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用什么词语能够形容破碎群岛如今的处境的话……
耻辱。
一定是耻辱。
身为一个经济重镇、独立的商业联盟，有着自己的军队、国土、舰队和经济体系，用商贸手段和第三产业从全世界赚取金币，一定程度上操纵着大陆的几条经济命脉，综合国力可以算得上是一流强国。
但在今日承受了终极的羞辱。
作为一个独立的势力，被他国的舰队公然冲入国门。
而自己却毫无办法。
“康德殿下……”
在精灵旗舰的船长室中，三国的最高指挥官坐在一起喝茶，撤侨的事情不需要他们事事出面，一支舰队中有着上中下三层的大量人才。
卡维萨隆喝了一口迷雾香茶，缓缓说道：“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类。”
尼奥拉与贝克上校同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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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开始听到撤侨的命令还不明所以，而今却终于明白，因为他们瞧见了码头上汹涌的人群，以及破碎群岛各处海域的骚乱与火光，当各自舰队向各个岛屿强硬宣讲着撤侨行动，这个商业重镇与旅游重地彻底沸腾了。
“我从未见过像康德殿下这样的人……”求秘者心有戚戚焉，“并不是炼金兵科冠绝大陆，也不是禁咒力量天下至强，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对面的两位临时同僚。
然后才说道：“而是他很擅长利用生灵的一种情绪……”
贝克上校若有所思：“——恐惧？”
“对，恐惧。”
施法者望向舷窗之外，风将岸上的惊叫声送来。
“昨天处决了所有涉险炒高粮食的经济犯们之后，战争其实已经开始了，从昨天到今日，康德殿下已经发动了两次进攻，每一次都取得了绝大的战果，撼动了这个流淌着金币与欲望的梦幻之地……”
求秘者说道：“第一次驾船亲至，吹响战争号角，血洗开拓者广场，留下宣战布告，却留了三天时间，结果呢？就如我们刚刚收集到的情报消息，从昨天开始，破碎群岛就陷入了混乱，经济行动完全停滞，所有人都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恐惧刹那间蔓延，而康德殿下不过是来了一趟而已。”
精灵准将放下了茶杯，也望向了舷窗。
“破碎群岛的应对措施毫无意义。”
“对，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尼奥拉大师说道，“他们恐惧于禁咒，无论如何都不敢率先发动战争，商人的通病，他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欺负弱小、压榨血肉的时候残酷无情，但遇到强权就会卑躬屈膝，面对康德殿下的战争威胁，他们第一时间想的，一定是将全岛的游客作为人质，然后发挥己方的影响力游说诸国，寻求强权干涉保护……呵。”
“可惜啊。”贝克上校耸耸肩，“强权也会站在强者这一边的。”
卡维萨隆点头道：“撤侨……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今天发生的事情将记录在各国史官的作品中，并且在世界历史上占据一页。”
“在即将发生战争的区域，派遣军队将本国国民大规模撤回，使他们免遭战火波及……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细细思考……”
精灵正色道：“这好像确实是国家、我们和女皇陛下的职责。”
三位指挥官出身不同、种族不同、性情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也大不一样，贝克上校说道：“除此之外，这一招本身也极为厉害，如果说第一天的战争宣言散播了恐惧的种子，第二天的行为……”
他看了一眼船长室内的两名临时同僚：“就是让这恐惧生根发芽、彻底成长，而且巧妙了利用了我们的力量……”
事实正如他们所说，当三国舰队打着本国海军的旗号进入破碎海域，在每一个岛屿巡视环游、散播撤侨消息后，破碎群岛的局面就迅速失控，因为这意味着帝国、暮月与评议会三大强权同时发出最高警告，意味着三国君主全都认为破碎群岛的战事即将白热化，以至于有必要撤离本国国民。
没有比这更可怕、更有冲击性的消息了。
三位海军统帅并不知道“国家公信力”这个概念，但并不妨碍他们本能地意识到，康德借着三大强权国家的威势搞了一波大动静。
试问被强行留在岛上的游客，是相信岛主们“这里很安全”的说辞，还是相信本国海军的实际行动甚至是陛下们的命令？
“他们已经全然明白了恐惧的滋味。”
贝克上校说到这里，露出了些许不安：“只是……”
其他两位指挥官看出了他的犹豫。
他们也懂的。
