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庆景三十九年,二月初十。
春日暖阳,溥家。
贺兰卿痊愈的消息传进了深宅之中。
溥洪听下人禀报说套好了马车,直接披上外衫,急忙出了府内,半路遇到刚回府的四哥溥纯。
“着急忙慌的,小弟这是要去哪儿?”溥纯想着今日逢十沐休,瘟疫当前都不需当值,便多嘴问了句。
“公主府。”
溥洪匆匆丢下这句便跑走了,他在溥家这辈中是沉稳的,溥纯未见过弟弟这般没有礼数,笑道:“小弟对九殿下可真是一片痴心,怪不得父亲前几日将他锁起,不然去过公主府,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立在一旁的侍从回:“小公子消息得的慢了些,昨日公主府的确是解封了,不过赶晚些时候,又封锁了,怕是不少下人染了瘟病。”
溥纯愣了下,吩咐道:“跟去看着,父亲不让他乱跑。”
溥洪匆匆忙忙带着一堆补品赶到公主府,却被告知公主府再次封禁,所有物品非府内采买不可入。
他没得办法,遣侍从绕去小巷之中,盯着公主府的高墙盯了半晌。
“爷,您不是要翻.墙吧?这光天化日的,让人看到户部侍郎……”
溥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说没人知道我是户部侍郎,扶稳了。”
侍从看他真要翻.墙,赶忙稳住马车,这头人还没上去,巷子里不知何时走来一男人。
溥洪干这爬.墙头的事儿自然是分外紧张,很快留意到那人的存在。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瞳孔一震,“是你?”
“这不是户部侍郎溥大人么?”孟西洲听着话语轻松,但眼底的急切毫不遮掩。
“你怎么会在金元?”
“身为殿下面首,自然要常伴左右。”他抬眼瞟了下墙面。
面首?!
溥洪跟贺兰卿是青梅竹马,他从不觉着她是这样贪图男色,轻浮的女子。
他警觉地蹙起眉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信口雌黄,你即便爱慕九殿下,也不该厚颜无耻去诋毁她的清誉……”
“是吗?你不说自然没人知道。”孟西洲不跟他多费口水,轻身一跃,顺着墙体三两步翻了进去。
孟西洲动作又快又流畅,仿若翻过无数次似的,溥洪瞧着有些发懵。
这时,院内传出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恰是岳枫带人巡逻至此,听见响动。
他带人进来,看翻.墙的正是消失一段时日的南璃太子,蓦地一怔。
孟西洲看到岳枫,大方过去说:“岳侍卫,院外有人要翻.墙擅闯公主府。”
孟西洲衣摆上沾着明显的灰尘,岳枫蹙眉道:“小五殿下您……”不也是刚翻.墙进来的吗?
孟西洲做惯了高位者,话语自带威严,岳枫就这般颔首称是,扭身去办,甚至都忘了去问他来做什么。
巷内溥洪留意到四哥的人跟过来了,便也作罢,只得悻悻离去。
踏入凤栖阁时,院内百花冒新芽,前几日他记得还在还飘雪的王都,此时倒是应了那句——忆看梅雪缟中庭,转眼桃梢无数青。
带着些许春风,孟西洲疾步走在青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赤月等人正好来送膳,守在门口,见是孟西洲来了,顿时面露意外的立在那。
孟西洲留意到她眼睛红彤彤的,想必是刚哭过,心中更是忐忑不安,问:“殿下如何了?”
“霍大夫方才来瞧过了,没多说什么,只给换了个了方子,殿下今晨清醒着,就是不让我们伺候,现在跟在里面伺候着的是染过病痊愈的丫鬟,霍大夫说她们没关系的。”
“嗯,知道了。这是午膳么,我给她送进去。”说着孟西洲接下她侍女手中的食盒,正欲走进去,被赤月拦下。
“您不能进去,霍大夫说进去会染病的……”
“不怕,我也得过了。”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他推开内室的门,一股子浓郁的药草香飘进鼻息。抬眼见沈青青蜷缩在那,那般纤细羸弱,委实可怜。
孟西洲停在原地,没敢上前。
有一瞬间,他真希望,此刻的一切同昨夜见到的沈青青一样,都是幻觉。
他捏紧袖笼,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内室伺候的丫鬟平日不跟在凤栖阁伺候,见来突然出现个不认识的外男,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药碗扔开,孟西洲眼疾手快走上前接了过来。
“还没吃药么,都凉了。”他喃喃说着,“我是殿下男宠小五,由我来喂殿下服药吧。”
二人一听“小五”,顿时知道对方是谁,想着殿外的赤月姐姐都把人放进来了,便认准了他的身份。
二人没跟在殿下身旁伺候过,总是小心翼翼的,反倒让药汁都凉了,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这时,孟西洲走到床那旁边,自然而然地把人捞进到怀里。
她身子很烫,像是块未燃尽的碳火,又热又虚,额间满是细密的汗,唇瓣上咳出的血迹还挂着一丝。
孟西洲俯身将额头贴上,滚烫的吓人。
“她这样高烧多久了?”
“已经有一夜了,昨晚还好,殿下还清醒,今晨就断断续续的睡着,方才还说了会儿胡话。”
“殿下从昨夜到现在都有过什么症状?”
