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玉儿想去寻爹爹。”
夕阳西下,东城长街上,妙龄少女韶颜稚齿,朱唇粉面,身着银丝绣百蝶度花裙,外罩一匹银白狐狸皮披风,嫩白如玉的小手手捧着一迭油纸包好的五仁酥,在初冬时节显得格外灵动。
少女身旁是一袭锻锦深衣男子,男子年近弱冠,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远看男子玉树临风,谦谦君子。
然走进一看便知男子不似那些普通贵子,毕竟显少有人能将温润与凌厉巧妙融合在一起。
那男子步履坚定,眉目间偶尔折露的冷厉,不是整日里捧着书本便能蕴养得出来的,老道之人便知此子定是习武之人。
之前去府寻找过一次父亲,无奈实在不巧,父亲去接那京都来的刺史,故而二人扑了个空。
后来只好四处游玩,去吃了醉仙楼的蜜汁宝鸭,表哥还带她去博珍阁挑了些好看的宝石。
想到父亲应该回了府衙,出来后她还特意买了父亲最爱吃的五仁酥。
手中五仁酥重若千钧,原本蹦蹦跳跳的少女此时竟小心翼翼,规行矩步,格外端庄淑女。
林玉本就眉目烂漫,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此刻只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父亲,她便觉得自己这颗心儿似是被施了法,好一阵噗通乱跳,又酸又甜,又彷徨又窃喜,格外磨人。
“好,那我便送玉儿去府衙寻姨父。”
男子声音清冽,此时目盛宠溺,语气轻柔,显然眼之人是他心上人,才会这般迁就。
二人正临近府衙,对面一人匆匆而来。
那人一身深色利落的武士装扮,两只手腕皆用长带绑着宽袖,就连裤腿也用长布束裹着,正朝林玉程延二人阔步前来。
程延眉眼微闪。
左成见到自家主子,顾不得行礼,朝林玉拱了下手以示敬意,随即便附耳在自家主子耳旁轻语。
“将军,石砚带我们去了当初知府大人遇袭之地,我们沿着那地四处查询终于有所发现,翁县以北有条雪迹,周围的村庄毗邻万疆雪山说那是雪山显灵。”
“属下走了一趟发现那是盐。”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向来不怒神色的程延瞳孔微缩。
“你确定?”
“属下确定。”左成点头表示肯定。
“张武石砚呢?”
“张武和知府大人留下的石砚都守着那处,属下不知该不会该继续追查下去,所以先回来禀报将军。”
程延略一思索,点头便拿定主意。
“玉儿,我突然之间有些事必须要处理,先把你送到府衙去后院找姨父,可好?”
程延话音刚落,左成便极有眼色地退居将军身后。
林玉通情达理连忙摇头:“不远几步路便是府衙,我自己走过去,阿兄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不碍事的。”
见表妹蹙着两弯笼烟眉很是不同意,程延一笑,无奈道:“那我便送你到门口,我再离去,这样可好?”
见不远几步便是府衙,林玉点头。
待目送那道娇影进了府衙,程延眉目间所有温和瞬收,眸色冷凛。
看来这豫州盐场可大有问题。
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再说,转身朝城外离去。
府衙差役对知府家小姐来府衙找大人司空见惯,齐齐向林玉问好,并未阻拦。
林玉直奔府衙后院,然而前衙后院寻了个遍,也未曾见到父亲的身影。
手中热腾腾的酥点渐渐发凉,少女原本流光溢彩的剪水眸也逐渐黯然失色。
有小吏见是知府千金,有心讨好。
“林小姐,要不您先回去,依下官看知府大人今夜怕是不回来了。”
少女攒眉蹙额。
“不是说父亲去接刺史大人了么?怎的晚上就不回来了?”
小吏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这……”
见知府小姐这般单纯天真,小吏愁眉苦脸,大人们去了那销金窟,想来定是酒色逍遥,一番放纵,这让他怎好意思说出口来?
见小吏结结巴巴,黝黑脸庞涨得通红,林玉更是好奇。
“这怎么了?你快说。”
眼前少女娇气横生也不失鲜活生气,即使娇斥也格外生动如画。
不亏是豫州第一美人。
小吏渐渐眼神失焦,连连暗唾自己,慌忙移开视线,整个人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局促。
“可,可大人去了清雅阁啊。”
“清雅阁?那是什么地方?”
