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驰似乎很忙,一顿早餐的功夫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等最后一通结束,陆烟已经吃完。
而对面的桌上,还满满当当地放着没开动的粥、牛奶、三明治。
男人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继续吃着放冷的早餐。
陆烟小弧度地抿唇,多嘴:“冷了。”
男人意味深长抬起头,“嗯?”
“对胃不好。”陆烟补充一句。
周驰笑了笑,脸上滑过一丝意外,似乎不太相信这关切的话是从陆烟嘴里冒出来的,“习惯了。你不也这样?”
陆烟抽纸的动作一顿。
哦,她也这样。
常常抽烟、吃垃圾食品,还熬夜。
不停消耗她的身体,浪费她的生命。
“哦,那随你便。”
说着,陆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周驰也没再吃,放下手里的勺子,没话找话:“吃饱了?”
“嗯。”
“今天做什么?”
陆烟垂了垂下巴,回:“出去一趟。”
周驰皱眉,想起今天早上的新闻,忍不住多嘴:“去哪儿?”
陆烟闻言神色不明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满脸精英相,镜片下的眸子里闪烁着她不知道的意味。
严谨到领口处的扣子都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顶端。
唯一没变的大概是他嘴角有意无意露出的轻慢、薄凉吧。
陆烟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没所谓地接了句:“江大。”
周驰一听,眉尾挑了挑,薄唇轻启:“那挺巧,我也去那儿。等我一会儿?”
幽深寂静的走廊,陆烟虚靠在墙壁上抽着烟,时不时地抬眼往2302门口瞧一眼。
那道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任何反应,里面的人也没什么动静,陆烟不禁想这男人到底是不是故意骗她。
正想着,新换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烟捏着烟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是个老熟人,还是个对她影响挺深的老熟人。
指尖滑过屏幕。
一阵沉默后,电话那端的人先行出声:“最近过得还行?”
听着有股黄土高原的味——爽朗、响亮,在人群里很能辨别。
话里关切满满。
只是让陆烟多少有些意外,这生活得跟原始人一样的古董,居然还会用手机给她打电话了。
“怎么不吭声?难道真被那什么新闻给搞垮了?”
“没。”陆烟收回思绪,弹了弹烟灰,回了句。
“没就好,我就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打算怎么处理这破事?要不我……”
对方还没说完,陆烟及时打断:“别,你别给我捣乱就行了。这些事你一个外行人不懂。”
“害,我就觉着这群网友吃多了没事干,要真他妈这么闲,不如来我这儿干点正事。”
说着说着还爆粗口了,看来是真给他气着了。
陆烟这个当事人倒显得格外淡定,抽了两口,陆烟笑着打趣:“徐进,你脾气越来越爆了。”
“难不成我还不能骂两句了,要不是多吉跟我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这瞎几把报道故意害人呢。”
男人说起这事,嘴边又骂骂咧咧了两句。
陆烟忍不住笑,这一笑,烟雾就给呛喉咙了,咳得她直不起腰。
那边的人啧了两声,“你他妈又抽烟?抽死你得了。上回儿才进医院没长记性?我……”
眼见男人越发有劲,陆烟皱了皱眉,低声阻止:“差不多得了。”
“我就烟瘾犯了,抽了两口。”
“得得得,我懒得管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电话那端,男人光着膀子露出大片肌肉、嘴上叼着一根草,一脸嫌弃道。
“你那边忙得怎么样了?”陆烟及时转移话题。
