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城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尚配女帝,在亲家方面,再也不会有比这门第更高贵的了,既然如此,二儿子的妻子,也许并不一定非要出身高贵。
宋如泓抱有这样的侥幸心理,和兄长商讨了一下,觉得没准有所希望。
就这样,他带着兄长给的意见——“在父亲面前保护好她,先别透露她是谁”——回到了家里。
“爹。”
一起用过晚饭后,宋如泓鼓起勇气,看向了宋江城。
宋江城正在用茶水漱口,闻言,他将口中的茶水吐进一旁侍女端着的瓷盆里,抬眼道:“没钱用了?”
“不是!”宋如泓讪笑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个,您对我的婚事有没有什么安排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您看我嫂子是皇帝,我再怎么找是不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那我能不能找个我自己喜欢的就行?”
宋江城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那以后会有的嘛!我不想跟我哥一样,突然有一天就被您啪叽砸下来一个媳妇,一脸懵逼的就被嫁出去了。您看您现在,又是丞相又是国丈的,应该也不需要再用一个儿子去联姻了吧?”
“……”
见宋江城只做听不见的模样,宋如泓顿时假意嚎啕道:“爹!你看兄长如今一个人整天独守空房,闷闷不乐,都是因为他和一个他不爱的人强行成婚了啊!你忍心看着你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吗!若是我娘在天有灵,她也会心疼的呀!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相伴,难道您不知道会有多么痛苦吗!”
宋如泓想的是自己亲娘早逝,所以父亲形单影只。但宋江城想起的,却并不是他的母亲。
他一时沉默,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人的一生,有那么多的痛苦……”
宋如泓飞快的打断道:“所以您能在我一生中会遇见的那么多痛苦里,减少这么一项痛苦,不是很好吗?”
“……”宋江城却起身离座,不打算继续和儿子谈论下去了:“到时候再说吧。”
见他神色略显阴沉,宋如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别一开始就逼得太紧……他心想,不然老爹一怒之下直接回绝,事情就很难有所转圜了,还是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
第二天。
亲王府内,宋如涧望着前来传话的嬷嬷,有些呆怔和意外的确认道:“陛下今日想要见我?”
那嬷嬷亲热和善的笑道:“是的。”
这其中蕴含着意思,让宋如涧的脸不禁有些发热,心跳也止不住的急促起来。
世间新婚的夫妇,无论是妻子想见丈夫,还是丈夫牵挂妻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偏偏在皇家,却因为“天家无小事”,而弄得规矩繁冗,一波三折。
想见极为不易不说,还要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他们评头论足。见的多了,要笑儿女情长,纵情无度,见得少了,要讽夫妻不睦,感情不和,实在为难。
明明都已成婚,又时常思念,可宋如涧怕自己主动申请见面,会有损女帝清誉,又担心她畏惧丞相权势,也许并不想要见他,也只能勉强相见——他不希望勉强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所以虽然很想再与她相聚,宋如涧却又有着种种顾虑,不敢提出。
女帝一直没有邀人来请,他自然也很是失望失落,也会患得患失,胡思乱想,却也理解她身为女子的矜持和羞耻——甚至觉得,她就算不想再见自己,也很正常。
谁让他是丞相的儿子?
他甚至会反过来为女帝担忧,心想,她是不是太过年轻,不会隐藏自己的喜好?纵然她不喜欢他,不愿意与他相见,可表露的也太过明显了,一个月好歹也要邀他进宫几次,做做表面功夫为好,不然若是引起父亲的不满,恐会行逼迫之事。
而就像皇后一个月固定有一天必须侍寝一样,宋如涧作为女帝的丈夫,一个月保底也能与女帝相见一次。他之前都已经做好了以后都遵循这一礼节才能进宫的打算,却没想到,女帝今天居然主动下令召请了他。
她……想见他?
这么说,她是不是并没有因为他父亲是丞相的缘故而讨厌他?
或许还不算喜欢,但就算不喜欢,那至少……也没有那么讨厌吧?
