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跪在地上,衣袖被水荇浸湿,裙摆沾满了污泥,看着格外狼狈。
江怀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弯着身试图去拉她起来:“雪浓,不关你的事,你起来……”
但柔嘉执意不抬起,如今皇兄正在暴怒的气头上,若是真的把人交过去,舅舅一定会没命。
柔嘉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利用也好,欺骗也好,她不再想皇兄会怎么对她,只是执着地恳求眼前的人:“求皇兄信我一次,不要对我舅舅动刑,他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他当年是亲口承认的,你要朕怎么信?”
皇帝提着剑,怒火几乎快控制不住:“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听见了,就算朕放过他,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吗?那都是朕的亲兵,不少人出身世家,牵扯到千丝万缕。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难朕?朕应允你的一切难道就不值得一个罪恶滔天的刽子手吗!”
“舅舅不是刽子手!”柔嘉抬起了头,“他当年揽下罪责的时候也一度想要自-杀,若不是还有洗冤的信念支持着他,他也不会苟活到现在,我只是希望皇兄你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去查一查。”
“若真如你所说,他查了七年都一无所获,朕还要再给他多少时间?给他一辈子吗,等到他逍遥自在过往一生那些事都不了了之吗!”萧凛满眼讽刺。
两个人直直地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昔日相拥而眠的温情与短暂的缱-绻此刻荡然无存,柔嘉从未像这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和障碍。
沉默了良久,她学着他当初的许诺才终于开口:“三个月。皇兄你当初答应过三个月后放我走,现在我什么不要了。三个月后,如果查清了真相,不是舅舅做的,那你放我们走;如果还是什么都查不清,你杀了我也好,囚-禁我也好,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杀了她?
他想尽办法为她编造了一个干净又妥帖的身份,就是不想让她再承担过去的遗罪。
可她却认为他会狠心杀她,她到底把他当什么?
萧凛看着她毫不退让的脸,被利箭贯穿的旧伤隐隐作痛,疼的他连呼吸都带了一丝灼痛。
江怀此次来正是要带走女儿,却没想到反把她推的更深,他捂住胸口,咳的几乎难以呼吸,艰难地劝着她:“雪浓,不行……舅舅宁愿死,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可柔嘉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抚着舅舅的背坚定地开口:“迟早有这一天的,三千条人命的冤屈一日洗不清,我们便一日要背负这样的罪孽。与其继续苟且偷生的活着,不如一了百了,你放心不管查不查的清,雪浓永远都会陪着你。”
这话落到了萧凛耳朵里,却不啻于诛心。
她眼中除了舅舅和弟弟,可曾对他有过一丝留恋,可曾站在他的立场体谅过一丝一毫?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把一切都送到了她眼前,她却什么都不要。
萧凛握着剑,冰冷的寒铁仿佛要把他的鲜血也浸成寒冰,怒火一瞬间几乎要让他下令放箭,但残存的理智又生生让他忍了回去。
他背过身,忽视着胸口的疼痛,冷冷地开口:“朕可以答应你,不过此事关重大,朕总要给当初的同袍们一个交代。朕有两个条件,其一,放他走可以,但是必须让朕的人跟着,朕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其二,朕为你准备了一切,你既然什么都不要,那便去掖庭待着,等到你舅舅什么时候查出了真相,朕再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若是三个月后他还是一无所获,朕不会杀你,但也不想再见到你,朕要你一辈子待在掖庭里,永生永世地尝尝孤寂和阴冷的滋味!这两个条件你应还是不应?”
掖庭,那是关押罪奴的地方。
从未有公主被罚入掖庭的先例,她大约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皇兄这次大约是真的恨极了她吧……
柔嘉看着他冷透了底的眼神,只停顿了一瞬,便坚定地点了头:“我愿意。”
即便是掖庭都不能让她再改口,萧凛忍着怒意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即背过身冷漠地吐出的两个字:“放人!”
