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侧妃入府在中秋这日。
时隔半年,东宫终是再次挂起了红绸,瞧着竟是比太子妃入府那日还要更热闹几分。
许纾华特意到了新侧妃的凝云殿里查看一番。
“之前吩咐你们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要记得将被褥底下要垫的东西再检查一遍,都仔细着些。除了沈侧妃的发饰,不得有任何利器留在殿中。”
“是。”
从进了凝云殿开始,她便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丝毫没有一个初次接手东宫事务的年轻女子会有的慌乱,有的只是沉稳与老成。
浣心在一旁陪着都忍不住暗自惊讶,“侧妃如今当真是有主母的风范了,像极了当初的侯夫人!”
许纾华扭过头朝她皱了皱眉头,“浣心,太子妃尚在,‘主母’这等话你莫要再提。”
小丫头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嘴连连摇头,示意主子这话她再不会说了。
好在人声嘈杂,方才浣心的话也不见得被人听了去。
更何况,如今殷秀沅在宫中也并不得势,人人都恨不得去巴结她这个许侧妃,自然也不会有人这样没眼力见地将话给捅出去。
许纾华瞧着屋里布置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再去前厅看一看。
可谁知她才刚出了凝云殿的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一双大手托住她的肩膀,掌心是熟悉的温热。许纾华怔怔地抬起眼来,冷不丁望进了那人漆黑的眸中。
“怎地这样不小心?”那人的语气满是无奈,扶着她跨过了门槛。
眼前的傅冉着一袭大红色的喜袍,上面绣着的金银双龙凤在晚霞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格外刺目。
许纾华这两世那人与她成婚时的模样,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是妾身莽撞了,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她一改往日的娇怯,面上是淡淡的疏离。
这样大的态度转变自是让太子愣了一瞬,而后试探地唤了她一声:“纾儿?”
仿佛是在确认着面前的人是不是她。
“妾身在呢。”许纾华应着撩起眼皮来,抬手为他整了整领口的褶皱,面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吉时快到了,殿下也该启程去将军府迎新侧妃了。”
傅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人儿盈盈地行了一礼,“妾身还要去前厅准备喜宴,先行告退。”
他话都尚未说出口,眼中便已只剩了那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背影中带了冷漠与疏离,是这半年来许纾华身上所没有的。
傅冉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拐角,才沉声开口问了一句:“李卯,你说她这是累着了,还是吃醋?”
“这……奴才也不知。”李卯有些为难。
“她从前可从没与孤闹过脾气,孤还想着她那些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微眯了眯眸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凝云殿的牌匾,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如今看来,是当真了。”
虽说许纾华以前不止一次同他说不介意他再纳侧妃良娣,可如今到底也还是因了这事同他摆脸子,便证明着还是在意的。
既是在意,便是对他情根深种。从前那些娇柔做作便也都说得通了。
李卯在一旁听着也只能皱眉,他将这后宫的女人看得都十分真切,唯独这位许侧妃,他无法确定。
她仿佛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又手段高明。时而意有所图,时而无心权利,令人捉摸不透……
可这些也并非他一个奴才需要考虑的。
这会儿李卯只躬身提醒道:“殿下,吉时快到了,确实该启程去接新侧妃了。”
“恩,走吧。”
东宫的喜乐奏着,乾晖宫内都听得真切。
寝宫里只有三人。
许纾华垂下眉眼替皇后将手巾拧了半干,递到跟前。
陈湘语接过手巾,俯身轻柔地给床上那人擦着脸颊。
她眉眼温和,带着从前那人总是夸赞好看的笑容,“陛下,可听到东宫那边传来的喜乐了?是沈将军的女儿嫁给了冉儿。您与沈将军这么多年的情谊也总算是有了个牢固的延续。”
她说着又捧起皇帝的手,轻轻擦拭着那泛起异样皱纹的每一寸皮肤。
许纾华候在一旁,眼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消瘦得不行,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她从前一直没得空来乾晖宫看望,还以为皇帝尚且能够说话,不过是身子骨大不如前,可如今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上一世的先帝虽然也病倒在榻,却尚能撑上两年。可以眼前的情况看来,怕是连一年都难。
若是这般,那傅冉岂不是要提前一年登基?
