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之后,文棉难得没有画画,而是躲进她的小房间,拿着pad到网页上搜索。
下午的时候,贺怀告诉她,那样的感觉不是生病了,而是单纯的害羞。
可她还是不太明白,“害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词,或者……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害羞,害羞这两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她先是点进了这个词条的释义,上面写着:
感到不好意思、难为情,也指因胆怯、怕生或做错了事怕人嗤笑而心中不安。(*注)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怕被人耻笑,也没有觉得心不安。
她只是,在贺怀贴近的一刹那,突然?现的症状。
“害羞是一种感觉,就像我之前教过你的伤心和开心,一样的。这个词可以对应很多意思,你先记住这一种,等以后我慢慢带你学。”
当时贺怀这样和她说。
“你也不要因为一篇文章或者一个干预师的话,就对自己妄下结论。人类的大脑是个精细的仪器。它有时候很脆弱,一点轻微的震荡或者一点刺激,就可能造成部分或者全部瘫痪,甚至会引发死亡。”
“但它又有无限的潜力和愈合力,关于这方面的奇迹,你应该也听过不少。身为一个科学家,我更?信事无定论。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人体和大脑也是。”
下午的时候,贺怀讲话很慢,为了让她能跟得上。
但他又讲了太多,其中某些内容不乏极为专业,一时之间并不是很好消化。
文棉习惯性地把别人对她讲的东西都录下来,以便之后可以查漏补缺。
这次也是一样。
“我会回去好好复习的。”临别时,她和贺怀说。
当时贺怀开车送她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淋得雨伞都湿乎乎的,楼道满是水汽。
她把装裱好的画捧给贺怀,之后就进了门。
现在。
她已经把这个录音听了好几遍,又写成了文字。
“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人体和大脑也是。”
文棉食指掠过纸上的文字,轻轻地念?声来。
“我承认,人体的神经元是
一种不可再生的物质,而神经元决定了你的情感传递、学习能力之类的方方面面。但人类不是一直都存在,人类的语言能力、共情能力、学习能力,也不是一直都有。在寒武纪时代之前,甚至连神经元都不存在。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录音,贺怀的声音还在继续。
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下午。
那人正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侃侃而谈。
“这代表,连神经元这种东西都可以凭空衍生,你有什么理由?信自己不能恢复?何况,衰退的是神经突触,也不是神经元本身。”
“就像你我之间,虽然四年之间没有联系,但都还在这个世界存在。只要存在,就总有办法连接,建立起关系。你的神经元也都存在,只要想办法,就总能再连接起来,建立新的神经突触。”
她从众多的画纸翻?其中一张。
画得精细的长尾巴细胞,上面还留着那人的铅笔字迹。
两条长尾巴的细胞中间,被特意圈?来。
贺怀和她说,那个就是神经突触。
在人的成长过程中,长时间不使用,神经突触会衰退、断裂。
“不要小看生物本身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潜力,也别低估了自己。”
文棉正自己在房琢磨,卧室的门开了。
一股凉风从窗外涌来,夹杂着湿乎乎的雨水气息。
她转头,看到母亲正朝她的方向过来。
“妈妈。”
文棉乖乖地叫了一声。
母亲眉眼弯了弯,温柔地问:“棉棉在看什么呢?怎么今天没有画画?”
文棉指指自己手机上的录音软件,说:“在复习师哥白天讲的话。”
“奥,贺怀啊。他前天还联系妈妈,说想带你去他那边做干预。”母亲说着,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棉棉想去吗?”
说话间,文棉的手机嗡一声震动,一条绿色的消息显示在屏幕的正上头。
恰恰好,是刚才念叨的人。
[棉棉,怎么样了?妈妈回家了吗?]
文棉按下语音键,乖乖地回答:“妈妈回家了,我还在思考。”
[妈妈在旁边吗?]
文棉求助地看向母亲。
在妈妈点头之后,她按下了语音键,说:“在的。”
下一秒,这人的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文棉身子一颤,顿时整个脊背都僵直起来。
母亲笑着拍拍她的背:“师哥来的视频电话,你怕什么呢?”
说着,就握起她的手,往手机屏幕上移:“自己按,师哥等着你接电话呢。”
文棉抿抿嘴唇,按到了屏幕上绿色的按钮。
手机的画面还在卡顿,传音筒先?来了聊天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棉棉了,还挺想着的。上回你师爷爷还说呢,这小姑娘的画自成一派。这种派别,国际上也有,但就是没她那股不谙世事的味道,以后有大?息的。”
“我办公室挂着一幅呢,欢迎他老人家过来赏画。”
“贫气吧你。不过你师爷爷确实想看看她,等以后有了机会吧,去你那儿见见她,顺便看看你那画买的值不值。呀,我们棉棉来了,快让师娘看看。”
等到画面卡?来,文棉和妈妈的脸就挤进了屏幕的右上角。
这才发现,一起视频通话的,有三个小方框。
屏幕的贺怀妈妈,见到文棉她们,目光有一瞬的滞住。
而后缓缓地凑到了镜头前。
阿姨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但因为常年保养,看起来不过三四十的模样。
眼角有着不浅的鱼尾纹,却一点也没有减退她的美丽,反倒更多了稳重和端庄。
“绣裀啊……”
她温和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直在镜头打量。
文棉妈妈立刻把话接了过去,笑着说:“晚虹姐,好久没见,你们还好吧?”
“好,好,我和我先生都好的。绣裀,你和棉棉也好好的,啊。”
“嗯,我和棉棉也挺好的。”妈妈说着,摸摸文棉的头发:“棉棉,和师娘师哥他们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