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莺见不得明舒这样子,越发地就想刺一刺她。
大家都是乐籍,都是被卖进这欢场的,谁又比谁高贵?
凭什么她就能自幼像个大小姐一样被夫人捧在手心里,不用表演,不用陪客,然后甫一及笄第一场表演就被燕王世子看上?
哪怕燕王世子只是睡了她一晚就给扔了......但就这一晚,也能让她从此贴上燕王世子的标签,以后身价又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说,等闲人等必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她又冷笑了一声,刚想再说句什么奚落一下她,一旁的若仪却是打断了她,有些责备道:“你少说两句吧,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将她踩到泥地里,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说完她却又是话风一转,有些温和道,“再说了,梁指挥使不是也想将你赎出去,不是你自己不愿意的吗?”
兰莺诧异的扫了一眼若仪,这人可向来最是圆滑,无事不得罪人,也向来不喜查探别人的事,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旋即她就想到先前随夫人寻她说话的事......心里转了转,便也知道了这人的用意......约莫就是要通过自己告诉云舒,男人靠不住,留在艺坊才是最好的出路......
兰莺心里“嗤”了一声,那燕王世子都赶了她回来了,还有必要废这个心思吗?
而且若是燕王世子真肯要她......说些那些废话又有什么用?
但想来这也是夫人的意思,既如此,那配合一下也没什么所谓。
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们艺坊之人,为着这相貌颜色,吃了不知道多少寒凉之物,多是不能有身孕的,而那梁指挥使家中夫人又不是摆设,我怕是一被赎出去,就能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还不若就留在艺坊,将来还能好好养老。”
而且她的赎身银子可不便宜,就算是那梁指挥使肯花那样的钱赎她,进了门她也怕是会被梁家人包括那梁指挥使的娘都视为祸水眼中钉,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光靠着男人的宠爱吗?
而她们来州艺坊却不像别处青楼艺坊,里面的姑娘将来老了境况会特别凄凉,相反她们只要到了年纪随夫人就会安排她们好好养老,又有傍身的银子又有靠山,反是更过得逍遥快活。
虽说是为了配合若仪,但这也是兰莺的真心话,说完之后也失了再去刺明舒的心思,脸色黑黑的靠一边想心事去了。
而不管她们说什么,明舒始终没有出声。
马车上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明舒回到艺坊之后,随夫人寻了她两次。
但明舒就一直恹恹的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随夫人只当她是觉得受了侮辱,那燕王世子又跟个冰山阎王似的,必是也不会有多怜香惜玉的......所以她确认过,那晚燕王世子的确要了她之后便也不再多问,想着就让明舒自己慢慢恢复心情好了。
只是在十日后,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带了几名侍卫出现在艺坊,摆上了重金,说是燕王世子派了他们过来接明舒离开之时,随夫人的脸色就一下子变了。
她想说“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可是看着桌上金得刺人眼的金子,还有侍女和几个侍卫煞神般的冷硬气质......完全就是和燕王世子一脉相承,她也知道这事是不可能假的了。
她忍住心慌道:“姑娘,燕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并没有说要带走云舒啊......云舒她一点也没有准备,这事能不能再缓缓?”
这侍女正是青兰。
青兰听了随夫人的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道:“这是世子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请云姑娘收拾一下随我们走吧......若是夫人觉得这些金子不够,那就请夫人再开个价。只是不知夫人是否知情,云姑娘并非是孟家亲女,她父亲是青州之战战亡的将军,当年她被孟夫人收养,孟家人却私下将她卖去了青楼,之后怕孟夫人捅出这件事,甚至不惜谋害了她的性命......拐卖官家女入贱籍,夫人当知道这是什么大罪。”
随夫人面色大变。
这事她是当真不知道。
如若此事是真,她是决计不能硬要扣下明舒了......就是这赎身银子,她都不能要。
而且......她想到了另一层。
短短几日,她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燕王世子竟然给查了出来......
可以说是燕王世子手段了得,但也可以说是他对明舒用了心......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么些年,可从来没听说燕王世子有过其他女人......
随夫人面色变了又变。
青兰看着面色转换的随夫人,淡道,“但当年之事,夫人也是不知情,退一步说,当年还是夫人救了云姑娘出青楼,这些年也未曾逼云姑娘露于人前,功过相抵,此事世子殿下也就不追究了。这些金子,就当是世子殿下多谢夫人这么些年对姑娘的照拂了,夫人但收下无妨。”
随夫人面色难看的扯了扯嘴角,道:“那姑娘请稍候,容我同云舒道个别。”
随夫人进到云舒的房间之时就看到云舒正坐在了桌案前翻着一个小册子。
随夫人上前,就看到那册子之上登记的竟然是一件件物件和首饰。
是登记了明舒所有物件衣裳首饰的册子......虽然本来也没多少,但她还是记录在册了。
随夫人看到这册子,就知道明舒是一早就知道燕王世子会接她走之事了。
且还做了这样详细的登记册子,是要跟她算清楚吗?