她的计划也要提前准备了……
“纾儿。”她正想着,思绪便被皇后的声音打断。
许纾华忙应了一声,“妾身在,母后有何吩咐?”
陈湘语连眼都不曾抬,仍旧望着那人日渐消瘦的脸庞,“过来看看你父皇。”
“……是。”许纾华跪在床边,这次将皇帝的脸色看得更清晰了些。
薄且泛着病态白的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游走,细如丝,动得缓慢——
她身子一僵,脊背忍不住阵阵发凉。
“母后,这是……”
“是蛊毒所致。”陈湘语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人的皮肤,便见那一处的细丝疯了一般地聚集到一起,皇帝的脸色开始泛起青紫。
许纾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皇后松了手,皇帝的脸色又恢复了起初的苍白。
她本来还不能确定姨母为何在今日将自己叫来陪着看望皇帝,眼下总算是明白了几分。
“纾儿,此事只有你我知晓。”陈湘语淡淡开口,眸中的情绪带了些许悲伤,望向跪坐在脚边的许纾华,“姨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定然不会将今日所见说出去的,对么?”
许纾华隐在袖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压下胃里的恶心感。
她脊背僵硬着点了点头,“妾身什么都不曾看见,亦不曾知晓。”
“好。”皇后正了正脸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母亲是本宫的妹妹,你骨子里自然流着陈家的血,便该与本宫站在一处。如今你我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宫的一切都会牵扯到宣敬侯府,牵扯上你的父亲与母亲。”
“……”许纾华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自然知晓这些。
上辈子就是因为傅冉恨毒了皇后,这才急着将与皇后有关的势力连根拔除。侯府不过是受到了陈湘语的牵连而已,她又如何不知!
这对母子皆是她的仇人,她一个也不会忘却。
皇后接着道:“本宫做这些也是为了冉儿。况且也只有冉儿顺利登基,你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她说着捏起许纾华的下巴,眸中带着盈盈的笑意,“你这孩子虽是素语所生,却与她大不相同,她那副清高的模样本宫也实在瞧不上。如今还能稳坐在宣敬侯夫人的位子也不过是因着遇上的妾室是方情那个蠢货。”
“可你不一样,你很聪明。”陈湘语说着冷冷挑眉,“你的一举一动本宫都有留意,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宫也都知晓。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这皇后的位子,自然是非你莫属。”
寝宫里的气氛微冷,不知是不是因了外面已然黑下来的天色。
许纾华微垂着头,脸色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无人看到她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
“是,纾儿定当不负姨母厚望。”
浣心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才见主子出来,忙快步过去将人扶着往外走。
“侧妃,皇后娘娘同您说了什么竟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她不过是问了这么一句,倒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窥探主子们之间的事。
许纾华自是知晓这一点,便也没理她这句话,兀自出了乾晖宫。
“浣心,那边的纳妃礼如何了?”她站定脚步。
“听闻沈侧妃已然送入凝云殿了,想来太子殿下还在鼎纷殿敬酒吧?”浣心说着忽的想起一事来,不由皱起眉头,“侧妃,方才我见到有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匆匆赶过来给芸梅姑姑禀报,奴婢不小心听到了些……”
许纾华换了条人少的宫道往前走,“但说无妨。”
“听说德妃娘娘被禁足了,连六皇子都不被允许探望,说是此事涉及到太子殿下遇刺之事。”
——“你的一举一动本宫都有留意,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宫也都知晓。”
皇后的话冷不丁回响在耳边,许纾华的心一沉。
看来皇后确实知道不少事情,但到底都包括哪些,还得日后慢慢试探出来。
这般想着,主仆二人已是走到了御花园。
夜幕早已降下,繁星点缀在空中,隐约透着亮色。
圆月高悬,映得御花园中的花草都冷冷清清。
许纾华忽然有了赏月的兴致,便让浣心随她往里走一走。
自从接手东宫事务以来,她许久都没有这样清闲过了。日日听着那些琐碎之事,还要时刻警惕着皇后跟殷秀沅,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让她抗拒。
细细想来,这一世她过得与上一世相比,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许纾华自嘲般地扯了下嘴角,抬眼望向空中的月。
“若非这月儿这样圆,我都忘了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
浣心忍不住也跟着难过,“侧妃……”
“月圆是团圆之意,可世上有几个是团圆的。”冷不丁有人在身后说了这么一句,主仆二人皆是一个激灵——
回过头来,便见一着牙白色长衫的男子手执酒壶站在那儿,俨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许纾华不由拧眉,“沈大……少将军。”
她扯着浣心后退半步,与那人刻意保持着距离,“今日是令妹大婚,少将军应当在前殿喝喜酒才是。御花园可不允外男擅闯。”
“纾儿,”那人早已有醉意,这会儿含糊不清地唤着她的名字,一双眸子像是溺入了星空一般,“你一定要这样与我划清界限么?”