当日他们将康德的提议传回国内，而后等到回复，说让他们“便宜行事”，谁知道康德的第一个命令，不是让他们攻岛，也不是让他们封锁航路，而是撤侨，而且理由还非常冠冕堂皇。
“你们国内要是追究起来，就说这是我康德的仁慈，为了维护我与诸国的深厚友谊，特在发动全面战争之前，派遣你们接走本国国民，让他们不必在战火中遭遇伤亡和毁灭，还不说多谢康德哥！”
这话无耻，但非常有用。
因为无论是银月议会的议员们，还是帝国内阁的大臣们，乃至评议会的代表们，谁都不会公然说“让他们去死啦我们才不在意那些国民的生死不能打着我们的旗号做这种事情”的话语。
会被政敌抓住攻讦的。
但这毕竟是擅自打着本国政府的旗号行动的。
还是让这些海军大将有点心虚。
“除此之外……”卡维萨隆幽幽道，“有一只金龙在远港那边的船上，我问过了，它也有任务，就是万一破碎群岛发动攻击，那只金龙要以最快的速度化成龙形冲上天空强行吃一记岛防攻击……”
其他两人愕然。
——还想把龙族也拖下水吗！
“总之，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必太过担心了。”精灵准将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类，意味深长道，“反正你们早有打算，也得到了一些命令，是吧？”
两人先是一愣，然后讪笑起来。
“陛下是不会追究的，你们的皇帝和议长也同样如此，不管国内的大人物们有多少人拿了破碎群岛的股份和敬献，但君王们已经看到了这件事情的结果，破碎群岛的溃败甚至毁灭已经成为定局。”
精灵淡淡道：“所以君王们的想法，是如何在这注定的结局中攫取最大的好处，对于我们假传命令、执行撤侨的行为，也会持默认态度，而作为与康德殿下交涉的筹码……我们只需要好好做事就行了。”
贝克上校咋舌道：“听起来，破碎群岛已经被放弃了。”
“是的，如果是别的国家或者势力想要染指这里，必然会遭到诸国的反制，破碎群岛这些年来用金币和私人服务交织的大网是很厉害的，可惜他们遇到了康德殿下……君主们不会怀疑他的意志。”
卡维萨隆解释道：“康德殿下既然拿下了远港，势必要取回西海商贸枢纽的地位，那么他与破碎群岛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绝无妥协转圜的余地，这一点，陛下们都看得很清楚，如果诸国基于种种考量打算联手死保破碎群岛，只会让战争全面爆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摇了摇头，“破碎群岛，完了。”
屋内的其他两人也点头。
确实如此。
仅仅是战舰开来转了一圈，倒了一下垃圾，而后鼓动三国舰队执行联合撤侨行动，就让破碎群岛陷入了恐惧的内乱之中，
在此过程中，康德殿下使用的，是纯粹的谋略。
而他闻名世界的，是暴力、死亡和兵器。
即便破碎群岛本身有着不弱的海军力量、世界一流的重型防御体系、重金招募的能人异士和世界罕见的几支魔导化军团，但那又如何呢。
但这些商人，连计谋和商战手段都玩不过康德殿下，那真刀真枪的力量对决，又有几分胜算呢。
“我甚至觉得……”尼奥拉缓缓吐出一口气，“殿下不用禁咒也能赢。”
在做俘虏的大半个月中，他们听从康德的命令，在以荷鲁斯为核心构筑的实时通讯链路、战场单向透明和远程火力支援等先进作战体系下，打了好几场治安战，势如破竹，痛快之极。
甚至让许多海军出身的水手们都想转陆军了。
“殿下都说了，他要让这里变成练兵场。”贝克上校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诸位，好好看着吧。”
精灵想了想：“我并不觉得这些商人会死扛。”
“你是说……”尼奥拉问道，“他们会投降？”
“投降不至于，康德殿下给出的条件苛刻之至，别的不说，要求远港经济战的操纵者和指使者全族诛灭，岛主们就不会答应。”
准将回答道：“商人不是军人，没有两败俱伤、与敌偕亡的勇气，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会舍不得，我想，在经历了今天的变故和教训之后，恐惧也同样滋生于他们的心灵，所以他们会想办法和谈与妥协……献出一部分利益，求诸国代为说和，割一大块肉给康德殿下，也许会选择做附庸也说不定……甚至于，将破碎群岛卖个好价钱。”
听到这里，尼奥拉大师冷笑道：“康德殿下不会同意的，还没发现吗，他对有钱人和贵族抱有很令人费解的戒心和敌意。”
贝克上校摇头道：“他与蒂娜公主相爱，也没有杀死所有的权贵，诛灭对象仅限于背叛者和冷酷者，韩则正甚至……”
“对，韩则正做了远港新政府的经济大臣，但你不知道的是，上任之后，他已经关闭了祖传的两家店铺，将经济战后获得的奖赏地产和拥有的船队全都卖给了西歌德公司，将大儿子送到了远港新军之中，这意味着什么？”
求秘者望着帝国上校：“他选择了做官，放弃了商业，我想这已经完全能够说明殿下的态度——有权者不能有钱，有钱者不能有权。”
“另外，看看殿下重点诛杀的权贵们吧，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掌握着民生有关的诸多命脉产业，除此之外，康德殿下收购了大量的农庄田产……”