他这么想着,有些没什么真实感的坐进了从宫内驶出来,接他入宫的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考的太过专注,宋如涧只觉得好像才刚刚坐下,马车就停了下来,该下车了。
他站定在女帝寝宫前的台阶下,抬眼望去时,瞧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在门口一晃而逝,下意识便以为那是女帝在等他,不由得便加快了脚步。
但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观望的宫女,见他到了,便盈盈下拜,施了一礼,甜美道:“亲王稍等,陛下正在梳妆,奴婢这就去通传。”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的点了点头,目光不由得追随着她,看着她推开了内室的房门。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宫女才出来请他进去。
宋如泓这才迈入了女帝的寝宫,一时觉得,虽然自己不久前才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但如今早已看不出任何他曾停留过的痕迹,因而一瞬间,又显得极其陌生起来。
女帝坐在床边,像是刚刚沐浴过,只简单地穿着柔软的丝绸亵衣,外面披着一件外衣,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带着水气,更显乌黑,被编成了长辫,盘在脑后。
但别看衣着简便,她浑身上下却几乎戴满了金玉,堪称盛装打扮——只见她黑发间别着金丝玉冠,缀着玛瑙珠玉,华丽至极,脖颈间的璎珞耀目生辉,雪润的耳垂上缀着明亮炫目的宝石,皓腕上叠着金玉细镯,腰间当做腰带的绸缎,更是一寸千金。
只是她坐在这么一堆金银珠玉之中,神色却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宋简也没想到,自己平日里想要点什么,都会被宫女內侍们委婉迂回的驳回,只有“我想见见亲王”这个要求,会被这么迅速的贯彻执行,让她体会到了一把真正的皇帝,那“一声令下,万人应从”的权势。
——而且宋如涧还来的那么快!
显然她的要求不仅没有丝毫被怠慢,还被百分之两百的执行到底了。
一想到这代表着的其实是丞相的意愿,宋简就……
哥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推翻这座大山!
而且,宫女嬷嬷们面对自己时,都是疏远而客气的礼貌笑容,但面对宋如涧的时候,一个个笑的如沐春风,声音甜的像是渗了蜜。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县官不如现管,她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主的女帝,自然比不上一言九鼎的丞相。
她无奈的主要原因,还是一听说她想见宋如涧,周围的嬷嬷宫女们就几乎强制性的让她洗了个澡。
目的性过于强烈,以至于让人十分尴尬。
好在想到自己要见宋如涧的目的,能多打扮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宫女取出各种首饰的时候,她全挑那种看起来就特别贵重的戴。
但宋如涧不明内情,见宋简如此盛装打扮,表情却并不高兴,不由得便有些失落,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宋江城找了她,让她不得不来见自己。
“陛下……听说您想要见我。”
而他一说“您”,宋简就觉得自己不回“您”很失礼。
她连忙道:“的确如此,您坐吧。”
那些嬷嬷宫女们怕是想要他直接坐到床上来,所以连个凳子都没搬过来,现在又都退了出去,宋简便自己站了起来,换了个地方,移到了房内另一边的软塌上,隔着一张矮几,示意宋如涧坐在对面。
“有一段时日不见了,”宋简客气道:“不知道宋卿最近怎么样?”
见她虽然一开始神色略显不自然,但开口说话的语气平和温柔,宋如涧的心情也被抚慰了些许。他谢过女帝,落座后忽然发现桌案上拢叠着几本书籍,有一本似乎是他上次带入宫后遗落的——突然发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未被消除,宋如涧的心情倏忽便明亮了许多。
他忍住下意识想要扬起的唇角,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托陛下的恩泽庇佑,臣过得很好。”
“我哪有什么恩泽庇佑?”这吉祥的套话,却让宋简很有自知之名的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笑。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想要见你,只是因为我听说,您在宫外将亲王府当做了安置流民的慈善堂?”
宋如涧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一时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但也如实回答道:“是。”
“听闻近年来多地大灾,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但朱门酒肉臭,哪管路有冻死骨……听见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很感动,所以想见你一面。”宋简的理由的确就是如此单纯,她坐直了身体,认真道:“你是个好人。”
宋简一直都觉得,不管怎么样,愿意切身亲自去做慈善的人,都是让人尊敬的好人。
她问道:“所以我想问问你,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
宋如涧微微一愣,就见她侧过脸去,垂下了眼睫,伸手取下了戴在耳朵上的耳坠,旋即又褪下了手腕上的玉镯、拿下了发间的金冠、摘下了脖颈间的璎珞,放在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上。
“我……也没有别的能帮得上的忙,要不你看看,这些东西拿去卖了换些钱吧。”宋简有些不好意思:“我虽然是皇帝,按理来说,人民能不能吃饱,有没有住房,生活的好不好,都是我的责任……可是,我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尽心意了……”
宋如涧没想到女帝竟然会这么做,一时之间,不禁心头一震。
连他的父亲都否定和嘲讽他的愚蠢之时,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支持他、理解他、并且愿意全力以赴帮助他的人,原来在这深宫之中。
她自己也身陷囹圄,不得自由,却仍然愿意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那些饥寒交迫的人……
一时之间,宋如涧只觉得很是难过。
如果她真的能够成为真正的九五之尊,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将人民放在心中的人,一定会是一位贤君吧……?
这时,宋简又道:“其实,一味的救济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最要紧的,还是得让那些人拥有一份工作。”
“嗯?”
“所以我想跟宋卿商量商量,或许可以想想办法,试试以工代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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