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你了。
千愿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崽崽不是一直都能看得见她吗?
但崽崽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她犹豫了一下,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崽崽,你是说——”
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她自己的脚步便先顿了顿。
衣柜上嵌着的镜子清晰地照映出她的身形,与先前在捏角色界面时看见的那个白衣服笑脸小人不同,有了更多细节——包子脸上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甚至还有一根根弯翘的眼睫毛,发尾自然卷起的黑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花边睡裙。
千愿懵了一下,第一时间内没认出这是谁。但小人身上穿的衣服实在太过眼熟,即便是q版画风,仍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她最喜欢的睡裙,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天上游戏的时候,她就是穿的这一件裙子。
再仔细一想,就连这小人的发型也与她的十分相似。
千愿睁大眼。
——系统什么时候获得读取她外貌的权限了!!难道游戏方狡猾奸诈地把读取权限写在进游戏刚注册时必须同意的条款里了吗!
崽崽停在她身上的眼神存在感太过强烈,千愿收回思绪,重新看向他。
说起来,这个游戏是可以切换超现实画风和q版画风的。
那么如果她切换成超现实画风,她现在自己的投影是否也会从q版变成现实画风?
……还有,在崽崽的眼中,她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自千愿的脑海中升起,又被她轻飘飘地搁置在一旁。这毕竟是一款单人游戏,她对自己在游戏中呈现的外貌并没有多么在意。
崽崽刚才不知怎么的,手下力度莫名重了一些,轮椅骨碌碌滚到他的手触及不到的地方。千愿把轮椅拉回来,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发呆啦崽,坐上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少年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庞上不放,听到这句话,才像是突然惊醒,有几分慌乱地别开眼睛。
她走到前面去开门,客厅暖色的光淌进眼底,随着食物的香气一同将他围绕。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岑寒想。
不像一个幽灵,更不像是机器人。
比起那些常人难以想象、无法触及的妖魔鬼怪神灵幽魂,她更像是……
像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
少年的瞳仁颤了颤。
她在桌子的另外一侧坐下,邀请他共享丰盛的晚餐。帝都食物的价钱自辐射后就开始疯涨,站在金字塔中上端的人们仍可以享用正常的食物,普遍平民们却只能支付得起营养液的价钱。
这样的一顿晚餐,对他这种人而言可以说得上奢侈。
但她浑不在意,弯着明亮好看的眼睛,为他夹菜。
香脆的口感漫过舌尖味蕾,万般情愫如溪水从四肢百骸奔腾到心脏,掠过荒芜灰暗的大地,汇聚起一弯清澈见底的湖泊。他无意识地进食,心底乱成了一团。
直至他夹筷的手指碰到了什么。
岑寒倏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持着筷子的纤细五指上。
那只是不经意之间极为细微的触碰,却让他的瞳底骤然绽放出了惊人的神采。良久的怔神后,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出现在心底。
岑寒克制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再度伸筷,这一回特意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熟悉的温度从因过度专注紧张而格外敏感的指侧传来,他再度抿了抿唇,却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若狂。
不可思议的猜测成为了现实。
——他可以触碰到她了。
……
另一头的千愿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突然想起等下下线后还要自己再啃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顿时垮下脸。
抬眸时刚好看见崽崽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千愿一脸懵地回望过去,默默打开日记本。
【十二月十三日,晚上8:00】
【岑寒对玩家的好感度增加100点。】
【岑寒对玩家的好感度增加200点。】
【岑寒对玩家的好感度增加……】
一排排好感度增加的提示出现在日记本中,如果这个游戏有显示好感度的系统,崽崽现在对她的好感度恐怕已经在向最高值逼近了。
——这是什么天降馅饼!
惊喜过后,千愿瞅着已经重新低下眼的崽崽,陷入沉思。
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她只不过是进了一下房间,喊崽崽出来吃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而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为崽崽准备一顿大餐,所以好感度突然暴增的理由应该不是这个。
除开这件事,在此期间,只发生过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她的游戏形象变化了。
从之前那个跟个小纸人一样呆板的团子,变成了一个有眼睫毛的精致团子。
“……”
千愿百感交集,看着一脸纯真的崽,忍不住喃喃道:“崽,原来你还有外貌协会的属性吗?”
