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见他,就算只是再见一面,他也要确定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驾——”马鞭猛挥,抛下身后的侍从,纵马奔入疾流的云河。一举游过落魂口。
白马驮着他,游过漩涡,踏上金沙滩的土地。他昏昏沉沉地向前,欲迈过两国的界碑。
“阿得……我来了……”昔日你来找我,今日换我找你。
恶化的伤口,疼痛的身体,不断攀升的体温,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眼一花,眼前一片朦胧颠倒。
“啊……”
“大人!”身后一声大呼,萧允从水中跃出,一把接住他坠马的身体“呃啊……”腹部的伤口迸裂,萧允咬牙承受着痛楚。
“谁……别拦我……”
“大人,不能去,不能去呀——”萧允拖着他,戒备着界碑那头,丛林中隐约的弓箭。
“放开……我要看他……”夏轻尘沙哑地哭喊着,拳打脚踢落在萧允的伤口上。萧允面如死灰,奈何就是箍紧不松手。
“萧允不会让大人离开!”
“你混蛋——”夏轻尘歇斯底里地吼着,昏倒在他怀里。
“大人……我们回京吧。那个人的一切,就让他成为我和大人永远的秘密吧。”
萧允横抱起夏轻尘,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蹒跚地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抱着他一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凯旋的队伍打着五彩角旗,浩浩荡荡地走在返回京师的路上。跟随在队伍后面的车马,满载着象牙与银饰的丰盛战利品,昭示着这场守卫疆土的战争的胜利。
战胜的喜悦与痛失战友的悲伤,无一例外地挂在每一个将士的脸上。先行仪仗的后面,跟着四乘的马车。车角精致的金叶风铃,随着前行的节奏,轻轻碰出清脆的声响。响彻在漫长的归途上。
车内精致的绣垫上,夏轻尘身上缠着纱布,虚弱地躺着。伤口发炎的高烧,让他一直恶心呕吐。他浑身痛楚地躺着,马车每颠簸一下,他的五脏六腑就叫嚣着疼痛一次。
“侍书……”
“爷。”随驾的侍女一直搂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铃铛好吵……”突然间,他烦那声音。每响一次,就在提醒他跟阿得的距离又远了一步。
“是……”侍书站起来,掀开车帘。举手招来车旁侍卫,让他们将车角的风铃摘了去。
车外,萧允骑在马上,借由掀起的车帘看着车内模糊的人影。里面那个人,一定怨恨他吧。可是萧允没有错,他坚持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没错的。他不能让他离开主上,就算他会因此生气,回去见到主上,一切都会再好起来。
“爷,这回不吵了,再睡会儿吧。”然后坐回车里,托起夏轻尘的头重新放在自己腿上,轻拍着他的身子,哄他睡觉。
熏风殿内,皌连景袤拿着战报,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中州侯力挽狂澜,落魂口一役大获全胜,退敌百里,重立界碑!好,好!朕的轻尘果然人中凤凰,一鸣惊人呐!”
“恭贺主上大获全胜、喜得良材。”司马正秀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司马,先前你还说轻尘年少体弱,阅历不足,恐难应对。如今看来,初生幼犊未必不如猛虎啊。”
“中州侯英武确实出乎臣之意料。”司马正秀接话道“臣以为,中州侯封官论赏,莫高于战功。中州侯此番成就,实乃时势造英雄。主上当把握时机,委以实职,留在朝中。如此一来,可名正言顺收回立朝之初,散落的法权。”
“司马这话,听着像是盘算好了?你看着朝中哪个位置空着?”
“回主上。君明正延误军机,以致边关损失惨重。中州昨日送来急报,君明正在中州欲行叛国之举,企图刺杀州侯,破关投敌……”
“什么!他刺杀谁?他去刺杀轻尘了!”皌连景袤蹭地一声站起来“轻尘遇刺了,他可曾受伤,伤得如何?”
“这……呈报只说行刺失败……”
皌连景袤不等司马说完,一把扯过他手中的奏章,摊了开来:
“君明正……陈天亮的人——想不到南王府没出手,他太尉府竟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朕的人!”
“主上请息怒。”
“司马,你猜猜是谁的主意?”
“这……是太后?”
“一定是母后!”
“主上”司马正秀沉思片刻,忽然一惊“不妙!若真是太后,中州侯此行危矣。”
皌连景袤一愣:
“糟了!即刻下令封锁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速传萧翰东门外领兵侯旨,朕要出城!”
“主上!主上要去哪里?”
“朕要去救轻尘!”