睿智精明的法师总能从细节中总结出规条。
他叹了口气：“诸位，时代要变了，这位据传有震旦前代王朝皇族血统的殿下，显然是一位与大陆诸国历代君王都不同的王者。”
他站起身来，伸手招来法杖，戴好了巫师帽。
“两位，我不知道贵国君主们给你们的命令，也不知道你们心里的打算，只是，如果你们与我一样，有一些别样的想法的话……”
尼奥拉说道：“那么为了未来可能存在的同僚交谊，提醒二位一句，不要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殿下在某些方面，心胸并不算宽广。”
远处岸上码头，队伍排起长龙，讨逆者们变回了三国海军，但做的工作与前日没什么不同，依然是维持秩序，一个个登记造册。
从姓名到长相到家庭情况，乃至工作，技能，等等等等。
荷鲁斯负责拍照记录。
康德殿下的命令是，凡三国国民，无论贵贱，无论贫富，无论是滞留的游客，还是在本地工作的劳工。
有多少收多少。
这显然是明抢。
除了三国海军之外，远港方面的震旦裔撤离工作也顺利展开。
韩光成是韩则正之子，在老韩放弃了西歌德总裁之位、出任远港经济大臣之后，这老家伙先是不声不响地关店停业，又将祖传的地产田契与康德奖励的诸多产业一起献给康德，说他年老力衰，只是为康德殿下治理远港财政就拼尽全力，这些生意实在无力打理，只求殿下不弃，收购一二。
康德自然大悦，不管这老货真的是极为精明、懂得进退，还是纯粹不想再跟铜臭贱业沾一点关系……这样的决定终究是好的。
因为这意味着先例和榜样。
而后韩则正顺势进言，说长子是个不成器的，不学好，整天喜欢操船弄桨的，恳求殿下给个前程，去海军里做一小卒就够了。
康德当然要有所表示。
正好洪三建议，三国前去撤侨，己方也要有所表示，理应派舰船将破碎群岛的歌德人与震旦裔接回，不管人家来不来，姿态要做到了。
这行动得有个负责人，康德和洪三总不能事事亲为，刚好韩则正内举不避亲，洪三与韩光成攀谈片刻，便建议康德试试这小伙子的成色。
反正荷鲁斯要随船前往，最不济康德也能传送而来。
韩光成果然有两下子。
他救下了震旦老乡梅西竹之后，立刻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本地颇有威望，毕竟是施法者……所以立刻说明来意，请梅西竹列出名单，指引方位，协助撤离震旦裔的任务，而后者急于立功表现，当然满口答应。
撤离歌德人的任务，则由远港方面的派遣官员来执行，两边分得很清楚，甚至船只都分开的——前者乘坐的是远港海防舰队修修补补的风帆战舰，后者这是雄浑气派的钢铁战船。
前者的兵员都是远港原驻军中挑选的海员，而负责撤离震旦裔的康德部属，则是来自瓦伦坦的近卫，前者衣装破烂，后者一水儿的美式装备，甚至还发了统一制服，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披风大衣，衣摆随着海风狂舞，背后硕大的“正义”二字在没见过世面的异界土著眼中，显得格外狂拽炫酷。
这强烈的对比显出康德的心机，要让这些生活在破碎群岛的歌德人一眼便瞧出，康德殿下所领导的新远港到底有多威。
梅西竹很快便列出了名单、制定了计划，毕竟震旦人是来自东方的流民，人离乡贱，抱团是理所当然的，基本上都会对破碎群岛的同胞们心中有数，而梅西竹作为珍稀的施法者，在本地同胞之中也有不小的声望。
康德的任务得到了高效而彻底的执行。
潮声庄园，康德听着前方传回来的报告，满意地点头。
坐在一旁看书的龙娘淡淡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康德摸了摸下巴：“当然是组建人道主义救援舰队，对广大即将在战火中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底层民众提供温暖的关怀。”
羊毛嘛，当然是要往秃里薅。
莉莉小小地白了他一眼：“花样真多。”
康德傲然道：“这哪里是花样？明明是我心地善良、见不得血腥，那些在破碎群岛、被资本家们的谎话骗了的可怜人，我怎能坐视他们即将在战火中哀嚎挣扎？我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啊！我要把他们从那个人间地狱中接走，把他们带到充满自由和梦想的新远港，让他们在这里获得真正的幸福……”
“听起来像是奴隶主的梦话。”
“切。”
康德撇撇嘴，来到地图前，盯着破碎群岛那一块，冷笑。
“看你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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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最近把斯巴达国王的陷落三部曲看了……啊，好想写类似的剧情啊……（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