借着酒劲儿,沈以昭的心事全都摆在了脸上。
见他这是铁定要顶着醉来与她胡闹,许纾华忙将给浣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着园外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将军请自重。”许纾华将距离与那人又拉开了些,她自知沈以昭不是会趁人之危的小人,可她亦知若是有个万一,她断然也是挣不开那人的。
后宫之中处处险恶,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她大仇未报如何能这般便毁于一旦?
定是不能的。
眼下沈以昭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退进了身后的凉亭内。
许纾华终是忍无可忍,厉声唤了他的名字,“沈以昭,你清醒一点!”
话音一落,虫鸣鸟叫声都被无限放大,就连瑟瑟拂过的秋风也仿佛正刮得起劲。
“我爱的女人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做妾,连我的妹妹也争抢着要去给人做妾,你让我如何清醒,如何冷静!”沈以昭一掌拍在了凉亭的石柱上,极闷的一声响。
许纾华印象中从未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沈以昭,这会儿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沈大哥……”
御花园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有多久,许纾华听得那人低低地说道:“纾儿……抱歉。”
她没急着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
“纭儿之事我都知晓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教好她,没能将她引上正途。”沈以昭说。
许纾华却轻笑了一声,“女子想要嫁给心爱之人并没有错。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有三妻四妾亦是正常不过。更何况,沈以纭是沈以纭,而沈以昭是沈以昭。你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最厌恶的便是“连坐”二字,为何一个人的错误要让另一个人,甚至是一群人来承担?
这本身便是不公的。
那人抬起眼来看她。
凉亭中的光线不佳,他们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许纾华却唯独能看清那人如星夜般的眸子。
恍然有那么一瞬,她觉着自己若是沈以昭的妻子,应当也是幸福的。
只可惜天意弄人,又或许是她从来都不配拥有这等幸福。
“你当真这样想?”那人问她。
许纾华这会儿只想着如何将沈以昭给哄着劝离御花园,便也不假思索,“自然。”
沈以昭动了动嘴唇,“可你过得并不快乐。”
这话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拧着眉头站在原处,紧绷着脸色不说话。
“纾儿,如若你愿意,我——”
“太子殿下!”浣心惊慌的声音冷不丁将凉亭内的气氛打碎。
“你不好好伺候着侧妃,在这儿做什么?”傅冉冷冽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许纾华心头一紧,心思急转。
沈以昭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他脸上的醉意掩去,眸中划过一道寒光。
“一会儿我去拖住太子,你从那边的小路离开。”
他虽是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傅冉多疑他再清楚不过,即便是细枝末节被他抓住也是要惨痛的代价。
而眼前的慌乱,便是他方才借酒任性的结果。
他不怕自己遭受什么,只怕耽误了她。
眼下许纾华虽惊讶于他清醒得如此之快,却也来不及多问,匆匆准备从那条小路逃离,却听得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已将他们困在了中心。
坏了,傅冉莫不是早有准备?