对面叹了口气,张嘴提了几句:“能怎么着,三分之一不到吧,物资缺得紧、交通也不怎么方便,又远海拔又高,这事还真他妈难。”
“我下个月过来一趟,有什么需要的,你发给我,我来准备。”
“算了,你自己的破事解决了再说。我这边还能撑一阵儿。”
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陆烟垂眼盯了几秒光滑的地面,不由想起几千里外的藏族村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眼望去,只剩下一个感受——穷、偏。
穷到电都没有,偏到没人会路过。
那里有一群没上过学的藏族小孩,她提起外面的世界,面对的是一张张兴奋的脸,还有一双双充满好奇、渴望的眼睛。
那一刻,她的心脏在跳动,脸上滚烫。
除了羞愧还是羞愧,她给了他们希望、期待却又无法带他们走出来。
直到遇到徐进,她才清醒地认识到,光是让他们知道外面有更大的世界是不够的,还得让他们学会靠自己的能力走出去。
只有走出去了,才能更好地建设未来。
想到这,陆烟捏了捏手机,低着头回:“我这儿的事我能处理。你要是信我就把这事交给我,我尽量……募资。”
“成,我过两天整理好了发给你。我下午还得帮人送货,先挂了。你要是扛不住了打电话通知我一声。”
“嗯,保重。”
电话挂断,手上的烟已经燃到了结尾,陆烟刚走到垃圾桶旁边掐灭烟头,还没来得及扔进去就听到一阵开门声。
陆烟动作缓了缓,顺着声瞧了过去。
只看到一个背影,后背宽阔、挺拔,露出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滴的一声,门被锁上,男人转过身迈腿朝她走近。
那张脸也逐渐清晰,距离不到两米,陆烟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颚线才意识到,这男人从来没变过,骨子里的痞性、狠劲不过是被他收了起来。
但不代表他没了。
“想什么?”低沉的腔调响了起来,男人搭话。
“没什么。”陆烟摇了摇头,结束话题。
周驰只抬了抬眼皮,见她兴致不高,也没说下去。
这气氛自然冷下来,一直到车库,陆烟犹豫半天最终选择开后座的门,周驰才单手撑在车门,似笑非笑问了句:“我长得很像你司机?”
陆烟的手停了两秒,最后放开后座的门,转而打开副驾驶,当着周驰的面坐了上去。
咔嚓一下,系好安全带,目不斜视。
周驰见状眯了眯眼,唇角溢出一声哼笑。
是没把她当司机,当成洪水猛兽了,跟他泾渭分明呢。
车库里,周驰坐在驾驶座半天没启动引擎,陆烟忍了不到两分钟,扭过头问:“你到底走不走?”
“自然是走的。”周驰手搭在车窗,透过后视镜扫了眼满脸别扭的女人,慢悠悠道。
“哦。快点。”陆烟催促。
“着急也没用。”
“……”
“我等个电话。”
陆烟搞不清周驰到底跟她玩什么把戏,只觉得这男人真的是足够恶劣,什么事都往心里装,面上半点不显,狐狸都没他狡猾。
“你要是忙,我可以下车。”陆烟说着,手附在车门准备下车。
两秒后,陆烟梗着脖子骂:“你他妈锁车门干嘛?”
“哦,安全。”
陆烟只觉胸腔里不停翻滚着一股气,正要发火,就听旁边的男人不咸不淡地交代:“我不忙了。”
也不等陆烟回复,直接踩油门,车一下子动好远。
等陆烟反应过来,车已经开出了小区门口,正往江大的方向开。
路上,陆烟还没消气,一直拿后脑勺对着周驰,周驰倒是不意外。
要能跟他和颜悦色就不是陆烟了。
车开到一半,周驰突然停在了路边,边解安全带边跟陆烟开口:“我下车买点东西。”
陆烟没理。
直到砰的一声传进耳朵,陆烟才转过身望向那道修长的背影。
背影绕过石墩,转进了不远处的花店,最后消失在了视线。
陆烟下意识地望着花店门口,门口摆满了满天星、红的蓝的粉的都有。
五分钟后,男人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束百合花。
周驰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他这会儿就拿着一束破花也有不少人往他身上瞧,大胆的还掏出手机拍照。
陆烟啧啧两声,没再看,低着头玩起了手机。
没一会儿,男人重新坐回了驾驶座,那束百合被他放在了陆烟抬头可见的地方。
陆烟按灭手机,瞥了眼百合,意味深长道:“送人?”
