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钟渝在医院点外卖,一时脑抽问了梁温月一声:“他晚上吃什么?”
梁温月叹了口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喝口水都困难,怎么还吃得下东西?”
她随便点了一些吃的,又给初初买了粥喂她,初初坐不住,吃饱就开始闹,梁温月连忙放下了餐具,说:“你吃吧,我带她出去转转。”
“恩,把驱蚊药带上,外面很多蚊子。”
“知道知道。”
她吃完之后护士来查房,出来的时候她问了一声:“他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护士说,“不过今晚大概是他这几个月来最舒服的时候吧,肝癌患者晚期都会很疼,疼得睡不着觉那种,一般都要靠药物止痛。但是他好像没什么钱,不到实在是受不了的地步,他不会开药。你是……他女儿吗?”
钟渝顿了顿,点点头。
她以为知道她是他女儿之后,护士会鄙夷她指责她不来看她爸爸,结果她并没有。
“之前经常听他提起你,他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找我们这些护士聊天。”她说,“他老说自己对不起你,几乎每个护士都听他说过,他挺想你的。”
她只说到这里为止,没有判断谁对谁错,也没有劝她进去看他。
“我先去忙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好,谢谢你。”
“不客气。”
“我,我要进去看他的话。”钟渝有些拘束地问,“需要叫你们吗?”
“不用,你直接进去就好。”她说,“不过要看运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清醒。如果你进去的时候他清醒着,你就,多哄哄他吧,可能就是听到的最后几句话了。”
钟渝点了点头。
钟渝又在外面坐了很久,她发现自己没有勇气进去。
这么久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恨他的,除了恨什么感情都没有,但此刻她却有点害怕。
害怕自己进去之后,会不再恨他,会心软。
她握着门把手在门口又站了几分钟,才缓缓推开病房门。
屋子里很安静,显得仪器声格外大,护士没有开灯,病房里唯一的光源也是仪器发出来的。
她慢慢挪到病床前,看清了躺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的样子。
钟渝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枯瘦如柴的他,但其实癌症患者晚期是会浮肿的,整个人像个气球一样胀起来。
她站在那看了他好一会,病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头,眼睛没有睁开,却在问:“是小渝吗?”
他的声音很微弱,很沙哑,但是她听清了。
钟渝恩了一声,怕他听不见,又回答:“是我。”
那人才勉力睁开眼睛,转动着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来看她,“你来看我了?”
钟渝没忍住,眼眶湿润了。
“爸爸给你买了礼物。”他努力想伸手起来,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爸爸动不了。”
“你别乱动。”钟渝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我看到了,谢谢爸爸。”
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他冷言冷语。
他望着她,眸子里有很多情绪,钟渝知道他应该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的,但是他没什么力气了。
“我……我前段时间工作忙,一直没来看你,对不起,我这段时间不忙啦,我会留在这边陪你的。”钟渝说。
他似乎笑了笑,虚弱地说:“真的吗?你不生爸爸的气啦?”
钟渝摇头,“不气了。”
他听到这话很高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又喃喃自语了一阵,钟渝都没听清,接着他又昏睡过去了。
钟渝把脸埋进手掌,才发现自己脸上是水。
她在病房坐了好久,然后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隐约还有小孩哭声,她下意识站起来走了出去,一打开门,她脸色就变了。
走廊上站着好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梁温月被按着肩膀坐在长椅上动弹不得,初初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那哭声就是由她发出的。
“你们是什么人?!”钟渝关上门厉声发问。
在陌生男人怀里挣扎苦恼的初初一看到她,就哭喊着妈妈并拼命朝她伸手,钟渝要走过去,立刻就被两个男人捉住了。
“那什么。”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走到她面前,“钟渝是吧?这个老的听不懂人话,我就跟你说得了。”
“放开我!”钟渝手被扣着,只能拿脚踹他,这一脚正中他的膝盖骨,钟渝穿的短靴,鞋头很硬,这一下砰的一声,砸得那人眉头一皱骂了声操,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钟渝登时被打蒙了。
梁温月叫了一声想扑过来,又被人制止住了。
“我本来不想动粗的,我们也就是帮别人来收钱,大家和和气气的处理这件事不好吗?”男人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你这女人劲还挺大。”
这样的局势,钟渝只能先缓缓,冷静下来问他:“你们是什么人?先放开我女儿,你们吓到她了。”
男人挥了挥手,那边抱着初初的男人撒了手,初初立刻跑到妈妈身边,但是抓着钟渝的那两个人没有松手,她没法去抱初初,初初只能抱着她的腿呜呜的哭。
“现在可以谈了吧?”男人问。
“你们是什么人?”钟渝问。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总之呢,是你爸的老婆,也就是你继母,她呢,当初和你爸离婚的时候,法院判的财产,是一人一半的,但是呢,你那个……”他拿手指点了点病房,“死鬼老爸,半分钱没给,把人赶出家门,房子呢,也自己占着。哎,这可是法院判的,他拒不履行。房子不分,钱也不给,还拒绝谈判,这拖了那么久。本来嘛,人也不想逼太紧,特别是知道他生病了,谁知道这个人,生了病卖了房不拿去治病,反而第一时间跑去了澳门,几百万就这么赌没了。眼看着人就要没了,别人没办法,就只能找我们了。”
男人说完往后伸手,他身后的小弟立刻递上一个文件袋,他打开袋子抽出文件,“法院判决书在这里,你看一下。”
“既然是法院判的,那你们应该走司法程序。”钟渝冷声说。
男人呵了一声,“那不是时间不够嘛,这人在里面随时会咽气,怎么来得及?我们虽然手段粗鲁了一点,但也是为了自己的合法权益。你好说话,我们当然也好说话。一点点钱,你就当是敬点孝心,帮他付了呗。”
“你们要多少钱。”钟渝问。
“就那套房子,当初估价是180万,学区房,赶上那片开发,拖到现在,他卖的时候可是卖了250万。”男人说,“对半就是125万,您看是转账还是支付宝呢?”