她心下微沉,干脆先沈以昭一步朝着凉亭外走去。
手臂猛地被人扯住,沈以昭难以置信地朝她摇了摇头。
许纾华却推开他的手,面色冷清,“少将军怕是喝醉迷了路,这里是御花园,不是鼎纷殿。”
她说着转回身,便见傅冉高大的身影站在跟前,他手中提着一盏灯,身后并没有旁人。
他自己来的,为他们三人都留足了颜面。
“太子殿下。”许纾华盈盈行了一礼,却被那人死死地扼住了手腕。
“方才你们一直在这里?”傅冉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目光朝着许纾华身后的沈以昭看去。
“不——”沈以昭话还不曾说出口,便听得她淡淡道,“是,也不是。”
傅冉没心思听她在这儿绕弯,嗓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到底是不是。”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
许纾华忍着疼撩起眼皮看他,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却冷静得出乎意料,“是妾身一直在这里,少将军不过喝醉误闯了御花园。”
“你在袒护他。”
“我有没有袒护他太子殿下心中清楚。”她说着忽然冷笑了一声,“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动了气。”
傅冉只觉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许纾华!”
“晟洹?”冷不丁有醉醺醺的这么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僵持着的气氛,持着酒壶的沈以昭两步跨到傅冉面前,抬手搂住那人的肩膀,“你这喝着酒怎么还将灯给熄了?”
晟洹是傅冉的表字,沈以昭少时常私下这般称呼他,后来却极少这样唤他了,每每皆是一句疏远的“太子殿下”,听得人心都跟着犯凉。
眼下扑鼻而来的酒气让傅冉的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沈以昭,却被那人搂得更紧。
“晟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交给你了!你可不能亏待我们纭儿,他可是我父亲最宝贝的女儿,比我还……唔!”
太子终是受不了他的唠叨,抬手捂住他的嘴,反手将人给扣在了身侧。
许纾华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在月光的映照下甚至多了几分冷漠。
傅冉望着她半晌,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先送他回去,你晚些再回宫。”
“妾身恭送殿下。”
目送着那人将沈以昭带走,又是一阵窸窣声后。
“想来许侧妃是在坤晴宫中陪着皇后娘娘。浣心,去接你家主子吧。”傅冉的声音远远传来,“乔诫,送少将军回府。”
“是!”
听得一众人的声音远了,御花园内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许纾华松了口气,便见浣心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侧妃,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她握了握浣心的手,目光朝着傅冉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复又垂下眼帘。
许纾华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告诉浣心,亦像是在告诉自己:“没事了,回宫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恩!”
李卯跟在主子后头,明显觉着今晚比往常更冷了几分。
“太子殿下,夜深了,您是要去哪儿歇息?”
早些时候傅冉便吩咐过说今晚要宿在湛芳殿,可方才闹了那么一通,虽是将乔诫他们糊弄了过去,李卯却是心知肚明的。
故而这会儿才要问问太子是否已改变了主意,要留宿在别的寝殿。
眼下傅冉的脚步一顿。
方才从鼎纷殿的宴厅出来,他便下意识地往湛芳殿的方向走去,倒还是李卯的话提醒了他。
这会儿再往前走个几步便是许纾华的湛芳殿了,他忽然犹豫起来。
从知晓沈以纭入宫的日子之后,许纾华便开始变得奇怪。从前她那样黏着他,一口一个“殿下”喊得人骨头都跟着麻酥酥的,可近几日却是已有许久不曾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傍晚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吃醋赌气,便打算今晚宿在湛芳殿将人好好哄一哄。
可转头他就在御花园撞到了许纾华在跟沈以昭私会!
亏他还想着要去哄人,都是白搭!
傅冉越想越气,干脆快步越过了湛芳殿,“当然是要去凝云殿陪孤的新侧妃。”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许纾华洁身自好。
“是。”李卯应着,便随主子朝凝云殿而去。
一进大门,便隐约有着一股子熟悉之感。
傅冉不由皱眉,进屋的步子都变得缓慢。
在他看来,沈以纭本就是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能挑起他多大的兴致?
