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研这件事轰动了相当一部分人相当长一段时间,多年后还有人在校内的各种社交软件上提起此案,不过也极少是为了表达叹惋与痛惜,只不过心血来潮挑起一场猎奇般的稀松平常的讨论罢了。
最直接的影响却体现在了“医学院的女生从此无人问津”上,本来袁溪她们学校就处于男女比例七比一,一对情侣三对基的尴尬处境中,这下男孩子们连医学院的女生都不敢纳入追求范围之内了,还谈啥恋爱啊,直接上前山的和尚庙吧。
将近一个月内,几乎学校的每一对情侣之间都会跟对方讨论一下,当ta出轨时,自己会怎样用专业知识弄死ta,什么用高压电电击啊,搅拌进混凝土里啊,注射高浓度□□啊,砌进墙里啊,甚至还有什么用大提琴的琴弦勒死这种高难度的操作方式。
种种阴暗想法听得人心惶惶,工大学子一时间全校肃清,几乎没有痴男怨女再搞出一档子腌臜的风月□□,学风之正引得几位老教授直感叹道工大要崛起了。
袁溪一直都不痛快着,坐立难安,常常发呆。
孔若愚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有时候孔若愚恍眼一看,觉得袁溪的眼眶里似乎还积着那日干涸的泪水。
传说那个男生的家长最后还跑到学校里来闹,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了。崔思研的“亲人”倒是在经过同意后跟她们见了一面。
那位胖胖的、看上去相当和蔼的孤儿院长跟她们说了好大一通话,也没说到什么重点,反反复复都是“可惜”两个字,袁溪一边兴趣缺缺地点头,一边觉得脑袋疼:当事人不觉得可惜啊。
最后她们目送院长提着几袋东西走了,好像是崔思妍的吧。
袁溪恍惚地嘟囔了一句,也只有这么一点啊。
袁溪并没有颓废,她还是继续泡图书馆,继续复习,只是偶尔想到崔思研。不是最后那一次,最常见的还是她穿着那身白大褂,扎着马尾戴着眼镜,孤高冷傲遗世独立,在灯光下专注地举着一支试管。
袁溪记得自己常常偷瞄她,可那个时候怎么不多夸她几句?先前她总以为崔思妍这种大冰山绝对不可能在意这种事情,但现实证明她错得离谱。
有天孔若愚说小崧中考考得不错,她爸想请袁溪吃顿饭。袁溪摇摇头婉拒了,几天后孔若愚拿着一幅传神的小画过来给她,说是小崧送给他溪姐的。
袁溪展开看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这居然描摹的是那次她伪装成获奖者跟学姐一起站在颁奖台上的照片。
孔若愚说她在打开教务网首页的时候发现这张照片居然登上宣传栏了,而坐在一旁的小崧一下凑过来激动地说这不是溪姐么,当下就刷刷两笔随意描了张图,她看着不错就带回来了。
图上其他人都是模糊的一团背景,只有袁溪和孔若愚两个人肩并肩站在那里。孔若愚笑说那肯定是因为小崧见她还在一边虎视眈眈才迫不得已把她加上去的。
袁溪看着图上自己传神的窘迫神情,居然又有点想哭了。真矫情啊,她都想扇自己两耳光了。
孔若愚捏捏她的脸:“这周末一起去我姑姑家吃饭,好吗?”
袁溪一惊,而孔若愚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她。
被看穿了的袁溪讷讷地点点头。
袁溪没想到孔若愚姑姑家离学校这么近,公交车就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孔若愚说她平时要是遇到堵车的就自己走回去,也要不了多久。
袁溪突然生出一种想法,她当初就一直在想,凭着孔若愚的学霸程度,满可以挑国内顶尖,怎么就上了这样一所普通学校?崔思研是为了奖学金和补贴,那学姐…难道是因为姑姑生病,而这所学校又离家最近?
孔若愚一把攥住她的手,“这边有点暗,白天都不大看得清,你小心点。”
袁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学姐的脚步。
说实话,这小区跟孔若愚的那个家比起来不说天壤之别,也足以让袁溪再惊讶一次了。学姐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学姐堂堂一个白富美,怎么可能在这种一看就是中产阶级地区的地方长大?话说米娜不是说是跟学姐一起长大的吗,那她也在这儿?
“那个,米娜学姐,她也在这个小区?”
孔若愚停下脚步,用一种“你终于承认了”的表情看着她,“她初中的时候就搬家了,不过也离这里不远。”
哦,这样啊。这么说学姐还真是在这儿长大的了,她得消化一下。
没爬几步楼梯袁溪就看见一家门户大开,孔若愚果然就径直牵着她走了进去。
听见声响,孔姑姑立马从厨房里探出头,“这么早啊?我粉蒸肉都还没好呢。”
袁溪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样大喊:“阿姨好!”
孔姑姑笑眯眯地,“是袁溪吧,你好,快换了鞋进来吧,饭马上就好了。”然后又把头伸回去了。
袁溪在心里想,孔姑姑真瘦啊,但也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绝对是美人,毕竟是学姐的姑姑嘛。
孔若愚把鞋放在她面前,然后又把她带到客厅里,袁溪一路偷偷地左顾右盼,看到有疑似学姐童年印记的就拼命扯回自己想伸出去的贼手。
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袁溪挣扎着想转过头去认真观察头上的几张奖状,压根儿没心情看闹哄哄的综艺节目。
过了一会儿,孔若愚站起来走进厨房,让袁溪呆在原处。
袁溪赶紧争分夺秒地爬起来。妈呀,这什么东西…篆刻比赛二等奖!?还有这个,校内素描绘画比赛特等=_=所以说孔弟弟是个喜欢画画文艺青年果然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异类对吧!所以不管什么东西都要靠基因对吧!?我x!
