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幢办公楼的,在那些炙热八卦的目光洗礼下。
她上了车,发泄一般的踩着油门,在中横线上横冲直撞,跑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是想把自己给撞死,还是把这条柏油路当成了余一洋,碾了一遍又一遍。
午时已过,何遇也没觉出饿来,不过情绪倒稍稍恢复了些,她把车停进了辅道休息。
后知后觉也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疼意,她木然的看了眼手掌,然后把能看见的几块玻璃给挑了出来。
当天她原本是不打算去找段孟的,自己状态不好,免得影响对方。
但是她又不知道能去找谁,她想诉说,却又诉说无门。
所以最后还是开车绕过去了一趟,她没准备下车的,只远远呆一会就走。
结果看了一出戏。
杜金娣居然来了店里,开业最初到现在,这人还是第一次过来。
一个坐轮椅,行动不便,面色不善的妇人。
谁都没有把她往段孟母亲身上想,以为是一个普通顾客,员工纷纷绕道,还特意多照顾了些。
杜金娣在里面绕了圈,没看到段孟人影,最后透过落地窗发现原来是蹲在外面抽烟,便又重新转了出去。
谁能想到,这人水果一个没看,轮椅滚到段孟身后,二话不说,抽出身后一根铁棍劈手就甩了上去。
段孟猛然受袭,踉跄过后,下意识捡过一旁的塑料筐砸了过去。
杜金娣被砸中,直接倒在了地上。
段孟转身,等看清人后,瞳孔剧烈一缩。
他连忙过去扶人,杜金娣倒是倒了,手上的那根铁棍却是抓的特别牢,在段孟靠近的同时,又挥舞着砸了上去。
段孟又被狠狠的抽了两下,他相当容易的夺过那根铁棍,往地上一砸,吼了声:“你够了没有?!”
杜金娣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怒骂道:“你这畜生,你又开始跟那个女人纠缠不清了是不是?你这不是东西的玩意,你还敢跟她有来往,你忘记你爸是怎么死的了?忘记我是怎么废的了?”
那一年惨烈的场景好似又放到了她眼前,杜金娣失控的往段孟那一扑,声嘶力竭的哭喊:“你怎么不去死!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受这么多的苦!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啊!”
阿达和小柯跑过来帮忙,然而杜金娣挣扎的厉害,压根近不了身,他们也不敢来强的,只是尴尬又无措的看着段孟。
这顿争吵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个个窃窃私语,举着手机在那兴奋的拍。
段孟将趴在地上还在不断哭诉自己一系列罪行的妇人给用力搀到轮椅上,表情木然的推着她走出人群。
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所谓的尊严,骄傲,自信都在这些年被这个女人消耗殆尽,他能硬撑着没有畏罪自杀,已经是万幸。
活着,对他来说,也仅仅就是活着而已。
段孟将杜金娣推到马路上,往居住的方向走,再抬头时,看到了正缓慢走过来的何遇。
两人对视着,距离慢慢缩短,直到近前。
何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到他身侧,陪着他一起将杜金娣送走。
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悲戚和荒凉。
杜金娣叫骂了一路,嗓子最后都哑了,独角戏估计唱的也觉得没意思,最后终于住了口。
到小平房前时,正好跟行色匆匆的周阿姨碰了个正着,对方涨红着脸,一副要急哭的样子,目光触到杜金娣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跟段孟解释说昨晚杜金娣跟隔壁住户的一个邻居吵架了,闹到很晚,今天本来自己看着她的,但是杜金娣午觉睡得很沉,自己瞌睡上来不小心也睡了过去,由此一个不注意让她钻了出去。
段孟自然不会怪她,只是说:“最近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
周阿姨摇头。
“那你们有听到什么传闻吗?”
周阿姨想了想又摇头。
没人过来,又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杜金娣又为什么会有之前那番说辞,情绪又怎么可能起这么大的波动。
何遇这时插嘴说:“那你们有没有收到什么信件?”
“这倒是有,”周阿姨说,“昨天有收到一个快递,像大信封一样的薄薄一只,我也不认识字,就拿给杜姐看了。”
何遇跟段孟对视了眼,说:“猫腻应该就在这了。”
必定也是余一洋的杰作,说不定把给自己看的那些内容,也送了一份给杜金娣,何遇这边激不起什么风浪,在杜金娣这却是致命的。
段孟想着要把那份快递给拿过来。
周阿姨说:“已经烧了,杜姐看完就给烧掉了,还发了好大的火。”
从这边离开后,两人回了段孟的住所。
杜金娣猛力抽打的那几下,在段孟身上留下不少痕迹。
何遇让他把衣服脱了,腹部,后背都有明显肿胀的红痕。
“我给你上药,药水放在哪里?”
