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先谢过猪肉张仗义援手,两人出门上锁踏上路途,步行入山,一路闲聊,当我问及猪肉张为什么退出江湖的时候,猪肉张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说道:“大兄弟,我看得出来你心地善良,不然那山民你也无需如此费心费力,我就说与你听,等到我让你兑现承诺之时,也好有个判断。”
我一听这话,顿时就起了疑心,不是我小心眼,江湖之中尔虞我诈,不得不防,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和我应该有点关系,起码也是和我们林家有点关系,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那猪肉张一句话说完,又说道:“我原本是苏北淮阴人,在三百六十行之中,隶属汤锅一门!”
我一听又是一愣,脱口问道:“汤锅一门?”
猪肉张一点头道:“你太年轻了,在道上混的时间还断,很多行当你还不知道,我们杀猪的,表面上看就是杀猪卖肉的,实际上这杀猪也有讲究,在屠宰场里,拿着杀猪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放血解骨挂肉的,这都是专管宰猪的活,在北方叫汤锅,在南方叫屠子,实际上是一个意思,因为历代皇帝大多喜欢定都在北京,所以在三百六十行里,大部分地区,都称我们这一行为汤锅。”
“这一行,是最讲究的,杀猪讲究个刀准、血净、气足,刀准是指杀猪的时候,要一刀穿心,猪心就在两只前蹄子中间,一刀顺脖子捅进去,直接刺穿心脏,这样猪才死的快,血才放的净,血放干净了,猪肉才不腥不膻,气足则是指吹气,为什么要吹气呢?就是让猪皮膨胀起来,开水一烫,好刮去猪身上的毛发,猪皮刮的白净,才有卖相,而且猪身上的毛发也是能卖钱的。”
“杀了猪得卖肉啊!这卖肉就又有讲究了,一是猪油店,这个猪油要越存的越好,因为用这种猪油做出来的点心不容易腐坏,炼油的时候也有讲究,火要猛油要滚,油渣子还不能焦,是个手艺活,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行,以前这种猪油店,在老北京东四牌楼豆腐巷一带比较多,现在没有了,就算失传了,但仍旧在三百六十行里占一行。”
“二是盒子铺,什么叫盒子铺呢?说白了就是猪肉铺,但以前卖的东西多,生熟都有,生肉排骨自然不必说,老腊肉、香肠、肘花、熏货都有,这就成了一行,由于生肉销量相对要大点,也就成了头铺。”
“二是酱肘子铺,专门卖些酱肘子、酱肚子之类的玩意,但从来不做熏货,就和盒子铺也从来不做酱货是一样的,两家界限分明,都是各自单独成了一行。”
“三是皮鲊铺,就是用生猪皮切成极细极细的丝,这丝要切多细呢?徒弟在切丝的时候,师傅会拿根大号的钢针在旁边看,不时从丝堆里抽两根,要能从针眼里穿过去,才算合格。别小看这皮鲊铺,那是极其考较刀工的,皮鲊铺出来的学徒,那刀工绝对是一流的。这皮鲊做这么精细干什么呢?那时候鱼翅是非常贵重的玩意,很多时候,这皮鲊就是用来冒充鱼翅的,以前旗人入关,就好这口,现在估计没人下那个功夫了。”
“另外还有一个鱼肚作坊,用的原料也是生猪皮,用猪皮经过特殊的工艺发出来,冒充鱼肚卖出去,实际上就是假鱼肚,当然了,他们不会说自己卖的是假鱼肚,所以也挂着鱼肚作坊的招牌。猪皮和鱼肚,这两者差价很大,利润相当惊人,所以卖的人才叫不少,也算一大行当,现在几乎没有了,那手艺也差不多失传了。”
“这几家做的都是猪身上的生意,所以统统归于一门,又细分为汤锅、猪油店、鱼肚作坊、盒子铺、酱肘子铺和皮鲊铺,合计六个行当,在三百六十行里,称为一门六行,还有句顺口溜,叫汤锅猪油假鱼肚,三铺卖肉各有谱。”
“当然了,这都是些老行当,现在不一样了,没那么多讲究了,爱卖什么卖什么,谁都管不着,也没人去管了,时代不同了,很多老东西老传统,都丢了,很多老手艺,也都丢了。但你要是在道上混,这些门类还是要分清的,不然容易招人笑话。”
我听的大为叹服,一个杀猪的还有这么多门道,中国从古至今,何止三百六十行,所谓三百六十行,只是一个统称而已,试想一下,这么多行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忌讳、门道,这又藏着多少的秘密!