孔若愚那边已经把菜端出来了,袁溪赶紧转回来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正襟危坐,学姐瞟她一眼,“拿反了。”
“…”袁溪默默地把手里的遥控器掉了个头。
反应过来之后她狠拍了下自己的这颗蠢头,从沙发上弹起来溜到厨房门口准备接手碗碟,学姐对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出什么“来者是客”之类的话,而是将盘子放到她手上,说:“有点烫,注意点。”
袁溪又回头准备端第二次的时候,孔姑姑和学姐已经各端着东西出来了,看她还想过来,就说没了快回去坐着。
袁溪拿筷子尾顶着自己的下巴,心里暖洋洋的,想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又不敢在孔姑姑面前造次,只得作罢。
孔姑姑指着一盆红得瘆人的毛血旺,对袁溪说道:“袁溪是不是吃不惯太辣的?其他菜有清淡的,我还煲了汤,等会儿就好。”袁溪赶紧摇摇头,连声说挺好的,她爱吃辣。而孔姑姑点点头,接着说:“孔若愚最喜欢吃这个东西了,小时候在餐馆里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非得要我回来学着做,从此每隔一周我就至少得做一顿,她住校以后更是不得了,回来的第一顿饭必须得有这个,喏,这次就是。”
袁溪和孔若愚都笑了,袁溪咬着筷子偏头看向学姐,孔若愚也正好看着她无奈一笑。
袁溪一想到一个幼年版的学姐揪着姑姑的裙边撒娇打滚说要吃毛血旺,瞬间被萌得鼻血都快喷出来了,对学姐就又是傻乎乎的一大串笑声。
孔姑姑可能是专业卖侄女一百年,全程讲解学姐的童年囧事,把袁溪逗得饭都没吃几口,尽在那笑了,孔若愚一边叹息一边往两个人碗中夹菜。
饭后孔姑姑有些倦怠,孔若愚扶她进卧室里休息,出来的时候袁溪不知跑去了哪里,孔若愚两步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袁溪在里面热火朝天地洗碗。她咳了一声,袁溪一面用手背把额发往上蹭,一面转过头来,“你不准过来!”
孔若愚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眼睛,袁溪继续说:“孔阿姨做饭,我洗碗,那你就端菜,还有等一下把我洗好的碗和盘子收回去。”
孔若愚抿了抿唇,袁溪觉得她似乎在笑,然后学姐就慢慢走过来,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洗碗都洗到脸上了,你行不行啊?”学姐伸到袁溪眼前的手上还残留着洗洁精泡沫。
袁溪挺起胸膛,气势如虹地正色道:“行!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孔若愚见袁溪又开始发疯,就学着她翻白眼,袁溪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准翻白眼不准翻白眼,你那张脸不适合!”
孔若愚丝毫不与她计较,“哦。”
房子挺小,只有两间卧室,没有书房。所以孔若愚的房间里有一整面墙都放着书,袁溪往上一瞟,艾玛,还是不知道啥语的。
学姐注意到她的目光,便解释说:“那是姑姑的,她以前是我们小学的美术老师和数学老师,年轻时买过许多文史哲的书籍,我也看不懂。”
袁溪:“啊!?”
她想的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件事,“那‘数学是美术老师教的’这个梗就没有意义了!”她觉得孔姑姑既然能培养出孔若愚这种接班人,那在此前提和语境下,“数学是美术老师教的”这句话极有可能是夸她某个学生的数学已经登峰造极无人可比。
“嗯,当时找她补课的人太多了,她不喜欢,就辞职考了公务员,这套房子就是当时她们单位分的。”
袁溪真是觉得遗传的力量太伟大了,不是一家人果然是进不了一家门的,能塑造此等传奇人生的果然还是得女神,及前女神。
她晃眼见到书柜里有几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好奇心又大起,“那是什么东西?”她一手指着。
学姐走过去取了两块出来递给袁溪,“我小的时候学过这个,就给姑姑、爸爸妈妈和自己刻了几个,一直放在这儿。”
袁溪翻来覆去瞅了半天也没看出写的是什么字,就把石头又递回去了。
两人一时无话。
孔若愚站在书柜前,袁溪坐在椅子上有点尴尬地低头玩手指。
学姐突然开口:“我姑姑,一生没有嫁人。”
袁溪一愣,她其实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似乎她潜意识里确实认为孔姑姑应该就是和学姐两个人相依为命才对,所以她倒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惊讶,反而是学姐突然提起这件事让她不知所措又觉得感动,原来学姐已经这么信任我了啊。
孔若愚坐到袁溪侧面的床边,“我懂事之后一直觉得愧疚,因为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她,她却说是她自己不想结婚。前几年她生病了,断断续续的老是不好,一检查才知道是大病,我爸爸一向自认为十分对不起她,就为了她的病四处奔走,动了几次手术,上一次就是年前,过年的时候我不是还给你打电话来着么?”学姐把床单向外展平,垂着眼睫,“现在算是好转太多了吧,可还是有太多的未知,不过我们都说,要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把病痛略过。我们又像我小时候一样,她浇花,我背诗给她听,黄昏时去公园逛一圈,闲时谈吃谈喝。”
孔若愚抬起头看着袁溪,“因为不确定的太多,所以才要把握现在。袁溪,你这段时间不开心,我能理解,你可能不知道,在好多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是能让我忘掉那些事,所以这次,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