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梳妆(1 / 1)

小鱼儿一会儿就洗的干干净净,瞥一眼那白姥姥背对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姿态伟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又把身体缩回水里,仔仔细细搓身上的皮,直到把每一寸皮都搓透了,这才无可奈何地从水里出来。

白姥姥居然立刻就听到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衣裳放在屏风上,你赶紧换上。”

他赶紧趁白姥姥没有改变主意,飞快跳了过去,三两下擦干净身上的水,把衣裳套好。

等他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溅了一地水珠子,走了出去,白姥姥这才转过身来,顿时一怔。

她原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比她想的还像。

小鱼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双浑浊而凸出的眼睛,拍了拍衣裳,问:“白姥姥,您还——满意吗?”

白姥姥却没再理他,只是转过头去,怅惘地看着那副美人图许久,才冷冷说:“去睡觉。”

小鱼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一世英明真就此报销,从此后夜夜屈服于这女魔头的yinwei,屈辱度过一生吗?

不行!

她要真想那个,他就豁出去跟她拼了!

他思来想去,步履艰难,好容易挨到床边一看,白姥姥居然合衣而眠,已经睡的香甜了,那呼噜声极有节奏,他刚想溜到外屋对付一宿,却没想到白姥姥一声娇呵:“去哪儿?还不滚上来?”

这声音又嫩又娇,和她刚刚说话的声音全然不同,真像是在这具丑陋臃肿的皮囊里,藏着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子。

小鱼儿又惊又怒地瞪着白姥姥,却见她瞪着眼喊了一声,又发出了呼噜声。

小鱼儿蹲在她身边等了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这是在说呓语。

锦绣闺房里灯光隐隐,姥姥呼噜声不绝于耳,小鱼儿窜到床上,那床铺极大,他勉强自己蜷缩着躲在角落里,原想夜里一定要好好睡一觉,明日才能想到办法,把铁心兰和如月一起救出去。

奈何他刚盹着,那白姥姥的呼噜声就突然变大。

他抚着自己心口醒过来,翻个身又尝试着睡觉,刚迷迷糊糊如同做梦,身边白姥姥突然又是一个剧烈喘息,他瞬间把眼瞪得溜圆了。

真没法睡觉了。

他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望着顶上的板子,这姥姥虽然外表老丑,却有一颗少女心。

居然在屋顶上嵌了一颗颗的星星,那璀璨生辉的金色,一看就是纯度极高的黄金。

这个魔窟里每一个赌徒都透着古怪疯狂,居然不以金银珍宝为赌注,非要赌什么阳寿,小鱼儿恍惚一个瞬间,真以为这里是十八层地狱的某一间,但是看到黄金星星,突然就清醒过来。

地狱里怎会有人把金子当装饰物放在头顶上。

整个赌场都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他正出神想着,身边白姥姥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小鱼儿吓了一跳,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白姥姥,只见她双足落地,轻飘飘地朝外走,美人图下方有一张桌子,旁边设了三四个小小的木箱子,镶螺嵌宝,像是闺中女儿用的梳妆台,可正中间应该有镜子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

这白姥姥坐在桌边,手臂轻舒,姿态极美,真如一支兰花,她从小箱子里取了一只檀木梳子出来,对着墙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

白姥姥相貌虽丑,头发也半白了,但是发丝却极浓密,若是全是黑发,应该极美。只是现在她这幅模样,做出娇羞女儿状梳头,真是看得一阵阵寒意袭上心头。

小鱼儿看得是心脏乱跳,见她把头发整整齐齐全梳好,挽成一个发髻,又从箱子里取了一根珠串极长的发钗出来,斜插在头上,似觉得只有一只珠钗不美,又取了几只做工精致的珠花缀在发间。

她面前并没有镜子,可却做出对面有一面铜镜的模样,仿佛打扮好后,很得意的模样,对着镜子上下左右地看,小鱼儿盯着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万春流曾经和他说过的一个病症。

