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姑,你当真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不然,怎会在这个年纪居然懂这么多。受教了,受教了!”
贾蔷颇为感慨的说道。
黛玉嗔了他一眼,不放过道:“我说的,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贾蔷没法,苦笑道:“林姑姑,我与贾琏,谈不上甚仇怨。只是,他素和贾珍交好,因而嫌恶与我,动辄辱骂呵斥如奴。若我不与其翻脸,哪有立身之处?”
黛玉压低声音悄声道:“你莫要哄我,琏二哥性子绵软,被你治伏一次后,他还敢再挑事?二嫂子这几年来,不就是这样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我瞧他如今也畏惧于你,怎还会嫌恶辱骂你?再者,又不是真让你孝敬他,不过缓和一二罢。总这样僵着,对你也并非好事。外人不知情,未见过他见死不救,只道你不知长幼尊卑,不明仁孝大节。你莫要意气用事呢。”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躬身一礼道:“林姑姑言之有理,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微霞,月夜之下,愈发显得清丽无双,她轻声道:“虽你总说出了五服,可到底还是子侄辈,又出力帮我……我不过白话一二罢。”
贾蔷无奈一笑,又拿此节说事……
不过他也明白,总要以此为由,打消一些人的多虑……
念及此,贾蔷温声笑道:“林姑姑果真当我是亲侄儿?”
黛玉听出他的取笑之意,没好气嗔他一眼,警告道:“蔷哥儿,你仔细着。”不过见贾蔷俊秀的脸上始终是干净纯净的笑意,顿了顿,她双臂环膝,举目望月,一双星眸中倒映着月色,轻声道:“我打小就没了娘,爹爹……也素以公事为重。不过五岁,我便孤身远赴千里来至贾家,虽有老太太关爱着,姊妹们也都让着我,可再怎样,又如何能及爹娘疼爱……你这境遇,倒与我有几分相似。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我没想到,外祖母家居然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此看顾你一些。”
到底还是一颗文青的心……
贾蔷微笑颔首道:“我明白林姑姑之意了,咱们是一类人,所以你看我顺眼些,乐意帮我一把。好吧,日后,我就当你是小姑姑了。”
黛玉闻言一恼,斜眸觑视某人,道:“小姑姑?日后?那先前你当我是什么?莫不是黄毛丫头?蔷哥儿,你敢欺我年岁小?”
贾蔷干笑两声,连忙摆手道:“我若有此轻视之心,如何能逃林姑姑之法眼?林姑姑的眼睛,仿若能看透人心。在你跟前,实难藏奸。”
黛玉被拍的满意了,这才哼了声放过他,道:“我料你也不敢!”
二人对视一笑后,黛玉又问道:“蔷哥儿,那西洋番医果真管用?”
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原我也不敢保证,连一成信心都无。不过既然薇薇安说过他叔叔救治过同样的病患,我想那至少有六七成的可能。再加上,天宁寺的秘藏宝药,不止对小婧她父亲有用,对姑祖丈同样会有不小的用处。所以我以为,可以寄以厚望。”
黛玉闻言,俏脸上难抑悲色,低着眼帘轻声道:“但愿如此罢。”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到了往京里派人喊她回扬州的地步,其父林如海多半已经要不行了。
但凡郎中有法子,也不至于喊她回去做孝子。
可是,她一孤女,连个手足兄弟也无,回去又能如何?
倘若她爹果真有个好歹,黛玉都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依,何处可容身。
贾母待她虽好,可贾家到底只是外家啊……
所以,但愿贾蔷之策有用,西洋番医,能有回天之术。
……
神京城西,赵庄。
距离东盛赵家二老爷赵东林以妙计得了方子后,已过去了十日。
因为方子写的极详尽,所以进展颇为顺利。
赵东林看着独子赵博安亲自带着一众掌柜、伙计在染槽染缸染瓮间操持,眼中既有无奈,有骄傲,也有心疼。
他这傻儿子怎就不明白,手艺做的再精,可不通人情往来,又如何能继承这份家业?
不过与赵东林齐立的年轻人,并不这般想。
此人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戴璞巾,身后着一件大红色绵绫披风,相貌与赵东林有几分相似,他对赵东林笑道:“二叔,博安是我在家里最喜欢的兄弟,博安比博远、博旭他们要强十倍不止。”
赵东林闻言苦笑道:“博弘,你就莫要说笑了。博远、博旭他们虽不如你,却也都人人进了学,总有个生员的功名吧?再看看博安,唉。”
赵博弘,姑苏赵氏长房长子长孙,赵氏宗族的宗子。
隆安三年,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京城文官子弟圈里有名的公子人物。
因其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即便在翰林院中,亦是风云人物。
明眼人皆可见,其未来之前程,不可限量。
所以,纵然赵东林高他一辈,是其亲叔父,也礼让他三分。
赵博弘摇头道:“二叔,赵家不缺几个生员。博远、博旭他们若果真能更进一步,考取举人功名也则罢了。可老爷与我观其文章才气火候,能考中一个秀才,已是见顶。所以,还不如博安能在东盛号大展手脚。日后在族中地位,想来可比肩二叔今日之功高。”
赵东林闻言,心里登时舒坦顺心,不过还是摇头悲观道:“你也看到了,博安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谈,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换做旁人,看到你我在此,哪里还能安心在那染槽染瓮跟前转悠?偏他不通礼数……”
“诶……”
赵博弘笑道:“通人情世故的掌柜赵家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人精?可精通织染行当名堂的,赵家唯有博安贤弟一人。这次得的新方子染出的洋红之鲜美,惊动了几家王府相府,京城名门纷纷前来采买。赚到多少银子且不说,只这份体面,就足以让苏州赵氏的门楣添彩。连父亲都知道了,昨儿还同我夸赞博安愈发出息了。”
赵东林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之色,他当然知道赵博弘为什么这样喜欢赵博安。
换做是他,也会对一个一点野心没有,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却精通家族命脉匠艺的堂弟友爱有加。
不疼这样的兄弟,难道去疼对家业虎视眈眈,恨不得赵博弘突然暴毙的亲手足?
赵博远、赵博旭虽是赵博弘的亲弟弟,可却不是一个娘……
那是赵东山续弦所出,而赵东山续弦荆氏,却是当今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之妹……
赵博弘在赵家,并非没有压力。
赵东林笑道:“博弘啊,为叔素来最是支持你的。你是我苏州赵氏的长房长孙,是名正言顺的宗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认!你在翰林院做官,要大方阔绰,这个时候行下好处,日后受益无穷。除了族中每月给你分的那份外,我做主,从给外面的节礼份子中分出一份来给你。赵家以后,全都靠你喽。”
赵博弘闻言笑的愈发灿烂,道:“多谢二叔了。”顿了顿又道:“博安这样的兄弟,才是我赵博弘的亲手足。二叔放心,往后没人能欺负得了博安的。”
赵东林闻言大喜,连连招手,唤正在染槽边动手忙碌的赵博安道:“快过来。”
赵博安面上不见一丝笑容,目光也有些凝重,一步步走来,眉头皱起。
见他这般模样,赵东林气笑道:“整日里恨不得住在染槽里,连我和你大哥也认不得了?”
赵博安闻言沉默了会儿后,低头道:“刚才请过安了。”
赵东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赵博弘呵呵笑道:“博安,见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如今你染的布和绸缎,各处都有人夸,你大伯也夸你愈发出息了。”
赵博安本该道谢,谁想脸色愈发凝重,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见此,莫说赵博弘,连赵东林都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博安沉默了片刻后,吐出让赵东林心惊肉跳的一句话来:“方子有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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