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狐狸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 白亦陵不觉微笑, 弯下腰轻轻捏了下他的小鼻子,然后披上陆启的衣服,提气一掠, 冲到假山外面。
他对于此事经验丰富, 出去在刺客们面前晃了两圈, 然后捡了个人少的地方跑去, 果然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道了声“追”,假山那边立刻就空了, 刺客们纷纷追随白亦陵而来。
形势虽然不妙,但其实远远没有陆启脑补的斯人一去不回头那样严重,白亦陵救他,不为送死, 只为求生。
他身上绑定着系统,只要这个世界不垮塌,一般的伤势都可以用系统商店出售的各种灵『药』医治, 顶多是消耗一些积分罢了——反正刚才陆启也给了不少, 这波不亏。
只是虽然不慌,眼下的形势却让他越跑越是惊疑不定, 沣水邪渡这次出动的人实在不少, 而且都是好手, 虽然转两圈就能碰上好几个, 仿佛是在梅园埋伏已久了。
白亦陵凭借之前跟他们交手的经验, 完全可以肯定这些人确实都是沣水邪渡的人, 并非冒充,那么到底是怎么样情报或者许诺,才值得他们这样倾巢而出呢?
他在梅园一往一返,耽搁了不少时间,隐约能看出来,对方虽然凶狠,好歹还保留了一点节『操』,只是在梅园中搜索陆氏皇族,没有大肆屠杀无关之人。
白亦陵身形轻飘,便尽量捡着没人的地方穿梭。
刺客们只能看到一条人影沿着各处房屋左穿右绕,辗转不定,每每当他们觉得捕捉不到想要放弃追逐的时候,他却又放慢速度,引得人继续追赶。
白亦陵引着这些人跑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于是速度陡然加快,向着侧面一处没有人的院落中飞奔而去。
梅园本来就地处京郊,较为荒僻,他知道翻出那处院墙不远处就是一片大山,只要进了山,地形回环曲折,甩脱这些刺客就非常容易了。
但让白亦陵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堪堪从院子的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迎面忽然一声哨向,紧接着嗖嗖两支冷箭,冲着他的面门便『射』了过来。
危急之际,本能的反应尤为重要,白亦陵足尖用力,身形从侧面掠出,凌空倒翻了一个跟头,两支箭擦着他的脸划了过去。
“擦”一声轻响,他手中寒光四『射』,刀已出鞘。
漫天冷箭如雨,铺天盖地而来,或许连刺客都已经知道这处院落是最佳逃跑路线的必经之地,竟然早在此处设下了埋伏,白亦陵这样一头闯进来,正好自投罗网。
白亦陵冷笑一声,索『性』也不想着离开了,转袖扬刀之间,银光如练,劲气横扫,已经有数枚箭被反震回去。
他轻叹:“各位想留我做客,恐怕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回答他的只有无数飞来的冷箭。
白亦陵同人动手,从来以攻为主,但求伤敌,不思自保,眼看着有一支箭就要刺进他的肩胛处,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手,直接箍住他的腰,将他捞进了怀里。
胸与背相贴,温暖的气息近在脸侧,仿佛那些危险一下子就被隔绝在外,不能侵身分毫。
有种……陌生的熟悉。
不光白亦陵怔住,就连沣水邪渡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吓了一跳,略微迟疑,来的人手一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暗器,半空中一道流光铮鸣冷响,已经把敌人『逼』退,他趁机带着白亦陵顺院墙跳了出去。
两人向前跑出一段,不闻身后追兵之声,白亦陵反倒觉得手上湿黏,大概是沾了对方的鲜血。
他停步,扭过头来看向刚才为自己挡了一箭的人。
面前那张脸眉目英秀,自带了一股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只是此时嘴唇发白,显得气『色』略有不佳。
正是陆屿。
见到是这个人,白亦陵实在出乎意料,讶然一挑眉,陆屿已经说道:“你刚刚没受伤吧?”