不过是过来揭了盖头,日后再好好对她,也算是不曾辜负沈家父子的嘱托。
这般想着,他推开门进了喜房。
床上坐着一袭嫣红色喜袍的女子,以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遮面,紧张地等着他过去。
傅冉恍惚了一下,仿佛半年前走进湛芳殿时也是这番景象。
妾室不得穿大红色,那日许纾华的喜服亦是这般。
傅冉的眉头深锁,快步走过去揭下了盖头。
床上坐着的人儿缓缓抬起头来,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化着精致的妆,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合。
“殿下,妾身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沈以纭的模样在翡京的贵女圈子中也尚且算的上是翘楚了,可他这会儿怎么看着都觉得不顺眼。
心中只有一句话:同纾儿相处差远了。
可他既然来了,也断然没有再回过头去找许纾华的道理。
太子干脆咬了咬牙,张开双臂示意沈以纭为自己宽衣。
可谁知这小丫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见他张开手臂,还以为是要抱她,顺势便环住他的腰,倚在了他的怀里,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句:“殿下……”
傅冉深知自己向来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可如今面对着眼前的沈以纭,他却频频念起许纾华的好来,生生将那人在御花园“私会”外男之事给抛在了脑后。
沈以纭见他僵着身子不曾抱住自己,忍不住有些尴尬,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朝着傅冉眨了眨,“殿下可是不喜欢妾身这样?”
傅冉绷着脸色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许是想起了出嫁前嬷嬷们教的那些东西,沈以纭复又踮起脚来想要环住傅禹的脖颈。
奈何这人太高,她也只能作罢,红着小脸又悻悻地垂下头去,目光盯着他身上的某处发怔。
“听闻初夜会很疼……”小姑娘通红着脸颊咬了咬嘴唇,小手紧紧抓着傅冉胸前的衣襟,“殿下可否轻一些?妾身……怕疼。”
“……”
傅冉终是忍无可忍,将沈以纭从怀里扯了出去。
“纭儿,你还小,此事不急。”他说着已然将手里的喜帕扔到了桌上,转身就走。
“孤想起来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你早些休息吧,不必等孤了。”
“殿下!”
眼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凝云殿,脚步飞快得如同逃一般,沈以纭气得将发上的凤冠都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她娇俏的小脸都被气得通红,恨恨咬着牙,“肯定是那个许纾华,明日我便要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
李卯本以为主子今日便不会再出凝云殿,谁知他才站了没一刻钟,便见傅冉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李卯,回宸昀殿!”
李卯怔了一下,心想着主子这洞房得忒快了些,嘴上却也应着,随傅冉飞快地朝着宸昀殿的方向而去。
只是到了宸昀殿,傅冉仍旧气势汹汹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往那边走便只有湛芳殿了。
李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忧心。
看来他家主子这回怕是对许侧妃动了真情了……
而彼时的湛芳殿内灯火通明。
浣心伺候着许纾华濯洗过后,端着水盆出了屋里。
不过匆匆一瞥,她竟见着门口站了人,那身影她自然也是熟悉的,便赶忙回去禀报。
“侧妃,方才奴婢去外面给您换水,却瞧见了太子殿下!”
正坐在榻上捧着一方素帕刺绣的许纾华却并不惊讶,只垂着眼将针穿过手帕,带着丝线一起,留下精细的一小段裸.露在上面。
“可是站在门口张望,却又不进来?”她淡淡说道。
浣心忍不住惊讶,“您如何猜到的!”
许纾华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
见主子在忙,浣心便也不再叨扰,乖乖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她中途又出去了一趟,见那人的身影仍旧伫立在那儿,回来忍不住便问道:“侧妃,奴婢瞧着殿下还等在门口。夜已深了,可要将人请进来?”
