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像是没有恶意的样子。”红焜冷冷地说道，朝地上的手枪扬了扬下巴。
“……”工装男子沉默两秒，随后朝红焜一行人鞠了一躬，说：“不好意思，是我神经太过紧绷了。这个城镇太过诡异，我不得不对任何一个出现在城中的人提高警惕。”
工装男子说话的时候，红焜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聚焦到自己身上。在被诡异环境压抑的弱化情绪感知里，红焜察觉男子现在的情绪是担忧、不安、懊恼、警惕和敌视。
情绪感知依赖的是视觉、嗅觉、听觉和能量感觉，而这古怪街道压制得最狠的是能量感觉，其它感觉只是略有削弱，所以红焜仍能获得些简单的情绪反馈，只是不像之前那样能准确到理解对方的意思的程度。
同一时间里拥有两种不同倾向的情绪，也就是说有两个情绪对象……我们在他眼里是被归类为“敌视”的那一边，还是“可怜”的那一边？
思绪电转间，红焜思考着工装男对他们一行人的态度，好借此应对男子接下来的行动。同时，他出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和你们一样误入了这座城镇。”工装男看了红焜一眼，说。
语气里的“警惕”和“恼怒”增强，又增添了些纠缠不清的感觉……红焜一边观察着对方的情绪，一边说：“你对这个城镇了解多少？”
“了解不深，但应该比你们懂得多些——诸位知道墙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吗？”工装男说着说着，突然向红焜身后的其他人问道。
无人回应，只有十几支散发着明黄光芒的枪口齐齐瞪着他。
“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红焜挡在工装男面前，盯着他的脸。
目标是大家吗……红焜心里冷冷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冰冷。
“是城镇主人的思考。”工装男的眸子闪了闪，随后迎向红焜的目光。
“城镇主人的思考？”
“是的。据我……不，没什么。”工装男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进一步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们，这座城镇很危险，非常危险。如果没有足够的谨慎，是无法走出这里的。”
“那，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虽然注意到工装男有所隐瞒，但红焜没打算追问下去。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怎么在这座城镇里比较安全地活下来。”工装男回答道，言外之意就是想跟红焜他们一块行动。
红焜听出了工装男的意思，他习惯性地捏了捏下巴，思考该怎么应对。
没有“心虚”之类的情绪……如果工装男说的是真的，那跟着走就有一线希望；如果他是在诱导众人走进陷阱里，那么就不能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可是该从何判断呢？
接纳对方，等于在队伍里放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拒绝对方，说不定他会伙同这个城镇里的其它力量来对付他们这群“外来者”。
有没有一种可能，即工装男和他的同伴们有关于这种事情的备案，一旦工装男长时间没有回归，那么他们就会布置下陷阱，然后等工装男引人上钩？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能让工装男跟大家一同行动，影响队伍的决策，而这种不安定因素又不能放在视野之外……
考虑许久，红焜终于做出了决定，就是由他来盯住工装男，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工装男支出队伍，最后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隐患。
“你可以跟队行动，但我们不会相信你提供的所有情报。”红焜低沉地说道，向前跨出几步，拾起工装男的手枪，将其放进了右大腿上的枪套里。
“能理解，这种程度的信任已经足够了。”工装男点了点头。
“你跟着我。静间队员，你去第二组吧。”红焜让工装男跟着自己行动，同时将静间结名安排到了第二小组，这样他多少也能照料到一些。
结名就位后，红焜示意调查员们收起枪，让工装男和自己并排走，并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途中，红焜本着收集情报的想法再次尝试和工装男攀谈。虽然他不能确定男子的情报是否属实，但至少能得到一些值得注意的信息，这对接下来的探索来说已经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工装男对红焜的主动搭话很是警惕，不过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后，还是接过了红焜的问题。
他回答时的声音明显比普通说话时要高一些。