他的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出关切,仿佛为白亦陵挡箭和关心他都是理所当然。
白亦陵心中惊讶太多,一时反倒不知道应该问他什么了,仓促之下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身后传来兵马蹄急响,刺客随后追上来。刺客如果只有白亦陵自己,迎敌或者跑路,倒是什么都好说,但现在他知道陆屿身上有伤,顾及着他,稍一犹豫,敌人已经到了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白亦陵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手按刀柄,没有后退,反而一个飞身向着对方迎了上去。光耀如雪,刀锋斩下,对方的胸口顿时添了一道血痕。
那个人大声怒吼,白亦陵心里却有点可惜——只要再深一寸,这人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就可以……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耳边忽然穿来锐气破空之声,刺客已经随后追来。白亦陵心念一动,顾不得跟陆屿多说,非但没有急着逃跑,反而反向迎了上去。
他飞身而起,一手已经握住马缰,同时刀光快如闪电,向着马上之人迎头劈下,对方被他一刀砍翻落地,白亦陵已经趁机手臂用力,翻身上马。
他杀人夺马干脆利落,都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身后刺客们惊骇无比,直到白亦陵的身子坐稳了,他们才反应过来,顿时破空之声四起,『乱』箭纷纷从身后『射』来。
白亦陵抢到了马就不再恋战,在马背上俯低身子,向着陆屿刚才所站的位置驰去,想带着他一起离开。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人竟然没了,他稍稍一怔之际,身后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以他的能耐,竟然没有察觉对方是怎样无声无息跃上自己的马背的,警觉刚起,一束剑光已从那人手中霍然绽开,一时间剑气浑厚,竟如天风海雨,嗤嗤连响当中,身后箭网已化齑粉,簌然散落。
这一剑之威,简直是惊世骇俗,超脱人力,手中持弓的刺客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忘了搭剑。
陆屿扔下从地上捡来的兵器,白亦陵一提缰绳,骏马带着两人狂奔而去。
白亦陵也没想到陆屿看上去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出手竟然这么凌厉,他稍微侧头,想问对方之前那一箭伤的怎样,却恰好赶上陆屿同时沉声开口:
“你刚才的速度只要稍微慢上一点,轻则受伤,重则毙命。太冒险了。”
白亦陵一怔,陆屿在冲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太过熟稔,顿了顿,又放平了语气说道:“当时情况紧急,白指挥使的身手又这样好,我的提醒其实多余。但不论如何,首先要顾及的事情也该是自己的安危。”
他声音温和,用词也非常斟酌,但其实白亦陵并不会因为这句善意的提醒而生气,他只是有些头疼——似乎自己欠陆屿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可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对方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不如凡事靠自己更加省心少事,有陆启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其实很不愿意再和陆家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白亦陵跳过陆屿的话,匆匆问道:“你的箭伤怎么样?”
陆屿在梅园里为白亦陵挡那一下正好伤在右侧肩胛处,刚才出手时流了不少的血,他听白亦陵关心,神『色』终究缓和下来,眼中划过一抹暖意:“还好。”
他们左兜右转,已经把刺客甩出了一段距离,白亦陵稍微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不管怎样,伤口都要及早处理才好——跟我走吧。”
两人又绕过一段路之后下了马,陆屿的伤不影响走路,跟着白亦陵绕过回旋的山路,穿过另外一片天然梅林,路尽处竟然还有一座搭在山坳当中的隐蔽小院。
白亦陵简短地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泽安卫的一处暗桩,后来废了。虽然没什么人手,但刺客应该暂时不会找到这里,咱们先躲躲,援兵也快到了。”
陆屿点头,两人进去之后,小院当中竟然还住着几个下人,白亦陵跟他们都熟,直接吩咐道:“把伤『药』和热水准备好,再找个人在远处观望一下临漳王梅园那边的情况。不要靠近,安全第一。”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也不多嘴询问,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白亦陵带着陆屿进了房间,要去看他的伤,陆屿笑道:“箭杆『露』在外面碍事,被我拔了,箭头在右肩下五寸处,很疼,无毒。”
