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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金娣倒在屋子中间,轮椅压在她身上,旁边紧挨着一只翻了的绿色塑料脸盆,半张脸贴在湿了的水泥地上,脸色白的吓人。

但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触目惊心的是杜金娣的腿,右腿膝盖骨以下没了,凹凸不平的缺口猩红一片,血丝掺杂着点淡黄的东西,明显已经严重感染。

段孟将人从地上捞起来,何遇凑近了看,发现杜金娣呼吸急促,满头的汗。

“发烧了,”何遇转头看了眼还算平静,但脸色很差的段孟,“你都没发现?”

段孟抿了下嘴,药盒的药少了便以为她用了,桌上的菜少了便以为她吃了,他自以为现在情况不比当初,杜金娣脑子转不过来也不至于再去走极端。

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的太美好,他有种回到了多年前的错觉,父亲当场身亡,母亲命在旦夕,周边全是闹哄哄的一句更比一句刺耳的谴责声。

他都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一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一个人事不知的女人,一起挤在后座,可活动的空间几乎没有了。

杜金娣右腿切口上的分泌物蹭在了真皮座椅上,段孟单手抽纸巾试着去擦拭,根本是徒劳。

“不要紧。”何遇一边猛踩油门,一边说,“之后清洗一下就可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想好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你确定不转院吗?”

这边的医疗资源毕竟有限,无论是从人力还是设备都跟一线城市有着明显差距。

“这么现实的问题不是我想就可以的。”他说

没钱没关系,转再多院都是徒劳。

车子直接到了三院,挂号拍片清创,直接办理了住院。

双人病房,边上是个全瘫的老太太,医疗器械工作的声音持续不断。

中间拉了一道帘子,杜金娣躺在靠里的一边,挂着水,此时沉沉的睡着。

医生表示情况不容乐观,感染非常严重,并且这不是一天两天才造成的,持续性很久,所以要恢复起来会比较困难。

现在只能药物加引流看是否会有好转,若是情况依旧无法控制,那么最坏结果就是需要进行二次截肢。

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这样的说辞会听到两次。

第一次经历时,因为有车祸赔偿款,勉强过来了,其他外带债务由亲戚帮着解决,由此段孟一家也成了烫手山芋的典型,之后都是见了他有多远躲多远,到现在已经没了可联系的人。

而这一次万一不行,那么一大笔支出又要怎么解决。

段孟站在走廊窗口抽烟,半个身子靠在墙上,一手揣在兜里,眼睛望着外面,他的表情看过去还算冷静,没有太颓废的模样。

“晚上怎么弄?”何遇问他。

“我陪着。”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出院,最近段孟可能都得住在病房里了。

“你先走吧,不早了。”段孟说。

“有事打我电话。”

段孟看着她,又抽了口烟,没回应。

何遇毕竟不是他什么人,有些事上的忙不是她能扛的,也没理由让她来扛。

房屋拆迁迫在眉睫,大部分前期工作都已经完善的差不多,施工队都杵在那了,偏偏几个钉子户撬不动。

工程部长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咆哮,公关经理被他吵得脑仁疼,劈手把一只水杯给摔了。

“呦,这有位火气更大的,我给你塞冰箱去凉快凉快。”

“我那是不小心手滑。”

“可真是巧啊,每次啥啥啥到你这都巧的不得了,我看你哪是手滑,嘴皮子岂不是最滑。”

开会直接开到下午,何遇揉着后脖子出来,准备去叫外面。

工程部部长亦步亦趋得跟了上来,何遇跟拆迁队混过几天,部分责任被人推过来了,也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

他这么跟着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来问责。

“我知道你跟余总有交情,但我们公归公,私归私,你说是不是?”

何遇一手拿着资料,一手闲闲的垂在一侧,轻飘飘的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吐了两个字:“你说。”

工程部长噎了下,扯了扯锁喉一样的领带,思忖几秒说:“我们之前定任务完成时间就已经放了余量,而现在已经超余量一个半月,你觉得合适吗?”

何遇很识时务的说:“不合适。”

“既然你知道不合适,那么是不是要赶紧把那帮子人给解决了?”对着何遇的气定神闲,他忍不住就提高了音量。

何遇笑,抬手拿文件夹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张部,淡定点,你要知道人总是有点情怀的。”

“情怀值几个钱?难道他们给我发工资啊?”

何遇双手一摊:“那没办法,总有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你总不可能去强拆,毕竟上了社会新闻对谁都没好处。”

“你少拿这个威胁我,搞得来好像我会怕这些东西,公司那娘娘腔当摆设用的?”