“这座城有多大？”红焜问。
“不清楚，没人知道这座城究竟有多大。曾经有条街上出现过一座很高很高的塔楼，登上去的人说，这座城看不到边际。”男子答道。
“城里一共有多少人？”
工装男愣了几秒，然后说：“大概有十万左右吧，具体数字没人清楚。总有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后半段是真话，前半段是假话……红焜一边冷静地分析着工装男的情绪，一边继续发问：“这座城是什么人修建的？”
“它不是被修建出来的。”男子奇怪地看了红焜一眼，然后稍微斟酌了一下词汇，说：“这座城镇是随着城镇主人的出现而出现的，而且会随着城镇主人的思考而发生改变……”
突然，工装男瞪大了眼睛，像是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随后他猛地看向红焜，眼神中满是毫不遮掩的怒火。他大手一挥，果决地说：“够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
这变故让红焜以及身后一众的调查员们都微微一愣，不知工装男为何突然发作。是不是刚才的某个问题触及到了他的某些逆鳞？比如说，最后一个问题？
“行。”红焜向身后的大家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然后闭上了嘴，不再向男子发问，但脑海里的思绪仍在翻涌。
这座城跟城镇主人的思考活动存在着某种联系？听上去很假啊……工装男刚才发火的原因是因为这话太扯，他编不下去了？但他的情绪里没有“羞愧”“心虚”之类的情绪，大多是愤怒……
愤怒……愤怒……红焜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以及其所代表的情绪，在记忆中翻找与工装男对话的种种细节。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某条线索。
工装男对红焜的态度和其他人是有区别的！
在初次接触的时候，工装男就有过绕过红焜和其他调查员们交流的尝试；在刚才红焜提问题的时候，工装男也在回答时有意识地提升了分贝，像是在故意将某些事告知身后众人……
再加上每次红焜跟工装男交流时，工装男情绪中的“警惕”和“愤怒”程度会条件反射般地突然往上“跳”一下，但对其他人时就不会这样，基本可以肯定工装男是将红焜和其他人区别对待的。
难怪工装男有两种不同的情绪倾向，也难怪他一开始会冒险朝我们举枪，他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红焜如此想道，感觉心中豁然开朗，旋即又警觉起来：
不过，工装男目前并没有直接跟其他人交流过，还无法肯定他只对自己有敌意，这个判断只能作为假设，如果贸然相信了这个判断，说不定之后会造成决策失误……先暂时保留它，等其他人跟工装男接触过后再下定论。
整理好思路和后，红焜不自觉地轻轻“呵”了一声，心想：“我以前有这么谨慎吗？”
随后，这个问题便如同沙滩上被海浪擦去的字一般悄然消失。
队伍静静地前行着，途中没有转向也没有停留，就这样直直地走了两个多小时。
不知不觉间，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了嗡嗡的声音，青石板街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红焜挥手止住了队伍，而工装男站出来警示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红焜问。
尽管前面说过不会再回答红焜的问题，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工装男语气急促地说：“前面有怪物！赶紧躲进旁边的房子里！”
“我们该怎么相信你？”红焜目光陡然严肃起来。
“如果这些人因你而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工装男瞪着红焜，狠狠地说。
红焜盯着工装男愤怒的双眼看了几秒，转头说：“跟着他吧。”
随后，众人跟着男子走到街道旁的一栋房屋前，推开了那扇布满奇异字符的障子门。
屋内的空间很大，陈设也很简单，就几个柜子、一张榻榻米和一张矮桌，除此之外便没有其它家具了。一行人走进屋内，房间里塞了十八个人都还显得绰绰有余，并不拥挤。
“我们要在这里面躲多久？”红焜向工装男问道。
“不知道。等外面平静下来后应该就差不多了。”工装男看都没看红焜一眼，往房屋的更深处走去。
合上房门，红焜走到顾归帆旁边，席地而坐。而工装男则找了个远离人群的阴暗角落，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
清冷的月光穿过障子纸投进室内，为这无光的空间带来了些许微弱的光明。奇怪的是，从室内看，障子门上根本没有什么奇异字符。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顾归帆问。
“他说等外面平静下来后就差不多了。”红焜舒了口气，感到紧绷的心情略有放松。
“那个人的话可信吗？”顾归帆故意说起了中文。
“大体还是可信的，只是对我好像有些意见。”红焜也跟着用中文回答道。
“因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是领队的吧。”