他声音一落,那水里的,树丛里的侍卫彻底退了下去。
危机一解除,柔嘉立即扑过去,抱着舅舅哭的难以自抑。
那哭声照旧令人很心疼,可萧凛再没回头看她一眼,大踏步地转身离开。
他一路都很平静,平静地令人诡异。
直到回了太极殿里,他才忽然捂住胸口,脚步一趔趄撑住了桌子。
“陛下,您怎么了?”
张德胜着急去扶,话刚说到一半,他便径直晕了过去。
“陛下!”张德胜惊叫了一声,再一看到他紧捂着的胸口,连忙将人扶住朝外面大吼,“来人,快去请太医,陛下的旧伤犯了!”
柔嘉自清晖园回来后便径直被罚入了掖庭。
一个公主罚入掖庭,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位柔嘉公主怕是快被废名号,贬为庶人了。
掖庭是里面关押的都是获罪的罪奴,或纺纱,浣纱,或洗衣,制衣……做的都是极苦极累的活。
毕竟名号还没废,管事不敢太过苛待她,可这又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说不准哪日便真的要废了。
因此管事犹豫了一番,将她分去了东院里当绣娘。
命令下的突然,柔嘉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也不许带,只分到了两套粗布衣裳和一间六人的通铺。
同住的人或是先帝时的废妃,或是犯了错的刁奴,脾性都极为苛刻,一见到昔日的金枝玉叶堕入淤泥,一个个皆抱着看戏的态度上去踩一脚。
“哟,这不是宸贵妃带进来的那位公主吗?当年你母亲进宫不久,我们这群人都被打入了冷宫,彻底没了着落。报应啊,没想到她一死,你就沦落到这里和我们这群废人为伍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娘欠我们的,让你来还也是一样!”
“是啊,我们都在说,陛下能容忍你在宫里碍眼多久,没想到能留你留到现在,让你多过了这么多好日子,你也该知足了。”
“就是,不过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掖庭可是个只进不出的地儿,到了这里就别想翻身了!”
几个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她吐皮,眼里满是嘲讽和冷笑。
柔嘉掸了掸了身上的瓜子皮,平静地将包裹放下。
她听着那些话并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可怜。
这些也不过都是一群大好年华便受到冷落的可怜人罢了,她至少还是有个盼头的,三个月后,她相信舅舅一定会带她出去。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那几个人见她跟个木头一样,软硬不吃,忽地撂了盘子,将一大捧脏衣服丢了过去。
“老规矩,帮我们洗了!”
一个带头,其余几个也纷纷将衣服丢了过去:“对,这些事都是你该孝敬的!”
一堆脏衣服快把她湮没,柔嘉皱了眉:“什么规矩?什么孝敬?我是被罚到了掖庭,但我只做我该做的活计,这些事和我无关。”
她说着便完全无视这些脏衣服,径直回了身,收拾着床铺。
“和你无关?”
那些人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果然是身娇肉贵的小公主,你知道怎么刺绣吗?还有这掖庭的规矩,没有我们帮着,你怕是连开饭都抢不上。”
“是啊,不洗也行,我们都别和她搭伙,过几日她一个人累的胳膊酸腰疼又完不成定额挨了板子就会过来求我们了!”
柔嘉从前听闻从军是有资历的士兵会欺压新入伙的,原来在宫里也一样。
但现在若是低头了,日后就更没有尽头了。
因此柔嘉并不理会她们的嘲讽,只是认真打量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这些床铺都是连通的大通铺,阴冷潮湿,散发常年不见阳光的霉气,柔嘉即便是未入宫前未曾住过这样的地方。
她皱了皱眉,却也并没多说,只是把床铺认真清理了一下。
绣房里每个人前面都有一个绣架,绣活对柔嘉来说倒是并不难,但难的是每天需要绣很多,何况她又许久没亲自动手做过了。
仅仅是一个下午,她已经头晕眼花,纤纤的十指上更是被针尖扎出了许多血洞,被丝线缠出了一条条血痕。
绣活上的苦倒是还好,若是可以,她宁愿一直待在绣房里。
可真正让她苦恼的是那群人的敌意。
晚饭一开饭,她们一拥而上,径直将一饭桶拉了过去,紧接着你帮我,我帮你,个个盛的满满当当的。
柔嘉还没反应过来,那饭桌上已然空了。
不过她瞄了一眼那炖的烂烂的白菜和稀的只能看到几片菜叶的汤,也没什么胃口,抿着唇自顾自走开。
最后还是送膳来的太监因着从前受过她母亲的恩惠,给她留个馒头让她填了填肚子。
永嘉一过来,便瞧见她拿着个馒头干咽的场景。
那馒头又干又冷又硬,永嘉眼睁睁看着她将馒头掰的很碎,一点点送进口中,时不时还被呛的嗓子疼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难受,严厉地质问了引路的管事一声:“你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没被废封号呢!你就敢这么对一个公主?”