段孟:“电视机柜下面。”
何遇去翻了出来,给他的伤口做处理。
她不是第一次给他上药,距离那时候感觉也没有多少时间,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准备把店关了。”段孟这时出声。
今天下货的时候手被压出两个水泡,他拿针戳了两下,现在正往外挤浓水,泡扁了,随意的抽了张纸过来轻轻一抹。
“等你这边的事完了,我们换个地方过日子,到那边了再做新的打算。”他说。
何遇给他背上上完药,又绕到他腹部,棉花沾了药水,往上涂。
段孟目光往下一扫,触到她领子下微露的一点红痕,双目被狠狠的刺了下。
伸出一只手突然握住何遇尖细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她的领子用力往下一拉,入目的斑斑痕迹变得更加明显。
段孟呼吸瞬间就急促起来,双眼起了血色,慢慢的转到何遇脸上。
何遇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段孟这个时候才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何遇身上,也觉出了这人不同以往的反应,她的头发有点乱,脸色很不好,嘴唇很干,还有点破皮的迹象。
段孟的视线在她身上缓慢的移动着,最后到了何遇的手上,手腕的红痕,掌心上的伤口异常明显,还有未擦拭的血迹。
“出什么事了?”
何遇撇开头:“没什么。”
段孟将她的手拿起来,凑近了看,上面还有细小的闪光点。
“玻璃渣都没清干净。”段孟转而又死死的盯着她,“那个男人逼你了?还是打你了?”
“没打我。”何遇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段孟低低的重复了句,下一面吼道,“那为什么你现在是这副模样?你告诉我伤是哪来的?”
何遇要抽手,段孟立马收紧力道,她只能作罢。
“有抗争,就要有付出,正常的。”何遇淡淡的说。
段孟:“报警吧。”
何遇笑了下,说:“不现实。”
就凭她跟余一洋过去的关系,警察只会把这纳入家庭纠纷,凭空多一出闹剧罢了。
段孟拿了小镊子给她清玻璃渣,然而拿着镊子的手却始终是抖的,他太恨自己的无能。
“段孟。”何遇盖住他的手,“没什么的,我习惯了。”
“我不习惯,”他没抬头,声音很沉的说,“我受不了,我可以忍受全部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但我受不了……”
他没说完。
何遇听懂了,她的呼吸突然乱了下,眼眶里少有的漫起了水雾。
她很少哭,甚至都忘了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习惯了独自面对很多事情,坚强是唯一的盔甲。
这么多年,在余一洋的羽翼下,每个人都觉得她过的舒心轻松,毕竟面对一个多金温柔的男人,没理由会过的不好。
何遇从来不去解释什么,也从不去诉说什么,哪怕是对着陈薇,因为这些人的人生经历,很难对何遇的遭遇有共鸣。
在所有人眼中,何遇就该是顺从的,依附余一洋的,否则便是她不识抬举。
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玻璃渣清理起来比较困,还非常疼痛。
何遇嘴上不说,额头上已经有了汗。
“去医院吧。”段孟轻轻握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让医生看看,到时包扎一下,说不定还得打消炎针。”
何遇说:“没那么严重。”
“走吧。”段孟说,“去趟医院比较放心。”
他最终还是把何遇拖了出去。
挂号诊断完,确实没他说的那么严重,清理完伤口,配了点消炎药就回了。
在路上走的时候,全程很沉默的段孟突然说:“你不要回去了。”
何遇转头看他。
“收拾一下衣服,搬来跟我住。”
余一洋可以随意进出何遇的公寓,这件事段孟知道,然而今天过后,他却是怎么都不能放心何遇一个人呆在那个地方。
万一有个什么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段孟只要稍微想一下,都无法接受。
何遇想了想,那套公寓她也确实不想再进去了,但是跟段孟住一起,也不太合适,她不知道余一洋后续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两人目标太大,说不定自己反而更容易被他控制。
“我另外找个房子吧,”何遇说,“就在你住的附近找一套。”
何遇没再去上班,余一洋居然也放任着。
几天后的早晨,何遇进了一家很普通的网咖。
这个点,除去通宵玩游戏的,就没几个人。
她在前台做了登记,拿着卡,去了角落的一台电脑前,将随身带着的一只u盘插、入主机。
里面有不少资料,还有几段视频。
她进了一个比较热门的门户网站,将这些视频给匿名发了出去。
又随意游览了一会网页,便退了出来。
没多久这段视频被高度转发热议,新闻采访视频也很快流出。
当晚何遇接到了余一洋的电话。
“你在哪里?”他说。
语气听过去还算平静。
何遇彼时正在花鸟时常晃悠,她准备买盆绿植回去换个心情。
“我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她在一堆兔子前蹲下,手指顺着缝隙挤进笼子,戳了戳兔子的屁股。
余一洋冷笑了声:“不过是些业主投诉的视频,你以为这能搞垮我?”
何遇说:“无所谓,我们慢慢来。”
“你在哪?”余一洋又问了声。
“你管得着?”
“你忘了,你妈还在那边瘫着呢。”
何遇:“怎么?你又要故技重施?”
“是又怎么样,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周边吵吵闹闹的,一个小男孩又父母陪同着在抓金鱼。
何遇看了他们一会,说:“你可能忘了,我已经不是20岁的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