二人想了想,答:“咳血,发热,霍大夫说这瘟疫都是前面病的厉害,昏睡是正常的,让我们伺候吃了药就别打扰……”
霍羡虽这么说了,但他孟西洲蹙眉,他明显觉得沈青青此时病的相当严重,“知道了,先去把药热好,再请霍大夫过来一趟。”
他顿了顿,补了句,“就说是小五让他来的。”
沈青青不知睡了多久,混混沌沌的,梦到了许多事,却又抓不住看不清。
忽然,腔子里一股要咳嗽的冲动,逼的她半支起身子,侧到一旁猛咳。
她咳的整个人都快散了架,这次的病明显比之前桂兰院那次厉害多了,不过染了瘟疫的第二日,就出现咳血症状。
满嘴都是血沫子,沈青青难受的蹙紧眉头。
这时,人扶住她肩头,递来个帕子。
连连咳嗽,沈青青的肺跟着了火似的烧的疼,嘴巴里满是腥气,她低声说了句“水”,很快,那人小心擦过她唇瓣后,送来杯温水。
“慢些,别急。”
听到清朗熟悉的嗓音,她蓦地一怔,眼睛慢慢的睁开。
春日的阳光顺着窗楹落进房间,连门朱色的梁都被照得金灿灿的。
她渐渐看清他的脸。
“阿洲……?”
她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
人在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想要依靠别人。
唤出这一句时,沈青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倏然,对面的人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落了泪。
她脑袋昏沉,下意识地抬手为他擦泪。
她有些无措,声音干哑的问,“你怎么哭了?”
孟西洲没有说话,只把她抚上来的小手攥住,垂首,极为克制的轻轻吻了下手背。
“殿下瞧错人了,我是……孟西洲。”他哽了半晌,才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口。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抓紧这个机会去解释。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沈青青想要的那个只有三溪村记忆,纯纯粹粹的阿洲。
也或许,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放手也是种成全。
虽然不甘心。
但他认了。
他给不了的,他坦白。
不能再欺骗。
沈青青愣了下,很快,她分清了梦境和现实,她眨眨眼,虚弱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拿了父皇给的通关文碟,回南璃了么。
她忽然想到什么,不等他答,先一步道:“孟棠嬴抓住了,就在……咳咳……”
她捂住嘴巴,往外推他,生怕把病毒过给他。
“我不是为了孟棠嬴才回来的,该吃药了,先别说话。”他不由分说的把人搂进怀里,不容她挣脱半分。
沈青青推着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我染了瘟疫。”断断续续的,纤细指缝间吐出这么几个字。
“我知道,我就是来照顾你的,我来前有服过些药,不碍事的。”
“这病……咳咳……很厉害。”哪儿是服药就能没事的?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她身体就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无奈的躺在他的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说:“真别这样,趁着还没传染给你,你快走吧……”
孟西洲并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垂下头便吻了过去。
他知道是趁人之危,也知道,这一吻后,他或许会被她轰走。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留下来的机会。
他托着她的后颈。
少时,二人有些难以自持的低喘。
达到了目的,孟西洲松开她,舌尖还挂着抹染来的血气。
他淡淡一笑,把她额间垂落的发丝一点点的拢在耳后。
“若是现在赶我走,外人也有被我传染瘟疫的可能了。”
他声音又轻又柔,抚着沈青青炙热若焚的身躯。
沈青青双眸瞪圆,面上挂着一抹高烧不退的绯红,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孟西洲置若罔闻,笑着说:“霍羡说了,好好休息会好的,先把药吃了,我给你擦擦脸。”
他端来药碗,先抿了一口,确定不烫后,才一点点的喂给她。
孟西洲都做到这份上了,沈青青只能无奈接受,她顺从的喝了药,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个糖霜浸过的梅子干送到她嘴边,“含着吧,嘴里都是药味。”
沈青青瞧着梅子干,鼻子一酸,倒也没哭,只张开嘴乖乖的含进口中。
少时,她从身侧的被子下摸出一个药囊,塞给他,“嗯。这是霍羡给我的,你先戴着。”
“好。”他赶紧把腰间的玉佩换成了药囊。
半个时辰后,待他哄着沈青青睡去,才起身,这样半弯着腰待了太久,一时间,他差点没起来。
回首见厅里立着俩人,是秦恒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霍羡。
霍羡被绳子捆住,无声哭泣,他哭的十分动容,鼻涕眼泪的都快分不清楚。
孟西洲心底一沉,走过去轻声问:“秦恒你怎么进来了?霍大夫这又是为何?”
秦恒压着眉头低声答:“主子,霍大夫方才行刺孟棠嬴未果,他情绪激动,属下便给他捆起来了。”
霍羡衣襟上染着血。
秦恒解释,“人中了一刀,又染了瘟疫……林宴知已经在尽力救了。”
“殿下,”霍羡痛哭流涕,“是闵颖大意,她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就去见了孟棠嬴,谁知他穿了着染了瘟疫的衣裳,这才害我俩孩儿都染了病,方、方才……”
他不满三个月的孩儿,哪里挺得过这么凶猛的瘟疫,不过一日,男娃便夭折了。
孟西洲听到他儿子早夭,眼底顿时冒出股怒火,接过轮椅扶手,沉声道:“孟棠嬴让我们求生不能,我便让他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