少女疑惑。
“啊,那,那是……”
欲要出口的音戛然而止,小吏猛然清醒,心神归位。
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霎时急赤白脸,慌得恨不得抓耳捞腮。
半晌又不得不试探性地看向对面佳人,整个人显得略有些滑稽。
“是,是……是刺史大人下榻的地方,想来大人要通宵诉职,真真是宵旰忧劳,日不暇给。”灵光一闪,小吏寻了个理由糊弄过去,连连拱手告退,“下官还有公务要忙,便先告辞了。”
不待对方开口,小吏连忙折身便回了自己的班室。
看着对面心虚远走的背影,不知为何,林玉此刻心慌意乱,再无法平静,一路若有所思,出了官署,鬼使神差地走向路旁一卖绣品的小摊。
少女略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取了件绣样付钱。
“你可知道清雅阁是何处?”
她忍不住开口问起。
摊主是个叁十左右的妇人,原本做成一单不菲交易便颇为高兴,又见对面这小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便更是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显得格外和气。
只是,那眉开眼笑合不拢嘴的妇人一听清雅阁便变了脸色,略有些好心提醒:“小姑娘,你打听那腌臜之地作甚?那些地方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去的。”
“腌臜之地?”
“可不就是青楼,好人家的姑娘可不兴去那些地方。”妇女扯了扯嘴角,显然对清雅阁有些轻鄙。
也不再管面前贵气的小娘子,转头便招揽起其他客人去了。
犹如悬头凌迟的刀,兀然落地,瞬时,先前所有的彷徨害怕心慌都成了真。
林玉脸色煞白,一时间似抽走全身所有气力,力竭而空,天旋地转。
青楼?
竟然是青楼?
父亲去了青楼,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甚至晚上也可能不会回来!
她要去找爹爹!
没有亲眼看到她便不信!
少女失魂落魄,又似诧然惊醒
“你,你告诉我,清雅阁在哪儿?”
林玉一把抓住妇人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你这小娘子怎不听劝呢?那地方可不是……”
“你说,你快告诉我。”
少女泪盈于睫,脸色煞白煞青,一副即将昏倒的模样,可把妇人吓了一跳。
“直,直走右拐临湖,宁南街上,一眼就能看到。”
话音刚落,眼前小人儿便一溜烟松手往清雅阁跑去了,就连那方才买的绣样也忘了拿。
“欸,小娘子,你的帕子……”
然而那越跑越远的少女却充耳不闻,似有踩狼虎豹追赶似地一个劲地往南跑。
“唉,可真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妇人喃喃自语了两句。
直到少女香汗淋漓,气喘不匀地站在离清雅阁对面不远处的长街时,天空突然惊雷一声,竟开始落了几颗雨。
原本晕黄多彩,余霞成绮的天空被万里乌云蒙上一层淡墨的纱,眇眇忽忽,朦胧不清。
少女步履坚定,一步一步走向清雅阁。
进了门槛,只见屋内装潢得格外空旷又不失典雅,那中央搭着个偌大台子。
台上一个漂亮女子身着帛纱跳着嫦娥奔月舞,只台下看客唯有二叁女客,多是些衣冠周正的男子,此时皆看得如痴如酔。
一舞终了,台下掌声如雷贯耳。
舞女下台,竟有一容颜绝美的男子也上台,男子眉清目秀,约十六七,身着一浅蓝深衣,他怀揽一架古琴,端的是缱绻温和,风雅别致。
来不及细看,林玉便随着一旁迎她的丫鬟去了台下用兔皮垫置的官帽椅上。
林玉毕竟第一次来此地,坐在椅上略有些局促。
看此处如此清雅,莫不是旁人相差了,她看着倒似京中云雾楼喝茶听曲的地方。
她却不知,清雅阁不似百花楼般低俗,外面看着倒是清雅高端,然它底下生意又岂是第一次来的寻常之客能知晓的。
台上男子正抚的曲是《凤求凰》。
林玉也会抚琴,原本弦音饱满的琴音落入耳朵,却抚不平此刻她忐忑着急的心。
少女四处张望,打量周遭隔间。
父亲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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