何遇说:“同事之间友善点不好吗?公关部的人是情商高,你怎么能说是娘娘腔?这真有点过分了。”

“你少跟我废话,一直跟我这么搞脑子没意思。”

有其他部门的人经过,自身难保似的埋着头当看不见。

何遇随波逐流的转身要走,对面的男人手一伸把她拦下了。

何遇耐心瞬间告捷:“张部,看样子这次的建筑商谈的很有花头啊,这么等不及想拿回扣了?”

“你说什么?!”

当天工程部部长在公司走廊被何遇气的暴走了半小时,最后更是以头撞墙的自残行为结束这一出闹剧。

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了,何遇免不了被余一洋约谈。

在办公室喝了半杯水,第二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何遇走出去。

她懒得坐电梯,从楼梯间上去,前后反正也没多少台阶,纯当锻炼了。

何遇到办公室时余一洋给她泡好了一杯咖啡,而他自己喝的则是乌龙,他喜欢茶水下去喉咙底的回甘。

余一洋也不过才三十三岁,但已经过的很养生,除去熬夜工作没法避免之外,其他属于年轻人的亚健康活动,他几乎都没有。

办公室不大,采光极好,极简的装潢,靠墙的是一组真皮沙发,茶几上放着绿植,隔壁连着的是会客厅,有人过来基本都约在那边见面。

“今天怎么了?他们说你们争执起的挺大的?”

何遇坐在沙发上,手贱的把盆栽上刚抽了点绿色的嫩芽给剥了。

“不好意思,没想到它这么脆。”何遇一脸无辜的给了解释,随后端起杯子喝了口。

余一洋坐到她旁边,并没有让她蒙混过关的意思,说:“我大概了解了一下经过,因为各个阶段都是有个时间标准的,张部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何遇专心喝咖啡,并不做表态。

余一洋看着她,稍作停顿,确认何遇并没有不悦之后接着说:“现在最棘手的住户你之前似乎联系过,好像是带去陈奎那的那位,上次给予的帮助没有任何成效吗?”

因为采光好,所以室内很温暖,余一洋还开了轻音乐,氛围一点都不官方,甚至很小资。

若是这人的谈话内容可以让人愉悦些,何遇都有点享受了。

余一洋还在等她回话,何遇放下杯子,十指相扣搭在膝盖上:“成效多少总有的,只是那家人最近出了点事,没把心思放在拆迁上。”

“听说他母亲身体不太好,家庭条件也比较困难,理应是最缺钱的时候。”

何遇笑了下:“陈奎吐露这么多是不是违背他的职业道德了?”

余一洋愣了下。

何遇又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这事给处理掉。”

余一洋很想说如果是拆迁款的问题,一切都好商量。但看何遇表现是压根不想在这事上再多谈的样子,避免闹得太僵,他谨慎的住了口。

“晚上一起吃饭,”他换了话题,小孩一样的拍了拍何遇的头,“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何遇站起身:“是吗?那去吃麻辣烫吧。”

“……”余一洋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吃了多没什么好处,跟你说总是不听。”

何遇:“我们是市井小民,毕竟跟你们这样的达官贵人不一样。”

余一洋只是笑,也不跟她吵,显得非常宽容。

但同样的,有些事情,余一洋也绝对不会做退让。

晚饭去了就近的西餐厅,何遇拿着刀叉,吃的索然无味,对比起段孟亲手做的家常菜,她对后者偏爱很多。

想到这里,不免猜测段孟最近是怎么过的,不知道他跟杜金娣现下相处如何,难免奔波的状态下他自己的脚能恢复好吗。

“何遇!”余一洋伸手过来碰了碰她的杯子,“我在跟你说话。”

“噢,”何遇抬头,“我想别的呢,没听清,你说什么?”

西餐厅的灯光较弱,暖人的光镀在余一洋斯文的脸上,显得更加温柔。

“我说,周末要回那边吃饭,到时来接你。”

何遇快速的皱了下眉:“是打你电话了?”

“嗯,”余一洋垂眸,点了点头,“老爷子打过来的,有大半年没回了,去一趟无妨。”

余一洋跟家里人的关系非常不好,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家庭背景,傲人的求学经历,然而还有一对令人避之不及的父母。

他的父母非常强势和□□,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余一洋只是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随着指令摆动四肢,给出让他们满意的姿态。

何遇父亲是余家的司机,何遇正式认识余一洋是她十八岁的时候,而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反抗”。

那时候余一洋已经二十二岁,其实私下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只是还没契机正式跟家里决裂罢了。

他只打只赢不输的仗,没有百分百把握,就不会轻易出手。

二十二岁,已经遇到过不少人,而那时候所有人跟他说的都是“忍一忍,这么大的家底呢,以后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好不平的”。

何遇是第一个问他为什么不反抗的人。

那时候她高中还没毕业,因为人瘦,套在身上的蓝白校服格外松垮,看过去那么弱不惊风,却说了一个谁都不敢提的建议。

余一洋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把目光放到了何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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