许纾华没急着说话,默默地落下最后一针,一朵海棠便在那方素净的手帕上栩栩如生。
她仔细打量一番,觉得甚是满意,又将东西妥帖地收了起来,这才撩起眼皮去看浣心。
“你去看看人还在不在,若是在便请进来吧。若是不在……”
“若是不在,该当如何?”那人的声音冷不丁响在屏风后头,许纾华倒也没多意外,只淡淡地哼了一声,站起身走至床边。
“若是不在便不在了。总不能扰了太子殿下的一刻春宵。”她这么说着在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话里话外却带了刻意又十足的酸味儿。
毕竟冷得多了,也该再捂一捂。欲擒故纵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傅冉自然着了她的道,这会儿再绷不住,沉着脸色走进屋里,“事到如今你竟没半点羞愧之心?”
听得外面的风声刮过,床边的帘帐都跟着晃了晃。
许纾华的声音微冷,似乎还带着颤。
“羞愧……说到底都是太子殿下对妾身的猜忌跟怀疑。”她忽地笑了一声,苦涩又嘲讽,“是殿下觉得妾身错了,觉得妾身行为放荡不知检点,可那些事情妾身并没做过。”
“殿下分明说过会对妾身好,如今还不是平白无故地将人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她说着便哽咽了,抬手默默抹着眼泪不再去看那人,“早知那誓言作不得数,我又何苦……”
“纾儿……”傅冉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许纾华一落泪,他的心便跟着一起揪着疼。他看不得她落泪,看不得她伤心,这会儿忍不住便要过去抱一抱她。
许纾华不曾拒绝,埋头在那人怀里轻声啜泣着。
傅冉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脊背,终还是妥协在她的泪水中。
“纾儿,你知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许纾华只管哭,也不再说别的,连带着肩膀都在他怀里轻颤。
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和男人低沉又温柔的哄……
直至夜半,屋里总算静了下来,帘帐内暧昧的气氛尚未褪去,呼吸之间依旧灼热滚烫。
傅冉的吻落在她肩上的那道细长的疤。
“我会找到最好的药替你抹平这道疤。”他低声说着将人搂进怀里。
许纾华却摇了摇头,温声软语,“不要。”
“这疤既是为殿下留的,那妾身便要一直留着它。妾身甘愿。”
那人没再坚持,只默了片刻,唤了一句她的名字:“纾儿。”
“恩。”
他在她额上轻吻,“为我生个孩子吧。无论男女都好,只要是我们的。”
许纾华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在夜色之中摸索着去亲他的嘴唇。
“那殿下可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啧。”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翻身将她圈在了怀里,“纾儿这话是在埋怨孤刚刚不够努力?”
许纾华抵着那人的胸膛,又娇又羞地唤了一声,“殿下,妾身没有……”
窗外的风又是一阵阵拂过,屋内的涟漪亦是不曾停歇,合着那深沉的夜色,让暧昧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中秋这几日免了众臣的上朝,傅冉自然也不用起得过早。
听闻沈以纭来湛芳殿请安的时候,床上的两人方才悠悠转醒。
乔诫一早便去了护卫营,李卯昨晚又被傅冉支回了宸昀殿,这会儿眼瞧着院里并没有太子的人,沈以纭这位以正妃规制娶进来的侧妃腰杆都跟着变得挺拔。
昨晚她还想着傅冉不曾留宿凝云殿定是来了这里,可一早便听闻有人见着李卯在宸昀殿,这会儿又没有宸昀殿的人候在这儿,想来太子昨晚并没宠幸许纾华。
看来这所谓的得宠也不过如此。
她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底气。
“纭儿来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她扬声在外面说了这么一句,想要进屋却被浣心给拦下。
“沈侧妃既是来请安的,便在此稍候吧。我家侧妃若是收拾妥当,自然会叫您进去。”自家主子受宠,浣心的底气自然也是十足的。
沈以纭悻悻地抿了抿嘴,“好,那本宫便在这儿等着。”
过了不知有多久,久到沈以纭已然开始怀疑许纾华是在故意刁难她,总算见浣心又出来请人。
“沈侧妃久等了,我家侧妃有请。”
沈以纭提了裙摆,那副傲劲儿都摆在了脸上。
“本以为姐姐天生丽质倒也不用过多地施加粉黛,如今看起来也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差不了多少!不过想来也定是美艳绝伦的,只是别被皱纹给毁了才好。”