对面的崽崽抬起头,无辜又迷茫地看着她。
吃完晚饭,千愿抱着盘子去洗碗,崽崽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将她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里。刚刚躲在被窝里的脆弱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见,他忽然变得格外黏人,千愿每次朝他的方向看去,都会看见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而每当视线相触,崽崽又总会率先移开目光。
他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害羞的崽。
这个发现让千愿找回了几分熟悉感,切换回超现实画风后的那惊鸿一瞥在记忆中逐渐淡去,眼前的崽崽仍旧可爱又傲娇。
千愿的态度自然了许多,想起日记本上疯狂增加的好感度,犹豫了一下,想要重新试一次。
“崽崽,”她观察团子小人脸上的神色,尽量放轻语气,轻松道:“这些盘子我很快就能收好了,你早点去洗个澡吧,把衣服放在脏衣篮里,我帮你洗一下。”
岑寒的动作顿住。
他的手指搭在橱柜边缘,不知不觉间用了力、泛了白,薄薄的手背肌肤下突起嶙峋掌骨。
良久的安静后,他低声答应。
他没有立刻离开,垂着眼睛,仔细地将剩下的碗碟都放好,才伸手探向轮椅的操控器。
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来,千愿悄悄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看见崽崽滚动轮椅,进了房间。
片刻之后,他再次出来,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那一套崭新的短袖睡衣。
千愿抿了抿唇。
崽崽能迈出这第一步,她或许是应该感到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的滋味有些难言。
……这只崽崽,好像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暖流自心底淌过,她攥了攥拳头。
——一定要早点把餐厅开起来,赚钱给崽崽买晶膜做手术!
水流自花洒内奔腾而下,浴室内水汽氤氲。
不久过后,他关掉水流,坐在板凳上,耐心而缓慢地用浴巾擦干自己的身体。
发丝间滴落的水滑过额头眉骨,几滴落入眼中。他对眼睛带来的疼痛已经不能再熟悉,漠然无视了它,用手抬起了自己的一条腿。
擦净身体对他而言并不容易,浴巾容易被地上的积水打湿,擦拭腿脚的时候容易因重心不稳而摔倒。放在以往,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烦躁不平,但今天不一样。
他巴不得这个过程能够再慢一些。
那一套睡衣就放在不远处的架子上,伸伸手便能取到。岑寒的速度愈发缓慢,最后将手指插入发丝间,重而心烦地揉了揉。
升腾起的热气令浴室的空气有些稀薄,他掠过脏衣篮中已经被搓洗干净的衣服,撑着轮椅坐垫,将自己挪上轮椅,将那套睡衣拿起。
先是上衣,然后是睡裤。
丑陋不堪的腿暴露在浴室明亮晃眼的灯光下,他没有去看,破罐子破摔地转动轮椅,直接往门边走去。
但在手指搭上门把的那一瞬间,他再次迟疑了。
外面没有声音,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拖延了这么久,或许她早已离去。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就坐在外边,安安静静地等他出来。
岑寒安静良久,手指忽地探向眼睛。
在即将摘下外置晶膜的那一刻,他指尖再次顿住。
自欺欺人,真的有意思吗?
他反复审问自己。
门终于被打开,外面清新的空气一股脑地涌进来。他深深呼吸一口,往客厅看了一眼。
没有人。
她的卧室里亮着灯,岑寒怔了怔,操控轮椅过去,推开微掩的门。
那个人正半靠在床上,指尖把玩着放在床头的照片,听见开门的声响,转头看了过来。
岑寒屏住呼吸。
他其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呼吸的静止,直至她开口的那一秒之前,时间忽然被拉得很长。而他像是失去了意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
出乎意料的,她仿佛没有看见他那双奇怪又难看的腿,弯着眼睛,对他招了招手。
“崽崽,”她说,“我忽然想起,我们都没有一起拍过一张照片。你的光脑可以照相吗?”
……合照?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岑寒难免怔神,心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慢慢放松下来。他抿住唇,无意识地往下扯了扯裤腿,操控轮椅过去。
“可以。”他回答,将光脑打开。
浮现的屏幕中出现两张脸。
一张是属于他自己的,神色冷淡,唇角向下,眼睛深而黑,脸色苍白,一副不讨喜的模样。
另一张是她的,圆圆的杏眼弯起,淡粉色的唇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冲着镜头灿烂地笑。
岑寒看着屏幕中的另一张脸,一个念头突兀地升起。
她总是说自己可爱。
他的目光掠过她饱满的脸颊,唇边浅浅的小梨涡。
……可让任何人来看,都会觉得她才是更可爱的那一个。
画面定格,他听见她雀跃而欣喜地说要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又夸他酷酷的好傲娇。
岑寒其实没太听懂,却仍因为她毫不掩饰喜爱的目光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看着光脑上的照片。
他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压住唇角的弧度。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