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在陆珩面前落泪,她不想让陆珩为难,她逼回眼泪,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今日临修已经称帝了,往后都会越来越好,我还是很高兴的。”
陆珩欲言又止。
“好了,你快睡一会儿。”她放下床帐,转身出去了。
到了客厅,见白令令大踏步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他将信递给凤青梧:“陛下来信,你自己看吧。”
凤青梧眉梢跳了跳,慎重地接过信封,转身进了次间。
她与凤天池之间的往来信件都有她们自己的一套加密手法,一封信拆过还是没有被拆过,她们一看便知,这封信是凤天池命亲卫送来的,并不属于绝密,当不会是什么大事。
凤青梧拆开信封,上面只有寥寥三个字,是凤天池亲笔所写。
何时归?
凤青梧心情沉重,她唤道:“白芷,准备笔墨纸砚。”
白芷立刻去拿了文房四宝过来,小心地放在次间的小几上,凤青梧盘腿坐着,将宣纸摊开,待白芷磨好墨后,开始下笔。
娘,大燕内乱结束,新帝已登基,改年号为嘉兴。
十三在这次内乱中,不行遇上九阶顶峰修为者穆耀成,穆耀成虽已死,但十三却身受重伤,每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且至今不能于行。
大燕朝局不稳,新帝无甚根基,女儿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怕十三为国为民,枉顾他自己的性命,殚精竭虑,耗尽心血,最后撒手人寰。
恕女儿不孝,请娘再给女儿半年时间,半年后,无论发生何事,女儿定归。
望娘保重身体。
不孝女敬上。
最后一个字落笔,凤青梧搁下笔,待字迹被风干后将信纸装进信封里,仔细地将信封密封,然后递给白芷,道:“让前来送信的人,将这封信带回去吧。”
“是。”白芷接过信封,递信去了。
凤青梧疲惫地靠坐到椅背上,脑海里浮现出太后说的话来的,大燕朝如今离不开陆珩,那么陆珩自己呢,是如何作想的?
若要他现在就离开大燕,他根本办不到吧。
半年,实在足够久了。
次日,凤青梧还在伺候陆珩用膳,有人进来传禀:“门外有位钟夫人和柳夫人,求见殿下,容妈妈将人安排在待客厅等着,派奴婢来问殿下,是否要见?”
是钟文燕和柳佩岚,她回到汴京这么久,还未与她们见过面,没想到她们竟然主动来找她了,凤青梧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欢喜。
“好生伺候着,我等会儿就来。”
陆珩自己已经能用膳了,凤青梧将粥碗递给他:“慢点吃,知道吗?”
陆珩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碗沿:“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两位也曾是你的手帕交?”
见两个朋友而已,还是两个姑娘,按照陆珩的性格,当不会多问,即便问了,也不会是当下这种肃穆的神色,凤青梧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柳佩岚没什么可说的,我想说的是钟文燕,她的表哥姚文邵是陆禀的人,姚家被抄了家,还连累忠勤伯府的丢了爵位,她这时候来见你,怕是有事所求。”陆珩提醒她。
“我知道,这是你们大燕的事情,我不会管的。”凤青梧道。
陆珩笑了笑:“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如果她的要求很小,是你能办到的,你能帮则帮吧,你所承诺的,我都会帮你办到。”
凤青梧眼睛一亮:“当真?”
陆珩望着她笑:“这种一人犯错全家被抄的做法我本就不赞同,况且许多人的确无辜,若是她没有太为难你,你就当做好事积德了。”
凤青梧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十三叔,你真的太好了!”
陆珩胸腔一震,凤青梧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他“十三叔”,这会儿听着,他的心好似被一只手用力地挠了下,挠得他心尖止不住地发痒。
“你刚刚叫我什么?”