她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许纾华的年岁,可两人分明也不过是差了两年,竟是被她夸张至此。
许纾华在屋里听着都不由得失笑。
她朝着屏风后瞥了一眼,便见沈以纭已然进了屋来。
“妾身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朝她盈盈地行了一礼。
许纾华也起身回礼,“纭儿妹妹别来无恙。”
“劳姐姐挂心,自然是无恙的。”沈以纭说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不然也不能风风光光地以正妃规制入宫了。”
她说着还不忘朝提一嘴许纾华,“说来也是要感谢姐姐,若非姐姐替妾身准备这样盛大的婚礼,妾身一个侧妃怕是只能连夜被轿子抬入东宫了。”
“……”
这小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真真往人的心上扎。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却没有一句话中听。
许纾华不由拧了拧眉头。
她本意是不想让沈以昭的妹妹入东宫,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嫁到哪儿都比入这深宫后院要强。
可沈以纭仗着自己年幼,手段又实在忒下三滥了些,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她自然也不介意替自己的丈夫好好管教一下新来的妾室。
她笑了一声,“妹妹这可是谢错人了。你该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才是。若非皇后娘娘要为陛下的病气冲喜,想来妹妹应该还能在宫外多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这言外之意便是皇帝眼下正病重,沈以纭这般巴巴地说这些话是对皇帝的不尊敬,亦是对皇后的不尊敬。
许纾华若是将她这些话告上去,管她以什么身份规制娶进来的,都少不了要严惩一番再扔出宫去。
沈以纭虽是骄纵了些,可到底还没傻到听不懂人话的份上,这会儿悻悻地闭了嘴。
许纾华见她总算是消停了,这才站起身来垂眸看她,“今日你本该去请安的是太子妃,奈何太子妃如今身子不好,在鸾秀殿闭门不见。”
许纾华说着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东宫里有东宫里的规矩,沈侧妃若是还依仗着母家摆出你沈二小姐的架子,我倒也不介意多教一教你该如何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又能免得步太子妃的后尘。
眼下她话说得很轻,语气里却透着十足的狠劲儿,听得沈以纭脊背都冒了冷汗。
只是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懂什么,更何况还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
沈以纭虽是心里害怕,却倔强地不愿在面上表现出来,只颤巍巍地反驳道:“你……你我不过都只是侧妃,平起平坐。即便是有人来教我规矩也应当是太子妃来,你不过是暂代太子妃打理东宫而已,倒……倒也不必这般作威作福!”
“那你今日来闹这一番,又算不算得上是作威作福?”傅冉的声音冷不丁从里间传来,惹得沈以纭身子猛地一僵,颤巍巍地抬起眼来。
“太、太子殿下……”
傅冉冷笑一声,走到跟前垂下眼睨着她,“张口闭口皆是以正妃规制入宫。若非你是沈将军的女儿,阿昭的妹妹,你以为凭你那幼稚的手段,能进得了东宫。”
“殿下莫要动气。”许纾华弯了弯眉眼,过去挽住傅冉的手臂,“殿下不是说好了不出来么,瞧这都给纭儿妹妹吓到了。”
她说着瞥了浣心一眼,示意她将沈以纭给扶起来。
浣心会意,伸手去扶,却被人给躲开。
“殿下,妾身没有!妾身不过是来给许侧妃请安……是她先威胁妾身,说要教妾身规矩……”沈以纭委屈地跪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可这种手段看多了,总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有些人做起来楚楚可怜,而有些人只能是东施效颦罢了。
眼下傅冉拧着眉头,对地上跪着的那人丝毫没有半分的心疼。
他冷眼看着沈以纭,沉声开口:“确实是该教一教你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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