顾归帆挑了挑眉，说：“对领队有意见的，要么心怀不轨，要么自信过头。”
“也有可能是在力挽狂澜呢。”红焜笑道。
“确实。”顾归帆跟着笑了。
“跟你商量个事。”红焜止住笑，一脸认真地说道，“接下来的行动，我打算让你当领队。”
“为什么？”顾归帆稍微坐直了一点。
“我想专心对付那个不速之客——别看他，不要让他注意到这里。”红焜压低声音，继续说：“这家伙放在队伍里是个威胁，我打算找个机会把他支出去，你当领队的话我就不用分心了。”
“但是，我没有多少当领队的经验。”顾归帆的语气有些波动，几周前的那一幕恍然间在他眼前闪过。
“我今天也是头一回当领队，只要思路清晰、懂得打手势就没问题，这些调查员都是专业的。”察觉到顾归帆的情绪有些低落，红焜鼓励道。
“……行，我做。”顾归帆心一横，接下了这个委托。
“那就麻烦你了。”红焜用手肘碰了碰顾归帆。
“其实我还是有点怕，”顾归帆微微叹气，“两周前，队长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周队长？”红焜稍作回忆便想起了对应的人名，那是东天朝支部精英胜利队的队长。
“不，是黄队长，猎鹰队的队长。我是副队，所以正队长无法指挥作战后，按照章程来说就是由我来接手指挥。”顾归帆抬起右手扶住额头，揉搓着头发，“现在他还在病房里躺着，从报告来看八成是无法再继续服役了。为了积累带队的经验，我提出在南霓虹支部这里留一阵，跟着七濑队长学些东西。”
“那东天朝地区的防卫呢？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们有预备队，战绩还不错。”
“这样啊……放心去做吧，带调查队不难，而且我会回来的。”红焜说，“自信和胆大些。”
“我会尽力去做的。”顾归帆昂起脑袋，靠在身后的墙上。
红焜无言，往工装男那边望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阴暗角落，蹲在结名身边跟她说着些什么，结名看上去又懵圈又惊讶。察觉到红焜的目光后，工装男递给结名一个小物件，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口，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红焜从地上爬起来，缓步移至工装男的后方。
银色的月光穿过障子纸，变得朦胧又梦幻。门外的嗡嗡声不知何时起变成了嘈杂凌乱的人声，而且声响越来越大，似乎有一个集市在往这边走来。
“队长先生，你知道外面那些怪物是从哪儿来的吗？”工装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障子纸，投射在青石板街道上。
“不知道。”红焜如实回答，开始对工装男接下来的把戏有所猜测。
“从外面来的。”工装男转过身，视线对上了红焜的眼睛，“他们原本都是人类。”
外面的嘈杂声此刻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鼎沸的人声，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话语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口语言的染缸。
“原本是人类？”红焜半是疑问地重复了一遍工装男的话。
“不要出去。”工装男又说。
红焜明白，这句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工装男的身体瞬间爆开，化作由无数灰色粒子组成的小型旋风，将红焜的身体包裹起来，随后旋风又化作四散飞舞的流沙，从房屋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工装男和红焜就双双不见了踪影。
…………
眼前的光影瞬间化作无数碎片，然后又重组成晃动不定的画面，红焜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保持住镇定，静静地看着工装男带着自己飞出房屋，从街道上空飞向远方。
青石板街道上满是走动的人影，但那些人目光呆滞四肢僵硬，只是如丧尸一般徘徊，嘴里不停地说着意义含糊不清的话语。当灰色的旋风经过他们头顶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注视着旋风的行迹。
灰色旋风在一条远离人群的街道上降落，吐出红焜，然后重组成身着蓝色工装的男子。
红焜刚刚稳住身子，就察觉到有两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的后脑上。他注意到手上和枪套里的两支枪都不见了。红焜缓缓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对身后的人说：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工装男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扣动了扳机。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