“十三啊,哦,好像不是,”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十三叔——”
陆珩忽地将她往下拉,左手按住她的后颈,用力地吻住她的唇,他力道前所未有地生猛,凤青梧隐约尝到血腥的味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她的唇舌有些发麻。
陆珩的舌尖在她的嘴里扫荡而过,又狠狠地啄了下她的唇角,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哑的:“去吧。”
凤青梧被陆珩这番突来的亲吻整得脑袋有点懵,她木讷地“哦”了声,下意识的转身朝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陡然刹住脚步。
她回头,不禁然地舔了下唇角,仿佛在品尝上面残留的陆珩的味道。
娇嫩的舌尖扫过粉嫩的唇瓣,陆珩眸色一深,嗓音越发嘶哑:“怎么还不走?”
凤青梧凝着陆珩精致绝伦的脸,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倏地笑了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十三,叔?你有时候还挺粗暴的。”
落下这话,她转身就出了卧房,留下陆珩独自浅笑。
钟文燕和柳佩岚第一次来外使馆,听说接待他们的容姑姑以前乃是大梁女皇身边贴身伺候的,后来凤青梧回到大梁,女皇就将容姑姑拨给了凤青梧。
这位四十出头的容姑姑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威严,可走近了接触,却又让人觉得她和蔼可亲,钟文燕和柳佩岚都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两位姑娘冒雪前来,冻得手脚都有些发麻,如今手上都各自捧着一个暖手炉,又喝了热茶,加之屋里烧着火盆,早不觉得冷了,都时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约摸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凤青梧到了。
她穿着白绫袄,头发用一根白玉玉簪挽起,因还在孝期,打扮十分素净,可漫天雪花纷飞飘落,与红墙绿瓦交映成辉,在她身后落成美不胜收的背景,她仿佛置身于画中,又宛如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让钟文燕和柳佩岚不禁然地看得有些愣。
凤青梧迈进门槛,敛衽轻笑道:“让两位姐姐久等了。”
“红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别四年,得重新认识了,”钟文燕率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刚刚一出现,我还以为看见仙女了。”
柳佩岚被钟文燕的反应拉回神智,接话道:“红月不仅变漂亮了,连气度都不同了。”
凤青梧轻笑:“两位姐姐也让我眼前一亮呀,别站着说话了,快请坐吧。”
几人重新落座,钟文燕道:“其实你刚回到汴京不久后,我们就知道你就是大梁皇女,只是当时你毕竟是他国来使,我们不好与你见面,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这些天我们又听了好些议论你的话,如今朝局不若先前,皇上成了你的弟弟,我们才敢来见你一见。”
柳佩岚补充道:“这里是外使馆,我们还从未来过,总觉得这里过于森严,都不敢单独来,所以才约着一起过来,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有什么麻烦?我每日无所事事,就盼着有人来找我说话,我本也想过去找两位姐姐,但是怕给两位姐姐惹麻烦,所以一直没敢去,这些年两位姐姐可好?”
姐妹们叙着旧,彼此说了这些年大致的情况,知道大家都过得还算不错,凤青梧由衷地替她们感到高兴,柳佩岚叹息道:“我们姐妹四人,往后就只剩我们三人了。”
柳佩岚素来最是心软,庄瑾瑶的遭遇让她十分心疼,每每想起,都闷闷不乐的。
“瑾瑶现在似乎还被关在大牢里?”钟文燕问凤青梧。
“是还在大牢里,”凤青梧收敛了笑意,“她父亲庄寒鳞助陆禀造反,她又是陆禀的侧妃,她和吕贵妃一样,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杀头之罪,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谁也救不了她。”
“她嫁入瑾王府后,极得瑾王宠幸,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原想去大牢看看她,帮她打点一二,希望她能在牢里过得好一点,相公却不准我去,说她乃是逆臣之女,怕府上受牵连,我不敢不听,便从未去探望过,她现在肯定不好过。”柳佩岚道。
凤青梧抿了口茶:“你的确不该去,如今谁和逆贼扯上关系都容易被推到风尖浪口,所有人都是能避则避,你就不要去惹人注意了。”
钟文燕闻言,心情越发低落。
他们忠勤伯府就是收到牵连的那一家,她表哥为陆禀办事,导致全家被抄,老少都判了死刑,她表哥死就死了,谋逆之事都敢为,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稚子无辜。
府上六七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如今都被关在大牢里,不久后都要陪着她表哥去死,只要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孩子,钟文燕就心如刀绞。
她知道有谁或许能救那些无辜的孩子,但是她不敢提。
钟文燕红着眼睛道:“我也想去天牢的打点一二的,可家里人也不让我去,我娘家已经受到了牵连,现在大家都惶惶不安的,不敢再跟那些谋逆之臣的亲眷有任何的往来,可我实在心疼那些孩子,我只希望他们能在死前,吃得好些,不要受冻。”
钟文燕嗓音哽咽,抬袖抹泪。
柳佩岚轻轻地拍着她的肩,递了干净的手帕给她:“姐姐不要太难过了,在律法面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怪就怪陆禀,实力不足,却野心有余,杀兄弑父,还连累成百上千的人跟着遭殃,实乃罪不可赦,他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钟文燕好不容易收住眼泪,狠狠地咬了咬唇。
“红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待不了多久了?”柳佩岚不想再继续那些悲惨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道,“听说,你是要回大梁继承皇位的?”