梁温月急了,“我们没有钱!”
“阿姨。”男人笑着说,“我跟您女儿说话呢,没你什么事,闭嘴啊。”
“我们确实没那么多钱。”钟渝说,“再说了,他房子卖了多少钱,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得问他,或者你拿出证据来。还有,据我所知,他们离婚之后,那位也经常来找他要钱的,这期间他给了多少钱给她,我们谁也不知道。”
男人呵了一声,“大无赖生了个小无赖啊。你老爸在里面眼睛都睁不开了,你指望问他呢?既然你没这个诚心,那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来把初初抢走。
初初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死活不放,男人又来扣她的手,把她手都扣红了。
钟渝心如刀割,拼命挣扎,想去把女儿抢回来,“别碰她!”
但她的手被拧得很紧,她根本动弹不得,她很害怕他们把初初带走了,权宜之下只能先答应:“我凑钱,你们别碰她。”
“钟渝。”男人凑近她说,“我知道你写小说的,很赚钱,你女儿的爸爸呢,上市公司的小总裁,还自己开了家公司。一百来万对你们来说不就是叫秘书转个账的事?”
钟渝的眼泪水都逼出来了,“我跟他离婚了。”
“对啊。”男人说,“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他不一定管你,但是他女儿,我听说他还蛮疼的。所以嘛,以防万一,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钟渝脑子轰的一声。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钱没到手之前我们肯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的,你天亮之前把钱搞到就行。”
他们带着初初走了,钟渝和梁温月狼狈地追到医院门口,但根本不是那群人的对手,面包车一来一回人就不见了。
她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但了解情况调取监控,到派出警力去搜查都需要时间,钟渝几乎要崩溃了。
她去质问值班的护士,为什么刚刚不帮她叫保安不帮她报警,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以为只是家庭纠纷,让她更绝望。
在人家的地盘上,她根本寸步难行。
她试图联系那个女人,但对方根本不接电话,只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准备好钱,会还你女儿。
钟渝没办法,只能跟梁温月开始筹钱。
这两年她也根本没攒到多少钱,年初刚买了车,手上零零碎碎也就十万存款,梁温月那拿出来也就二十万。
刚刚够零头。
梁温月一直在抹眼泪,跟她说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心软要来看他,也不会被堵……”
“算了妈。”钟渝倒是没怪她,“别人把我们家摸得这么透,恐怕我们不来他们也会去找我们。”
她尝试跟对方沟通,想先给这三十万,让他们把初初送回来,但他们来来去去都是一句话。
“一百二十五万,一分不能少。”
梁温月去打电话借钱,钟渝给洁苹打了个电话,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她那边隔了好久才接电话,所以迷迷糊糊的,问她怎么了。
“苹姐,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我之前卖的阑珊的版权费,能不能现在先给我?我要钱有急用。”
洁苹啊了一声,“现在怎么给你呀,要打钱也是财务那边打,还要通过审核走各种流程的。”她打了个呵欠,“什么事那么急啊,缺多少钱?”
钟渝问不出口。
“要不我帮你问一下我们老板?”
钟渝犹豫了一下,后来一想这是工作上的事,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就说:“那麻烦你帮我问一下,现在就问可以吗?”
“可以啊,我帮你问,这个点希望没有打扰他和佳人幽会哦。”
她挂了电话,没过五分钟又给她发信息,说:季总说他直接跟你说,我都忘了你们俩认识了。
钟渝还在敲字跟她说谢谢,季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