“嗯。”
“女朋友?”
“……”
“话说,你送这玩意没选好,应该送红玫瑰,多热情。”
周驰没搭理陆烟的阴阳怪气,只皱了皱眉,解释:“送病人。”
陆烟理亏,一时找不到话回,捏了把手,试图找回场子:“哦,你没说。”
“我以为你对这些不大感兴趣。”
周驰慢条斯理地转动方向盘,重新上路,面上倒是一派和谐,可说出来的话总刺刺的。
后半段路谁都没开口,陆烟低着头翻资料,周驰继续开车。
一直到江大门口,周驰还没拐进去,陆烟突然出声阻止:“就停这儿,我到了。”
“不进去?”周驰缓缓停下车,问了句。
“不了,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说着陆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这回儿周驰没拦着,反而复杂地打量了几眼把自个收拾得很有气场的女人。
红唇、红裙、香水、十厘米高跟鞋,这几样单拎出去可都是武器。
显然,她不是来这儿找青春的,是来找场子的。
沉吟片刻,周驰瞧着那道妖娆的背影夸了句:“你今天打扮得挺漂亮。”
关车门的女人一愣,随之,女人弯着腰趴在车窗,扯出灿烂的笑容,得寸进尺:“漂亮到你情不自禁爱上了?”
“那可能还差点。”周驰对上陆烟那双勾人的狐狸眼,轻描淡写回。
女人好像并不意外,还颇为好奇地接了句:“差点什么?”
周驰不大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不是抽了风,一会儿一个样,让他难以琢磨不透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只是,今天这女人确实值得夸。想了想,周驰一本正经回:“差点味道。”
“嗯哼?”
“差点名花有主的味道。”
“……”
——
宾利车里,周驰神情散漫地抬眼扫向对面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来人往的大学城,她混在一群没出社会的学生里格外显眼。
走起路来,真应了她的微信名——又美又飒。
“哥???你真到学校来了???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车窗边突然冒出一个20出头的女生,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一脸的青春活泼。
没化妆,隐约可见眉眼跟周驰有几分相似。
“上车。”
“噢噢噢,好。”说着,女孩绕过车头默默上了副驾驶。
刚上车周嘉月便闻到了一股香水味,吸了吸鼻子,确认没闻错,周嘉月双手撑着下巴、满脸八卦:“哥哥哥哥,刚刚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坐过车?!!还是副驾驶!到底谁啊??”
周驰被闹得头疼,面无表情打断:“你下个月的零花钱不想要了?”
周嘉月:“……”
委屈巴巴地瞪了眼周驰,没再强求,自顾自地拿起周驰买的百合花,转问:“买百合花送人?”
“……”
“女朋友!??那应该买玫瑰花啊。”
“……”
周驰也是才知道,不论年纪,女性思维方式差不多。
周嘉月似乎习惯了周驰的沉默寡言,撇了撇嘴,默默把花放了回去。
察觉到周驰不急着走,周嘉月解开安全带,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似的跟周驰讲话:“哥,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就表演系不有个女生,好像叫什么齐月来着,是梦航公司的老总的女儿。今天早上才爆出来的新闻,我们学校全炸了。”
“她在我们学校挺出名的,文娱晚会她是礼仪小姐,又白又漂亮,学校很多男生追。”
周嘉月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女孩皱了皱眉,“就是太白莲了,经常传跟这个那个出去吃饭。”
“那个老总不是还有个女儿,好像是me的记者陆烟?她最近……挺惨的。不过长得可比齐月漂亮多了,她俩姐妹站一块儿我绝对投姐姐!”
听到陆烟两个字,周驰眸色暗了暗,眼皮一掀,溢出一句:“周嘉月,你话挺多。”
“哥!你怎么这样!难道你来接我就是为了气我的?!”