凤青梧的心思被拉远,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等你回了大梁,我们此生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见面了?”钟文燕这一问,又悲伤了起来,“瑾瑶没了,你也要远走,今后汴京就只剩我和佩兰作伴了。”
凤青梧安慰道:“有个伴儿,也是好的,我听说你已有一儿一女了?”
“是呀,小孩子调皮得很,带起来特别费劲,”钟文燕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我总担心教养不好他们……”
三姐妹许久未见,抛开那些令人悲伤的话题后,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似总有说不完的话,成婚生子家长里短,倒豆子似的总倒不完,你一言我一句,没一会儿就到了午膳时间。
凤青梧留她们用午膳:“我从大梁带了厨娘过来,两位姐姐难得来,尝一尝大梁人的特色菜再走不迟,我还有好些话想跟你们说呢。”
钟文燕和柳佩岚自然乐意。
而卧房里的陆珩显然没想到今儿的午膳竟然是他一个人吃,没有凤青梧喂食,他突然有点不习惯,抬着眉毛问:“她们午膳吃的什么?”
“都是大梁的一些特色菜,”黄藤说了几样菜品,“殿下怕两位夫人吃不惯,还特地准备了几样我们大燕的菜,饭厅那边有说有笑的,气氛很融洽。”
陆珩嗤道:“难怪一上午不见人。”
黄藤总觉得这话听着酸溜溜的,他也不敢提出疑问,就解释道:“难得有人来陪殿下说话,又是殿下以前的姐妹,殿下自然要亲自陪着。”
陆珩斜睨了他眼:“不用你帮她解释。”
黄藤:“……”
他默默道:“主子醋劲儿好大,看主子吃醋感觉好新鲜,还有,当奴才真难。”
钟文燕和柳佩岚都是当家主母,能留在凤青梧这里用膳已经是极限,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们回去处理,实在不能多呆,凤青梧也不强留,亲自送她们出门。
钟文燕坐上马车的时候,凤青梧望着她道:“姐姐可还有话跟我说?”
“我们姐妹难得重逢,自然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不过今儿我得先回去处理家事了,改日再来看你,”钟文燕朝凤青梧摆手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省得受了风寒。”
凤青梧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好,姐姐慢走。”
两辆马车接连离开,凤青梧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转身回了卧房,陆珩还未午休,凤青梧解下披风挂到衣架上,笑问他:“可累了?怎么还不休息?”
陆珩朝她招手:“过来。”
凤青梧坐到床边,陆珩盯着她的眼睛:“有心事?”
“嗯,有心事,”凤青梧也不瞒着,“今日钟文燕和柳佩岚过来,我本以为钟文燕会有求于我,我也一直等着她开口,可是直到她上了马车,她都没有开口,她只是希望她表哥家的那几个孩子和老人在大牢里能过得好一点,在死前不要受冻挨饿,仅仅是这样的要求,如果她求我,对我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凤青梧有些感慨:“她明明知道,只要她开口,我就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也不想让你为难,”陆珩道,“所以没有强迫你,但又着实想那些老人孩子过得好些,所以才提了出来,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凤青梧难过道:“我想去一趟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