叫做失魂症。

病人于梦中做出仿佛清醒时的种种事情,等真的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类病人若只是在家里随便走走,这病症倒是不妨事。

但若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乱碰锐利之物,比如菜刀斧头,又或者出去乱走,从悬崖峭壁摔落,这病症便有致死的可能。

白姥姥打扮完毕,又站起身来,冲着仿佛存在的那面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就朝外走了出去。

小鱼儿连忙下床,跟了上去。

等那白姥姥又走了,铁心兰这才舒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邀月。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邀月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她说到那个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看起来懒洋洋一副惫赖模样的男孩子时,铁心兰的心突然狠狠一跳。

她抓着邀月的手,急切地问:“那个男孩子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叫小鱼儿,江小鱼?”

邀月过去就对万事不萦怀,现在失忆了,更是万事万物穿肠过,片叶不沾身。

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是吧。”

铁心兰重重叹了一口气,幽幽说:“他也来了。怎么没看到他?”

除了那些有资格当赌徒的人外,其他人都被关了起来,那些人说他们是两脚羊。

铁心兰听了便胆寒心裂,可她掉入陷阱后,睁眼就在这里,想出去,却挣不开身上的枷锁。

想到身上的枷锁,她突然转眸去看邀月。

这丫头刚刚居然把外面那条玄铁锁链给扯开了,她看错了吧?还是那铁链上本就有缝隙裂口,正好让如月姑娘碰了个巧?

邀月看着她出神。

“一说到小鱼儿,你的心跳为什么这样快?”

铁心兰被她说中心事,顿时脸红透了,狼狈地撇过脸去。

“你在瞎说什么啊?”

“我没有瞎说啊。”邀月莫名其妙地说:“你还握着我的手,你的脉象很乱。”

铁心兰这才把手也抽了出去。

移花宫的女孩子也太敏锐了吧。

这时,突然外面有人脚步匆匆进来。

原来赌局全散了,也到了喂两头羊吃饭的时候。

三个倩红轻裳的小姑娘走进来,每人手里都是一个大簸箕,里面装满了雪白的馒头。

那馒头虽然看着不错,却冷冰冰的,显然并不是从这厨房做出来的。

铁心兰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那馒头若真是从这厨房做的,她真是一口都不敢吃。

切了两脚羊的砧板做馒头,难道那白姥姥会费事去洗吗?

小姑娘往笼子里按人头挨个塞馒头,铁链晃动的声音纷纷传来,虽然大家都知道马上要死了,可是肚子饿还是会难受得两眼发花,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愿意去做。

铁心兰再次将邀月挡在自己身后,好在笼子里阴暗,几个小姑娘也都记得铁心兰一个姑娘家是单独关着的,只塞了一只馒头进去,便匆匆走了。

见她们确实走远了,铁心兰这才把馒头递给邀月,说:“你也饿了吧,这里食物有限,赶紧吃了吧。”

邀月并不饿,她虽然不记得自己过去是如何饮食,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若需要控制摄入食物,完全可以做到数日不吃不喝。

这时她才看清铁心兰,她模样憔悴,显然是又倦又怕,受了不少惊吓。

“你吃,我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铁心兰哪里会信她的胡话,猜她是不忍心看自己挨饿,干脆把馒头撕开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好啦好啦,一人一半总成了罢。你也别挑了。吃了这顿,下一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邀月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热,这姑娘处于绝境了,居然还惦记着给自己分一半食物。

而旁边的笼子里人多,她已经看到有人吃完自己的馒头,去抢体弱的人的馒头。

身体孱弱的几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甚至不等那些人过去,就慌乱地把手里的馒头扔了出去。

看样子,哪怕不被赌场的厨师杀死,他们也活不了几天了。

她怔怔看着手里的馒头,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慢慢把馒头掰了一点下来,送进嘴里。

居然有一点点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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