“你妈让我周末接你回家吃饭。”周驰语调凉凉道。
“我妈不是你妈?哥,你信不信我跟妈告状?”
男人神色不变,“下车。”
“???”
“不载叛徒。”
“……”
确认过眼神,周某是她周嘉月得罪不起的人。
……
这边聊得融洽,另一边却是水深火热。
江大旁边的咖啡馆,陆烟坐在靠窗处,神色淡淡地翻着菜单,翻了两页,陆烟抬眼扫向对面穿着碎花裙的齐月。
比起陆烟的淡定,对面的齐月显得异常紧张,死死咬着唇瓣、摆在桌上的手用力搅动着,肉眼可见的害怕。
“你有想喝的?”打量两秒,陆烟轻描淡写问。
“摩卡。”对面的人小声开口。
陆烟若有所思地掀了掀眼皮,合上手里的菜单,递给一旁等待的服务生,“麻烦一杯美式、一杯摩卡。”
“好的,您稍等。”
等人离开,周围只剩下陆烟两人。
陆烟缓缓摘下口罩、墨镜、帽子,露出那张冷白、精致的脸。
沉默半分钟后,陆烟出声打破沉默:“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齐月抿了抿唇,点头:“知道,爸爸提过。”
爸爸两个字让陆烟愣了两秒,随即眼底闪过嘲讽,脸上却没有半分变化,“那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今天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齐月张了张嘴,犹豫道:“你是来威胁我吗?”
陆烟神情一滞。
两秒后,陆烟轻声笑了笑,反问:“威胁你?”
“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点值得我威胁的?就凭你是陆明那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还是你这籍籍无名的江大表演系学生的身份,再或者……你这张缝缝补补的脸?”
果真,齐月年纪太小,只几句话便被吓住了。
这会儿满脸煞白、眼神躲闪,在社会经验丰富的陆烟面前毫无抵抗力。
甚至,直接被碾压。
估计不甘心被陆烟几句话打垮,齐月不服气地冒出两句:“他说了,我未来的丈夫是周驰。”
“就是那个一手创立银安的周驰。”
周驰?
陆烟重新打量起对面的齐月。
满眼倔强、怯弱,甚至有几分怨恨,别说,这点倒是跟陆明挺像。
他们这样的好像都觉得承认输了、错了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爱怪罪别人。
而现在。
还多了一条——痴心妄想。
陆烟突然觉得好笑,不知道是该笑齐月的天真,还是笑陆明的愚蠢。
周驰要是能被他俩随便摆弄的人,那真就见了鬼了。
又或者,陆明本身就是找个能听他话的来联姻?
毕竟……
他也害怕他那做的些事,某天会东窗事发?
“你笑什么?”齐月瞧着眼前明媚动人的女人,心底的嫉妒不停翻滚,连带着表情也渐渐控制不住。
刚巧咖啡上桌,陆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红唇微动,评价:“年轻挺好。”
“可惜,不够漂亮。”
“你以为你很漂亮?”齐月见陆烟从容冷淡地抽了两张人民币放在桌上准备离开,追问。
陆烟停下脚步,转过头笑了一声,张扬道:“错了,是漂亮且聪明。”
说完,没理会背后的人,拎着包踩着高跟鞋走出咖啡馆。
出了咖啡馆,外面下起了雨。
人如鸟兽散,短短几分钟,那刚还人来人往的街道就被风卷过。
只剩下满地水渍、落满的树叶。
陆烟没带伞,也没准备躲雨,一个人迎面走进雨里。
雨滴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砸,没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裙子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这场雨,倒是下得及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陆烟正淋着,一辆车缓慢停在身边,听到动静陆烟下意识回头。
只见,雨雾里,那人朗目疏眉、满身懒怠。
隔着雨声,她听他问:“陆烟,好好活着有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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