那管事被她一斥,吓得立马跪了下去:“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你少拿皇兄压我,皇兄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永嘉镇定地开口。
柔嘉一听见这嗓音,抬起头微微有些惊讶。
她着实没想到沦落到此番境地之后,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然是永嘉。
“你怎么来了。”柔嘉看着她服饰鲜妍的样子有些自惭形愧。
永嘉也是满心的疑惑,悄悄拉了她到一边:“怎么会突然闹成这样,自从你在南苑走失之后,回来便不断被禁足,今日好不容易有一场盛宴要为你选婿,我还以为皇兄已经不在意了,为何突然又罚的这么重,直接将你罚入了掖庭?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不是她看到的这样简单,但柔嘉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犹豫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是我激怒他了。”
“激怒?可皇兄一向是个大度的人,他对待从前的政敌都能不计前嫌地收为己用,没道理到了这时候才迁怒于你啊?”永嘉仍是追问。
萧凛生来便是太子,生性高傲,又最在乎当年的事,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拒绝了他所有的让步,因此柔嘉在为舅舅求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的准备了。
她原本料想的应该是直接褫夺封号,如今只是罚没入掖庭,比她想的还要好一些。
柔嘉觉得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再继续和他周旋,因而只是摇了摇头:“你别问了。”
“我不问?那你是真的想在这里老死吗?”永嘉有些生气,“若不是看在你曾经救过我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你救了我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知恩不图报,难免有人在背后戳本公主的脊梁骨,你既是不说,那本公主便亲自去找皇兄问问。”
“你别去!”柔嘉连忙拉住她。
可永嘉却铁了心了,执意冲到了太极殿。
皇帝午时犯了旧疾,太医院几位院正和院判一同诊治了许久,又开了药,他才慢慢醒了过来。
“陛下这是急火攻心,郁气伤身才引了旧伤复发。您的伤口很深,最近又大雨将至,怕是会极为疼痛,因此微臣认为您这几日最好卧床静养,按时服药,万不可再过分操劳,否则,这旧伤怕是会愈发严重。”院正斟酌着说道。
“朕知道了。”
萧凛靠在床头,一贯神采奕奕的面庞少见的出现了一丝颓色,声音也有些低沉:“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太医见他神色不虞,不敢久留,然而转身出去的时候,正瞧见永嘉公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一进门,张德胜还没来得及拦,她便径直闯进了内殿,语气颇有些不满:“皇兄,你为何将柔嘉贬入了掖庭,她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值得你下这么重的惩罚?”
皇帝刚刚躺下就被她打断,又听见了那个名字,顿时怒火丛生,沉沉地看向她:“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闯进来对朕说话?朕从前教你的礼仪你都记到哪里了?是不是朕太纵容你了,惯的你你连长幼尊卑都不分了?”