当下我不再追问,话题一转道:“大哥,刚才听你话里的意思,你退隐的事,和我有关系?不大可能吧!我可才踏入这条道没多久!”
猪肉张一点头道:“自然和你没关系,不过却和你们林家有关系,和你爷爷林远峰林老爷子有关系,要不是林老爷子,我也许早就死了,也不会隐藏在这小镇上,一藏就是十年,到今天也没见到仇人的踪迹!”
我一听已经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爷爷从他仇人的手上救了他,他潜伏在这小镇上,也是为了寻找仇人的踪迹,不过十年都没找到,换成我早走了,这家伙的毅力可不是一般的坚强。
我毕竟年少,好奇心还是重了点,当下就又问了一句:“大哥,你的意思是我爷爷救过你?你的仇人就在那小镇上?”
猪肉张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目光忽然闪现出一丝悲伤来,沉吟了片刻,边走边说道:“林老爷子是救过我,但我的仇人,并不在这小镇上,而是在大山深处的八卦村中,你在江湖上走动的,我的仇人名气很大,你应该也听说过,他叫柳折衣!”
我顿时一愣,脱口而出道:“柳折衣?你怎么会和他结仇的?”
猪肉张一点头道:“就是柳折衣!至于怎么结的仇,说来话长了,也罢!你是林家的人,我就说与你听,也让你评评理!”一句话说完,将他们结仇的经过,详细说了起来。
这事得从十年前说起,在淮阴淮安地区,有个叫李家围的集镇,逢双开集,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都会聚集在李家围买卖,谈不上有多繁华,但比一般的乡村那要好上许多。
李家围有个杀猪匠,名叫李展堂,杀猪的手艺极好,刀准血净气足,他肉案子上的猪肉,总是最早卖光的,小日子过的挺红火,只是不知道是杀生过多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子嗣,随后媳妇又生病死了,成了鳏夫,也没再娶,收了青年当徒弟,就当儿子看的,尽心尽力的传授他们杀猪的手艺。
这两个青年之中,就有一个是猪肉张,当年猪肉张才二十多岁,现在也不过才三十多而已,只是长相凶恶,一脸大胡子,显得老成罢了。
有一天李家围来了个草台班子,草台班子草台班子,就是一帮人混搭在一起的,表演的项目不固定,玩什么的都有,唱戏的、唱歌跳舞的、耍猴的、玩蛇的、练软硬功夫的等等等等,人员也比较杂,大约有二三十个,其中有一个竟然是驯鼠的,三只小白鼠,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那驯鼠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十分有意思。
草台班子到了李家围之后,搭建了大帐篷,用木板搭建了舞台,大篷车挂上横幅,贴满了各式宣传海报,弄了几个唱歌跳舞的女演员在大篷车上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以此来招揽人气,吸引赶集的百姓前去花钱,门票倒是不贵,十块一张。
以前这种草台班子很多,特别是一些县级的小城市,经常有各种各样的草台班子去混点糊口钱,偶尔也有去集镇的,按理说,这种草台班子连戏班都算不上,更别谈算是哪一行了,就是个大杂烩,是改革开放后,经济利益驱使下的产物,后来更是增加了一些艳舞之类的低俗节目,就更上不了台面了,但在乡下集镇,还是能混到一点小钱的。
李展堂是个鳏夫啊!一看那些女演员在大篷车上扭动,就开始吞口水了,将猪肉案子出好之后,就交给两个侄子打理,他自己花了十块钱买了张票,进去看美女跳舞去了。
这种草台班子,哪有什么正经的艳舞表演,无非是弄两个衣着暴露的女演员,上台随便扭几下,开几句荤腥的玩笑话,以此来吸引眼球,就这还只是在快要冷场的时候,上台救会场就下去了,倒是其他杂七杂八的把戏比较多。
都有些啥玩意呢?胸口碎大石、睡钉板、钻钢圈、口吞铁剑,弄个胆大的美女抱条蟒蛇在舞台来回晃晃之类的,这都是老把戏,能花十块钱来看表演的,也都是以四邻八乡的闲汉居多,说实话,大部分都是奔着艳舞表演去的,这些玩意根本就满足不了大家的胃口,在一阵阵的嘘声中,那几个女演员前后出来救了几次场之后,驯鼠的那位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