一时之间她心里真是又怒又愤,是一种被辜负,被欺骗的愤怒。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质问,但到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话,道:“云舒,是你自己也想要离开......这么些年,原来你的心一直都不在这里,一直都想要离开吗?”
可是明明她做任何事都那么努力。
她没有见过比她更有天分和努力的徒弟。
明舒给随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她道:“抱歉师傅,让您失望了。只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跳舞,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人。
她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鲜血和仇恨,又怎么能一心沉浸在歌舞之中呢?
随夫人看着她......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想说,你不喜欢,不喜欢怎么能......
可是她看着明舒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她温顺又乖巧......却忽略了得是怎样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能忍受住数年如一日那般的习舞。
她的情绪终于也慢慢沉淀了一些。
她道:“云舒,你不是孟家女,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是官家女?”
明舒一愣。
她抬头看随夫人,道:“师傅,你如何知道此事?”
她没有否认。
听她大哥说的关于那个被追杀的护卫,她当时身上的衣裳首饰,还有护卫交给孟家的银两,就知道她多半是青州城将士的遗孤了。
随夫人听她这般说就知道她自己是早就知道了。
她道:“那你为何不早跟我说?若是当年你早跟我说,事情也不必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不信我会替你做其他的安排吗?再不济,我也可以送你去育婴堂或者武英堂,就算我再欣赏你的资质,也还不敢逼官家女为娼!”
你早说,我不用为培养你费尽心力,到如今却是心血毁之一炬。
你早说,我也不会让你日日浸泡那些药草......你如今的身体......就算是跟了燕王世子,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明舒咬了咬唇。
她道:“师傅,这事当年我也是不知道的,是旧年我大哥寻到我,才告诉我的。”
青兰将明舒带到了来州城的一个宅子。
明舒在那里又住了半个月才再次见到赵景烜。
如果说她第一次面对他时是被迫认命,愿意用自己去和燕王世子去交换,获得离开艺坊和找出自己身世的希望,但那日和随夫人谈话之后,她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她应该试着告诉对方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也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去好好活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否则违心顺从,不仅自己觉得痛苦,最后对方可能也觉得是被欺骗和辜负了。
她见到赵景烜之后,就鼓足了勇气问他道:“世子殿下,您已经查到了民女的身世了吗?”
赵景烜看她小心翼翼,紧张又认真的样子。
他的确查到了,甚至连六年前福安长公主查到她的线索,派人来北疆寻她......结果却被太子赵存绪和英国公府掐断了线索,说她早已经身亡,接着福安长公主就在京中“病逝”,实际是被毒杀的事情都查到了。
至于她父亲是怎么死的,她又是为何被人追杀流落在外的这些旧事,他甚至早就知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能告诉她吗?告诉她对她又有何用处?
让她卷入那些事情当中吗?
她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剩下的那些应该说是仇人还要更恰当一些。
而容后和赵存绪还有英国公府若是知道她的存在,必然是不会允许她在自己手中的。
而此时,他却还不能把这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他也还没有准备现在就和京中对上。
他斟酌着,慢慢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当年青州城破被屠城,数万将士战亡,百姓被屠,你是被一个护卫带出了城去,想必你的父母和家人都已经身亡......你知不知道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明舒面上的血色一下子抽走,小脸惨白。
可是她对这样模糊的答案到底不甘心。
她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为自己再作深查。
所以她跪坐着,许久之后才道:“那世子,若民女是官籍,那能否麻烦世子帮民女取消贱籍,送民女去育婴堂吗?......民女可以去育婴堂做先生,教孩子们读书习字......听说育婴堂和武英堂那里有不少青州之战的遗孤,也有一些记录书籍,我想,我想去那里,或许能得到一些信息。”
这些她都是听青兰说的。
赵景烜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她想去育婴堂?
在她已经是他的人,并且他已经明确跟她说过自己的意思,且接了她过来这里之后,她现在得知了自己身份,想着的就是要离开?
他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而且是唯一的女人。
她对他来说,不见得有多重要......但不可否认,他喜欢她的身体......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如果在他要她之前,她如果不愿意,他还可能不会强要她,让她离开。
但现在,却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已经是我的人。”
明舒听到这话微微的抖了抖......脑中浮过那一晚的事......那时她是没得选,如果有的选的话,她自然不愿委身于他的。
她咬唇低声道:“我,我不介意的,世子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条命也就是这样,又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清白?
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