“主上不可!万一局面失控,主上安危堪忧,九五至尊岂能轻易涉险……”
“四宝,放下帷幔!”
“主上,主上你又要做什么……”司马正秀步步后退地看着一步一步进逼的皌连景袤,突然,脚后跟一滞,触到了龙榻的边缘。
“亚相……”皌连景袤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
“主上,开恩呐……”司马正秀那种端正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哭相。
“乖乖留在宫中替朕遮掩。”
皌连景袤一脱云龙帝袍,绝世名器“敛波”上手,手一挥,弃殿而去。
同一时间,凤仪宫中再生事端。陈皇后忽闻夏轻尘凯旋消息,惊慌之下,腹中龙胎再受波及,□再度崩落鲜血。
“啊……啊……”
“娘娘,娘娘快躺下……”梅香扶着她倒在榻上“来人,快传太医,传张太医一人前来!”
“啊……”陈后痛得全身虚脱。
“娘娘,不可激动,千万不要再激动了……”梅香抱着她哄道。
“梅香,你听见他们说了吗?夏无尘回来了,他回来了……爹不是说他回不来了吗,他不是应该死在中州的吗……”
“娘娘,你别胡思乱想了。不管谁回来,娘娘依旧是稳坐不动的皇后呀。”
“皇后……”陈后痛得神智混乱“我不稀罕这个皇后,我宁可自己是个男人,是主上身边的侍卫,也好过在这该死的宫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好——”
陈后尖叫着,痛得打起滚来。
“娘娘……”
“梅姑姑,太尉大人在外求见。”凤仪宫中的小侍女跑了进来。
“快请!”
“怎么回事?我在宫门外就听见哭声了。”陈太尉匆忙进屋,一眼看见榻上流下的鲜血“娘娘……”
“娘娘听说中州侯回来了……”梅香话说到一半,只见陈太尉一摆手,制止了她。
“娘娘岂可听人胡言。”
“都这样说,都这样说……大家都说中州侯的队伍打了胜仗回来了。主上会更加喜欢他,器重他……”
“娘娘,我朝将士凯旋不假,但中州侯,他回不来……”陈太尉在她耳边低沉而肯定地说。
“啊……”陈后疯癫的表情突然一愣“回不来,他死了?”
“对,死了,他回不来了,谁也抢不走娘娘应得的宠爱。”陈太尉哄着她“娘娘,你放轻松,千万别再让腹中的胎儿受到震动。主上能不能回心转意,就看娘娘的肚子了……”
“对……对……”陈后猛地点点头。
“太医怎么还不到!”
“启禀娘娘、太尉,张太医来了。”
“快让他进来。”
“臣张翎拜见娘娘。”
“张太医,快……”
“见过太尉……”张翎一抬头,看见榻上的情形“这……”
疾步上前,把过脉息。:
“怎会突然这样?”张翎谨慎的脸色一变“请太尉回避。”
张翎劝开陈太尉,即刻动手针灸。身旁梅香放下幔帐,焦急在内中侍候。
时过许久,张翎终于满头大汗地出来。
“张太医,娘娘腹中龙子如何?”
“太尉……”张翎心虚地说“恕下官斗胆,皇后娘娘已是强弩之末,臣已用针灸止住□的血崩……但这样下去,只怕等到临产那日,诞下的也只是是死胎一名……”
“张翎!你胡说什么!”陈太尉喝断他的话“这些话,不准对任何人说,也不准记在太医院的备案里。”
“太尉,下官是太医院掌令,这种要求——恕难从命。”张翎拒绝道。
“你!哼,你是不是以为你那宝贝儿子跟着凯旋的队伍归来,本座就拿不着你的把柄。”
“太尉此话,是什么意思……”张翎底气不足地问道。
“张太医,我听说,这次凯旋的队伍中,夏侯爷跟张钦差,并没有同行啊。”陈天亮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张翎一惊,整张脸刷白了去:
“娘娘的凤体,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全力救治。你们要我对主上隐瞒,我也照做了,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
“本座要你继续医治娘娘,就算再有意外,也不能对任何人说。”
张翎无奈又愠怒地看了看他,拂袖而去。
“主上……我要见主上……”陈后在榻上虚弱地呻吟。
“是是是,奴婢这就让人去请主上。”梅香撩开帐子走出来,出外屋招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去熏风殿。
过了一会儿,那太监独自跑回来复命:
“启禀娘娘,主上说……”
“主上不来么?”陈后面色惨白地支起身子。
“是……”
“下去吧……”
“是。”
“娘娘,主上政务繁忙,稍后便会来探望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