他斥了一句,刚平静下来的情绪登时又翻滚起来,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永嘉被他一训,愣了片刻才连忙退了出去,躬着身告罪:“我……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忘了,望皇兄见谅。”
告完了罪,里面的咳嗽声还是没停,隔着一道屏风,永嘉看见张德胜正俯身给他喂了一粒药丸,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焦急地询问:“皇兄你身体怎么了,永嘉不是故意要气你的,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她声音有些尖,一吵起来又闹的他头疼。
“好了。”萧凛打断了她,又按了按眉心那脑中的抽痛才好受些,“旧伤犯了,不是什么大事。”
一听是旧伤,永嘉的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扑到了他榻边:“怎么能不是大事呢?当初那一箭几乎贯穿你的肩,那么多太医养了快一年你才能重新拿起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犯了旧伤呢?”
“哭什么,又不会死。”萧凛看着她没用的样子低斥了一声,“你别管了。”
在两边各转了一圈,永嘉愈发糊涂了,她有些奇怪:“为何……为何你们都这样说?”
萧凛现在听不得有关她的一点消息,连一个“都”字都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瞬间沉了脸,语气严厉:“你下去吧,以后也不许再去掖庭,若是再让朕发现,朕一定会连你一起罚!”
那么恐怖的地方……
永嘉连忙摇头:“我不去,我保证不敢了,皇兄你好好养病。”
永嘉一步三回头,最后又亲自看了药方才稍稍定心。
人一走,萧凛原本生出的一点睡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走到了将欲落雨的窗子前站了许久。
偌大的太极殿如今只住了他一个人,安静的有些可怕。
窗外不知是天晚了,还是大雨将至,乌云连同夜幕一起沉下来,沉的他心里仿佛也能挤出水来。
良久,他才终于出声:“朕罚她罚的重了吗?”
张德胜环顾了一圈,才意识到皇帝是在主动跟他说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掖庭虽苦,不过顶多受些累罢了,比不得您这旧伤复发的疼痛。”
皇帝只是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并未再回答。
张德胜看着他沉沉的背影又追问道:“陛下若是不放心,要不……奴才派人去瞧一瞧?”
“朕有何不放心。”萧凛忽然回头,“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不想当皇后,更不要锦衣玉食,朕只能如了她的意。以后她的事不必跟朕通传,朕不想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声音很平静,但比之上次公主逃跑还令人心悸,张德胜不敢再多言。
暮春天气,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整整一夜未停歇。
大雨过后,淅沥沥的小雨又一连数日下个不停,天空中隐隐有雷声作响,听着是夏日将至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萧凛的旧伤愈发痛苦,有时候连止疼的药汤也没用了,不得不饮酒麻痹自己。
这一日,张德胜看着他越饮越多,不由得揪紧了心。
当三杯饮尽,他脸上已经泛了薄红的时候,张德胜冒着触怒他的风险还是跪下劝阻道:“陛下,奴才知道您伤口疼,但是太医说了,您现在正在养伤,不适宜饮烈酒,您还是快住杯吧。”
但萧凛不知是因了连日的阴雨,还是因着旧疾,心情说不出的烦闷,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斥了一声:“聒噪!”
