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内。
关山月慢条斯理地夹了两块小小的方糖,咕咚一声,投进了桌上那杯美式中。
小小的隔间内,只坐了两个人。
捻着根小银匙旋转搅拌,银匙与杯壁碰撞,不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关山月眼也不抬,率先开口,打破空间内的沉默:
“说吧,周佞,找我做什么?”
倚着靠椅,一直沉默的周佞终于将视线从关山月的手上移到了脸上,扯笑:“没事就不能找你?”
“我时间不多。”关山月拿起那杯美式抿了一口,抬眼,“所以,你再说废话,我马上就走。”
两人对视一秒,周佞啧了一声,双手合拢,到底是正了脸色:
“江令窈昨晚回过江家?”
关山月瞳孔不自觉地微缩,只是掩得很快,她将咖啡杯放下,两瓷相碰,落得清脆一声响,看向周佞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你怎么知道?”
“我手伸不到那么长。”周佞看穿了人眼底的以为,轻笑了声,卷着微不可察的自嘲,“你以为我跟踪你呢?”
关山月不语。
周朝定定地看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睫,拿起自己跟前那杯咖啡,撇开了那两粒方糖,直接抿了一口:
“今天早上,她蹲在江家别墅门前狼狈的样子被人拍到了照片,一个早上就传遍了整个圈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亮了手机屏幕,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关山月眉心拧着,她顺着人的动作去瞧,视线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照片中赫然是江令窈今早无力地蹲在江家别墅前的模样,被人刻意放大。
关山月几乎是嗤笑着开腔:“垃圾玩意儿。”
周佞伸手拿回手机,按熄了屏,抬眼看人:“那片是密集别墅区,被人拍到很正常。”
关山月冷脸,沉默不语。
“想查也不难,顺着这个角度的那一片别墅区摸索过去就行了。”周佞抿了抿唇,默了一瞬,终是开口,“你把她接走的?”
关山月看人一眼,呵笑:“废话。”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周佞对上关山月的双眼,一顿,“江令窈回江家做什么?”
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关山月深吸了口气,忍下心头那股火,夹着讽嗤:
“今天是令迢那个妈的生日,令窈想着回去帮令迢尽点孝心,结果,撞了个正着。”
她只说了这么多,可不用多言,周佞已经知道了再往后是什么情景。
无非就是那个女人发疯,对着江令窈又打又骂,而江家那个脑子不好的男人拦着,罢了。
十年如一日的鸡飞狗跳。
周佞的眼底也多了些冷讽,看着关山月未施粉黛的眼下那淡淡的乌青,五指轻微抬起,却又放下,只问:
“要查么?”
淡淡下揉着凛冽。
关山月抬眼看人。
周佞那语气,仿佛就是在等关山月说一个要字,他就马上把那个人拎出来一般。
像只努力藏着尾巴却又不自觉露出点马脚的藏獒。
关山月敛下眸中思绪,抬眼已是一片平静,她没有回周佞的问题,只是扯笑,抬眼去问:
“你打爆了我的电话,就为了叫我出来说这个?”
气氛稍稍有些凝固了起来。
周佞抿了抿唇,眸底像匿了团霾,暗藏深渊,半晌,他紧盯着关山月的反应,开腔:
“……他回来了。”
关山月微滞,像是一时没想到周佞说的是谁,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谁?”
周佞敛眉,吐出的二字夹杂着霜意:
“周睿文。”
关山月扯起的弧度渐渐平了下去。
她看着周佞,看他尽力忍耐却还是微颤的睫,关山月眸中思绪复杂,顿了顿,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
周佞冷声:“凌晨。”
一下飞机,他就收到了消息。
“那他这回是没打算掩藏了。”关山月若有所思,后又笑了,看向周佞的眼中掀起一阵细微的波澜,“怕是他在怕你下死手吧?”
周佞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关山月。
四目相对。
啧了一声,关山月收了面上那抹嗤,端在下面的也是一派稳稳的冷色,她往后一靠,双手抱臂:“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
周佞兀地嗤笑出声:
“你猜我想做什么?”
“你逼得他从董事会中滚蛋,逼得他败走国外。”关山月也笑,“周睿文不会放过你的。”
周佞却跟着关山月的尾音去续:“是我不会放过他。”
“所以,周佞。”关山月眉眼不动,懒懒地撑着手,轻轻地支住了自己的下巴,“你想做什么?”