白亦陵让陆屿趴在床上,看他的伤口,发现在对方所说的位置已经洇开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因为冬天冷,他中箭又有好一会了,此时血迹已经凝结。『露』出来的箭杆部分果然被人给生生折下去了。
想不到陆屿这幅养尊处优的模样,说起这样的伤势时口气倒是寻常,白亦陵一想他这箭是为自己挡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找出一把匕首,将被血沾在皮肉上的衣服割开了。
他道:“请殿下稍微忍着点,我把箭头撬出来。”
处理这种伤口对于他来说驾轻就熟,白亦陵用『毛』巾沾了热水擦去血迹,再按压伤口周围『穴』道止血,紧接着匕首入肉,轻轻一旋,箭头已经剜出来了。
这里没有麻『药』,他看陆屿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心道这位倒确实是硬气,一点也不怕疼。
其实陆屿也不是不怕疼,他是直接用后背帮着白亦陵挡了这一下,箭头入肉很深,要剜出来的时候难免还得划开旁边的皮肉。
但为他处理伤口的人是白亦陵。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又让陆屿不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把小狐狸从雪地里拎起来,抹掉皮『毛』上沾染的鲜血,涂上『药』膏。
时间好像奇异地重叠,又仿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教人心中汩汩涌出一股暖流,只觉得温馨而又踏实。陆屿眼角含笑,一动不动地趴在枕头上,任由白亦陵在他后背的伤处捣鼓。
白亦陵处理好了伤口之后,洗去手上血迹,说道:“殿下,你这伤刚刚上『药』,如果再撕开就不容易好了。刺客的事已经有人去搬救兵解决了,不如你先在这里养一养?”
陆屿道:“甚好,多谢。”
对于他的各种行为,白亦陵心中都有疑『惑』,却不好在他受伤的当口揪着人家硬问,叹息道:“不,应该是我谢谢殿下为我挡那一箭。你休息吧,臣不打扰了。”
陆屿脸上矜持,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笑。
你可算是记住本王的一点好了,有这么句谢,再挡个十箭八箭也使得。
他美滋滋地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朦朦胧胧地都快要睡着了,忽然依稀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动静,仿佛是白亦陵走了出去。
陆屿生怕他死心眼子,又回去看陆启的情况,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他侧耳倾听,之前那看院子的下人在外面说道:“……临漳王的护卫找来了援军,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去。只是现在大雪刚起,怕是得一直下到天黑,不如您和淮王殿下等明天天亮了之后再下山吧?”
白亦陵道:“他身上有伤,这样也好……你找人去报个信,以免陛下挂虑淮王。我现在要出去找个朋友。”
果然是!
陆屿心里顿时有点发苦。其实当看见白亦陵差点中箭的那一刹那,他心里面除了担心,还有生气,生气这个人不懂得爱惜自己,脾气还倔的不行——为了陆启那种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只是他没有立场去指责白亦陵的行为,这气生了也只能憋在心里了。可是现在自己好歹帮他挡了一箭,拦着他别去犯傻,应该还有那么一点资格吧?
陆屿这样想着,就要起身,却又听下人也劝了一句:“外面危险,六爷的朋友未必就没有办法自保,说不定已经藏起来了呢?怕是外面还有没落网的刺客流窜,还请您先避避风头吧。”
白亦陵却笑了:“我要找的不是人,是只小狐狸,多半走不了多远的。”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一茬,陆屿怔住,瞬间心动来的猝不及防。
【积分:+50。】
白亦陵本来都要出去了,听到这一声积分提醒有些惊讶,他四下环顾,问道:“小狐狸,你在吗?”
陆屿满腔喜悦霎时变成了慌。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找狐狸,找不到肯定不放心,现在到哪里变一只狐狸给他!
他锤了两下床,想出了一个主意,连忙掀开被子下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从地上抱了个圆凳塞进被窝,勉强造出了一个人形,随即迅速变成了狐狸的模样。
屋子里有面铜镜,陆屿跑到镜子面前抖了抖『毛』,确定自己蓬松的软『毛』足以盖住身上的伤口,这才抖擞精神,从后窗跳出去,又绕到前面的院子里,做活泼状欢喜奔到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见到他之后也挺高兴:“太好了,你果然机灵,我本来还担心刺客们把你抓去烤了吃。”
陆屿知道白亦陵喜欢什么样的,已经卖萌卖的毫无压力,摇了摇尾巴,稍稍仰起脑袋,像是在说,“那怎么可能!”