张德胜劝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将一壶酒饮尽。
他的酒量原本是很好的,但今日却早早地便醉了。
张德胜叫了人,费力地将人扶了上去,可他已经醉的很厉害,不喝解酒汤,更不喝送来的补药,嘴里只是偶尔念着几个字。
张德胜一开始没听清,直到替他脱靴的时候,才听清了他口中的念的原来是一个名字。
他是个克制的人,出了偶尔失控,很少直接说什么。
为数不多的几次,全在那位公主面前。
可换来的却都是无情的拒绝。
张德胜跟了他多年,平日里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一个帝王的孤寂。
即便皇帝旧病复发的消息人尽皆知了,可那位太后因为白家的事情恼了他,从没来探望过,好不容易遣了人来,却是派人送信问陛下可否愿意离五皇子为皇太弟,又把陛下气得不轻。
柔嘉公主也是,她自从入了掖庭,便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完全忘记了这太极殿的一切。
一连被他砸了几碗药汤,张德胜急的满头是汗,眼下这补药若是再不喝,怕是会更加严重。
无奈之下,他还是斗了一回胆子,撑着伞朝着雨幕里走去……
掖庭里最苦的不是繁重的差事,而是没有希望。
被打入这里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很少再有出头的可能了。
因为没有希望,便行事极端,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言语一个个比一个难听,用来发泄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绝望,尤其是刚进来的人,寻了短见也是有的。
但柔嘉知道自己和她们不同。
她始终相信着舅舅三个月后会回来救她。
因此反倒一日比一日过的更加自在。
绣活繁重,她就细心跟着嬷嬷去学,不抱怨也不分神,专心做事。
饭食难以下咽又争抢不过,她便用染秋偷偷送来的银钱打点送膳的公公。
至于晚上就寝,她干脆直接在绣房了支了被褥,不理会那些人的挖苦和嘲讽。
数日过后,她非但没清减,反倒因着心宽比从前精神还好了些。
她没再关注外面的事,皇兄也没再找过她,他们都像互相忘记了对方一样,倒也轻松了许多。
这晚,她睡得正好的时候,忽听见管事的公公打开了大门,语气谄媚地仿佛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
她实在是困乏,便也没留心。
可不多会儿,她的房门却被扣响了。
“公主,您睡了吗?”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柔嘉立马从梦中惊醒。
她疑心是梦,可那声音却异常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柔嘉才不得不披了衣,起身开门。
“张公公,你怎么来了?”
张德胜一打眼,透过门缝看到了那挤在绣架中间的一床被子,微微皱了眉,看了身后的管事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摆手:“奴才的确是给公主安排了房间的,但公主大约是住不惯,所以才……”
“和他无关。”柔嘉出言帮了一把,“是我自己想来这里的。”
毕竟君子易结,小人难养,像张德胜永嘉这样的人偶尔来一次可能帮她出了次头,但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反倒会暗中报复,不值得为了一时之气较劲。
张德胜怎么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眼下太极殿的事要紧,他只是斥退了管事太监,才斟酌着开口道:“公主,奴才深夜打扰,是想请您去太极殿一趟。”
“太极殿?皇兄他……他出什么事了吗?”柔嘉抓紧了门框。
“您一点儿都不知晓吗?”张德胜看着她,不明白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您直说吧。”
张德胜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开了口:“陛下旧伤复发,病了好多日了,伤口疼痛难忍,他今晚不得不饮酒止痛,现在醉过去了,又不肯吃药,奴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找您。”
旧伤复发。
柔嘉心里一紧,想起了他当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可她现在能以什么身份去呢?
柔嘉微微垂眼,轻轻开口道:“我又不是大夫,找我有什么用呢?”
“公主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陛下这岂是伤病,明明就是心病啊……”
张德胜有些着急,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嘴硬,若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可无论他怎么着急,对面的人只是低头不语。
张德胜叹了口气,踌躇了许久还是劝了一句:“公主,这种话原本轮不到奴才说,但奴才看在眼里,有时候也有些憋屈。陛下对您真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不说,但您只要细想想便能明白了。就拿之前推了和亲的事来说,就您这身份,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和亲人选了。自那晚您露了面之后,您以为只有阿木勒一个王子想娶您吗?当然不止,只不过其他的诸位都被陛下寻了各种借口回拒了罢了。
还有您逃走的事,陛下明明气得厉害,却还是派人暗中保护您,他原本只是打算吓一吓就让您回来的,谁知道却出了妓院的事,为了您他不得已打草惊蛇,提早对白家动手,又要承担诸多风险。现在白家蠢蠢欲动,他又不愿意娶周存正的妹妹,一边忍着旧伤,一边谋划思虑,这般劳心伤神,这伤还不知何时能养好。
太后娘娘更是,因着之前一连几次的事,她如今与陛下已然离心,最近又联合白家逼着陛下立五皇子为皇太弟。
前朝后宫没一个清净,奴才就算求求您了,您便是不为着私情,为着这大缙的江山,也合该去看看陛下吧!”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眼见着就要跪下了,柔嘉连忙扶起了他:“公公,我又没说不去。”
柔嘉掐着手心叹了口气,她只是太久没见他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