周佞定定地看人一眼,笑意更甚:
“关山月——”
“我们可是合作伙伴啊。”
目光在狭小的隔间中碰撞交织,诡异地默了半晌,关山月兀地笑出了声,打破了沉默:
“周佞……这才是你今天主要的目的吧。”
周佞挑了挑眉,半是调笑,眼底却端得认真:“如果我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想见你,你只会叫我滚蛋吧。”
关山月笑意收了些,她直了直背脊,拿起咖啡又喝了口,抽了张纸巾拭唇:
“说重点。”
周佞眸底的光暗淡了些,只是很快便转瞬即逝,他压得稳稳:
“收到消息,他会出席今晚周氏成立六十周年的宴会。”
关山月抿唇。
周氏六十周年的盛宴……那还真是得聚齐整个北城圈的人了。
默了半晌,关山月掀起眼皮,目光定定:“说罢,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周佞面上稳稳,桌下合拢的双手却掐得紧紧,“做我的女伴。”
关山月似乎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早就料到了一般,她只是嗤了一声:“你还真敢啊周佞。”
周佞扯笑:“周睿文敢回来,就肯定有大动作要出——”
他尾音咬得轻轻,眉眼却冷了下来,只看着关山月,再续一句:
“关山月,大概不用我再提醒你吧?我们俩,真的是合作伙伴。”
关山月的食指轻轻在桌上敲打着,一下又一下,晃了周佞的眼。
她只沉默。
周佞桌下合拢的双手用力到骨节都泛出了白。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关山月才开口,唇瓣张合,吐出一字:
“行。”
心头紧绷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周佞的双手兀地松开。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以陪你出席今晚的宴会——以女伴的身份。”
关山月垂下眼睫,没有去看人,眸底掠过层层汹涌,她只把玩着自己的美甲:
“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周睿文了,如果你要搞他的话……”
顿了顿,关山月掀起眼皮,眸底渡过去尽是讽嗤和狂妄:“周佞,记得算我一份。”
周佞笑出了声。
“好。”周佞慢悠悠地应了声,神情松了下来,“你猜今晚那群人看见我们俩同时出现,会是什么表情?”
他眯了眯眼,好像真的是认真在想,笑得恣意:“不会像见了鬼一样吧?”
“见你才像见鬼。”关山月睨人一眼,撩起了耳边的发丝,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始在屏幕上飞速敲打,“今晚几点?”
周佞慢条斯理地,半分不见方才的紧绷,只看着眼前人的动作:“九点,我去接你。”
关山月按下发送,她抬起眼来定定地看了周佞一眼,终究没有拒绝,只是回忆了一下周佞方才的问题,嗤了一声:
“你应该这样问——”
“周睿文看到我们俩同时出现,会是什么表情?”
不等周佞回话,关山月率先啧了一声,满眼都是期待,面上却冷冷:“想想就刺激。”
“那就……合作愉快?”周佞歪了歪头,笑着,“你今晚,可得拿出关家大小姐的气场来啊。”
关山月瞥人一眼,没有说话,她拎了包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戴上墨镜,嗤了一声:
“放心,我约了最好的团队——”
“你就等着吧。”
卫朗那边已经在着手安排高定了。
一字排开,尽供关山月挑选。
周佞挑了挑眉,不语。
关山月隔着墨镜,低头看人一眼,扔下一句“走了”,转身就想出去。
可身后的周佞却叫住了她:“既然打算好好出场,怎么能少得了珠宝呢——”
关山月脚步一顿,侧身看人。
只见周佞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小锦盒,顺着桌面,推到了关山月跟前:
“我知道你什么珠宝都有,可是,绝对没有这个来得值钱又唬人。”
关山月眸光微动。
她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果然,周佞看人没有动作,站了起身,走到关山月跟前,拿起那个小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放着当初拍卖会上的那枚碧绿通透的玉扳指。
空气凝固了一瞬。
“这是你的东西,关山月。”
周佞看着关山月,无谓地笑了一声,兀地伸手去握关山月的腕,他将锦盒稳稳地塞进了关山月的手中,是强势的侵略,不容反驳,滑腻的触感转瞬即逝,松手时周佞眼眸暗淡了一瞬:
“拿好了,你自己说的,它刻着你的关字。”
关山月垂眸,紧了紧手中的锦盒。
有些发烫。
“啧,还白花了六千万买回来。”周佞笑着,吊儿郎当地撇开了头,往前直走,语气却莫名低沉,“这回,你可得拿稳了啊,关山月。”
门被打开又关上。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关山月一人,她透过一片墨色,死死盯着手中静静躺在锦盒中的玉扳指。
眸底汹涌翻滚。
一轮月,与落下的阳交替、碰撞,交融出一片暗沉的天,尽数泼洒在周氏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顶楼门前的玫瑰束上。
周氏集团成立六十周年的盛宴,北城基本叫得上名字的都收到了邀请函,至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人们也想破了头只为一张邀请函。
悠扬的华尔兹响彻在宴会大厅中,人们身着华服,用最虚伪的假面去与身边的每一个人交谈着。
宴会即将开场,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场宴会的主人——
周氏如今的掌权人,周佞。
可角落里的薛幼菱和周朝却都一脸急色,他们焦急地捏着手机,都各自在上面敲打着什么。
忽然,宴会大厅的门由外至内被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被吸引了过去,然后下一秒,都瞪圆了眼,眸底皆是一片不敢置信——
只得角落中薛幼菱一句惊呼的“卧槽”,贯彻了大厅。
宴会大门外,赫然是挽着手的周佞与关山月。
周佞一身西装,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仿佛只为了衬托身边的那个人——
而关山月一身红裙,被镀上了大厅金黄的灯光,她露出大片削瘦的肩骨,极瘦又极锋锐的骨节,关山月笑着,黑夜中最艳冶的一抹是红色,是沉郁的,也是热烈的,招摇至极。
她的下颚微微扬起,眉目间尽是众人熟稔的高傲,赤忱又滚烫,热烈又糜丽。
关山月就这么挽着周佞的手,坦荡迎接着众人炙热的目光。
周佞微微偏头,他望向关山月的侧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得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