白亦陵『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将他抱起来,带到了陆屿隔壁的房间一起歇着。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白亦陵支着手坐在桌边,陆屿便趴在桌面上陪他,见对方久久不说话,就拱了拱他的手。
白亦陵沉『吟』道:“我在想事,也不知道临漳王现在脱险了没有。”
个子变小后,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可以稍微任『性』,狐狸的大尾巴很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白亦陵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救他是吗?”
陆屿在心里默默点头。
“其实我也不想再『插』手他的事,但又不能完全放到一边,还因为这个欠了淮王一个大人情,真愁。”
白亦陵叹气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似乎对我真的没有恶意,难道刺杀的事情他知道不是我做的?这和写出来的差的也太多了……”
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心里压得事情太多又无处可说,随便跟狐狸嘀咕两句也就当是减压了,殊不知这只狐狸听得很认真,还在心里自己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
陆屿这边正琢磨的投入,冷不防又听见白亦陵说出了让他惊心动魄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淮王的伤怎么样了,还吃不吃晚饭,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陆屿当时全身的『毛』都被吓得炸起来了,情急之下侧身倒在了桌子上,歪着小肚皮蹬了蹬腿,表示自己很累,不想动。
——此时的淮王殿下已经拥有了在人兽之间自由转换的戏精技能,利用肢体语言将传说中的行为艺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顺手『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肚皮,手指有些靠下,『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白亦陵忽然“唔”了一声:“先前没有注意,你是公的啊。”
陆屿一个激灵,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让他看上去圆了不少:“!!!”
幸亏他的『毛』本来就是红『色』的,要是变成人形此时也肯定是满脸通红,连忙一个骨碌从桌面上滚起来,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害臊的简直想满桌子打滚,心中的小鹿已经疯了,拼命『乱』撞。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你这狐狸还挺有尊严的么……好好好,是我的错,下回不『乱』『摸』了。”
小狐狸既然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望淮王殿下,白亦陵也就没有强求,洗了洗手独自出了门。
陆屿怦怦『乱』跳的少年心还没有完全得到平复,一抬头这人竟然就已经出门去他休息的房间了,简直吓傻。
他连忙蹭蹭蹭迅速跑回去,冲进房间变成陆屿,掀开被子扯出圆凳,顾不得嫌弃脏净,蹬掉鞋子翻身上床,迅速用被子蒙住自己。
这一切刚刚做好,外面的门就被敲了敲。
陆屿心虚地闭上眼睛,感觉这么骗自己的心上人有点过意不去,干脆装睡。
白亦陵没得到回应,怕他死了,推门进来看看,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原来是睡着了。
他想了想,也就没有打扰对方,轻手轻脚地进去,将陆屿床侧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严,打算过上一个时辰再来问他。
结果就在窗户将关未关之际,白亦陵扶着窗框的手忽然一顿,眯起眼睛,从上面拿下来了一样东西,放在手中观察。
陆屿看不见白亦陵的动作,只觉得他在那里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中正忐忑时,对方忽然将窗户关严,扭头出去了。
陆屿本能地直觉有点不对,特意在房间里稍微等了一会,确定对方的脚步彻底远去了,这才重新变成狐狸,又向着白亦陵的房间跑回去。
马甲一时爽,圆谎火葬场,真是要累死了!
陆屿因为刚刚观望情况,稍微耽搁了一会,没赶在白亦陵前头成功抵达房间,他心里暗暗自我安慰,小动物本来就喜欢到处跑来跑去,晚点进门应该不算什么。
陆屿用头将门顶开,嘎吱一声,房门开了条小缝,他挤进去,又用尾巴将门抽上,再一抬头,只见白亦陵就坐在正对着房门的桌前,正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陆屿:“……”慌。
他察觉到危险,竖起尾巴,踮起爪子尖,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挪,连尾巴尖上都写满了战战兢兢。
白亦陵面沉如水,缓缓地道:“淮王殿下,当狐狸好玩吗?”
陆屿原本因为紧张而在半空中不停晃动的大尾巴僵住了,直直地竖了片刻之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