之后重新高兴起来的心情。
两相比较的话,好像也还是高兴的感觉更多一些。
快乐是很珍贵的,也很难得,所以他好像不应该把这种叫做浪费,他也并没有觉得这是浪费。
他也是认真地,一步一步地,想要开始经营好这段关系。
但是聂寒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的试试,弄假成真,到底是怎样的含义呢?
或许是因为反正要和他绑在一起这么多年,与其一直不尴不尬,或许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有需求要解决;或许是聂寒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模样,现在眼前就他林初时一个,又没得挑,虽然一开始可能并不中意,但看多了也就慢慢顺眼了。
只能说,聂寒既然肯和他试试,愿意和他弄假成真,那至少说明是不讨厌他的,只是其中有多少喜欢的成分在,却很难讲。
不讨厌和喜欢之间,这个程度范围实在太大,林初时还不够有那样的灵敏度,去探测到更精确的范围,也无法捕捉到聂寒体内的真实心情,有时候甚至还会失灵,完全探测不出聂寒到底在想什么:比如前两天聂寒情绪为什么会那样。
他倒是一瞬间也想过聂寒是不是在吃醋,但是随即自己就把自己推翻了,聂寒并没有对他和乔斯年之间的来往做出任何的评价,以及投来更多的关注,往往只是过问两句就算了。聂寒对他的交友状态并不在意,这才是聂寒的风格,就像对食物那样,他好像对任何东西,或者任何人,都很难有真正的,非常明显的偏好性。
第二天聂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宿醉的痕迹,又早早地起床锻炼然后去上班了。
林初时佩服是很佩服的,又有点担心。
想了想,他叫阿姨熬了点汤,中午提了一壶过去聂寒的公司。
他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地烦闷消极了,想东想西,大概情绪都是可以消化的,而且那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生了场没来由的闷气,并没有第二个人察觉到。
其实说起来,他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也没有对自己发脾气摆脸色,分明和之前是一样的冷淡,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前两天却好像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还发起了脾气。
林初时觉得这样有些没意思,如果聂寒就是这样的性格,并不是因为不高兴,他也不想自己生这种无缘无故的气,而如果并不是他感觉错了,聂寒的确是不高兴,那自己也想问问他,是因为什么而不高兴。
两个人在一起,本身就要面临许多的摩擦和矛盾的,不可能总是快乐的时候,他既然说了答应试试,就是真的想要和聂寒好好相处,想要认真地对待这段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