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如李容徽所言,走水路确要比马车轻快一些。
因而在即将入夏的那一日里,棠音与李容徽终于踏上了扬州的码头。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棠音与李容徽一路带着幕离,直至到戚府门外时,仍未摘下。
随行的做小厮打扮的暗卫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一长相伶俐的侍女?开了府门,目光一落,便对众人笑问道:“几位是哪家的贵人?是来寻人还是赴宴?奴婢过?去与老祖宗通传一声?。”
“不必惊动府里的老夫人了,我是来寻人的。”棠音说着,便自腰间取下一枚雕刻着棠花的玉佩递与她,轻笑道:“去将这佩子交给你家姑爷,他自然明白的。”
那侍女?低头看了眼佩子,见质地?不凡,不由得又抬起眼细细看了棠音一阵,虽隔着幕离看不清长相,但见其递过?玉佩的手指纤美如凝脂,眸底渐渐生出几分防备,却还是笑着将府门敞开道:“那便请几位去花厅里用一盏香茗稍候片刻,奴婢这便过?去通传。”
说罢,便一路将众人引到花厅坐落,又吩咐侍女?们倒了香茗,拿了点心点心,这才紧步下去。
暗卫如常侍立在一旁,棠音与李容徽见到了花厅,便也将幕离摘了,一道饮茶说话,一道等着侍女?引沈钦过?来。
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那侍女?果然带着一人疾步而来,却不是沈钦,而是一名?身着莲青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并?不艳丽,只如远山云水淡淡铺开,眉眼柔婉,是百年书香门第浸润出的温润之意?。
棠音微微一愣,旋即也明白过?来,那侍女?想是误会了什?么。倒也不与她计较,只笑着立起身来,轻笑对那莲青色衣裙的女?子唤了一声?:“嫂嫂。”
那引路侍女?一听,顿时便是一愣,半晌回过?神来后面色煞白,双膝一软便跪下身去:“皇……皇后娘娘——”
这一声?出口,她的心中却愈发?是一片慌乱——若眼前的女?子是当今,那随她同来的男子岂不是……
她这般想着,愈发?不敢抬头,只冷汗涔涔而下,近乎腿软地?跪不住。
而上首的李容徽却未看她,只是一壁将新剥好的橘子递给棠音,一壁对戚芸淡声?道:“今日朕与棠音是微服离京,便不必拘礼。一切如寻常人家便好。”
戚芸也不是第一回见两人了,知道棠音不爱在家中讲这些宫中的礼节,便也轻轻应了一声?,又对跪在一旁一脸惶恐的侍女?轻声?吩咐道:“花穗,我在这陪着娘娘与陛下,你去将姑爷请来吧。”
唤做花穗的侍女?闻言,这才如蒙大赦般叩首退下。
棠音接了橘子,才笑着与戚芸说了几句小话,便听槅扇再度轻轻一响,却是花穗带着沈钦自外头进?来。
今日天气晴好,沈钦便也只着了一件质地?轻软的月白色锦袍,手里则拿着一个民?间用来包吃食用的油纸包,似乎是方自街面上回来。
许是花穗已与他说过?此间的情形,因而沈钦并?不讶异,也不过?多拘礼,只与李容徽见礼后,便与戚芸一同坐落,又顺势将自己手里的纸包搁在案几上,一壁解着上头的棉绳,一壁轻抬起唇角,笑问棠音:“十?年来都未曾见你出过?京城,如今怎么得空到扬州来了?”
棠音闻言倒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起眼来道:“不是哥哥递了折子,邀我们来扬州吗?”
沈钦解着棉绳的手指微微一停。
他确实递过?一份折子,却是月前的事了。
而折上写的,也并?不是邀两人来扬州,而是上折子谢过?李容徽多给的那一个月休沐。
这般一想,其中因果,倒不难测。
沈钦便请垂下眼,敛下了眼底的促狭之意?,只轻笑着答道:“确是我上的折子。不过?却是月前的事了,加之这几日事忙,一时没能记起。”
说话间,他已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却是一袋新出炉的印子糕,还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正?是棠音与戚芸皆喜欢的小食。
棠音这半月来走得皆是水路,也许久没吃过?这民?间的印子糕了,一时便也微弯了杏花眸,顺手接过?一块,轻咬了一口。
软糯的糕点入口即化,甜美的滋味方自唇齿间弥散开,沈钦便又笑问道:“霁儿与鸾鸾没跟来?”
“霁儿与鸾鸾还年幼,不宜长途奔走,我便将他们留在宫中了。”棠音被他这一打岔,便也下意?识地?笑问道:“那清川与鸣珂呢?我记得当初哥哥与嫂嫂离开帝京的时候,是将他们给带上的,怎么不见他们过?来一同吃印子糕?”
“昨日带他们兄弟俩去城郊玩了一整日,直至天色擦黑才回,如今大抵还在房中睡着。”沈钦说着递了一块印子糕给戚芸,笑问转过?了话茬:“芸娘,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近日城中是不是有?灯会?”
戚芸接了印子糕,略想一想,便轻声?应道:“昨日里我便见西市湘水畔建了灯架,周遭的游人也比往日里多些。加之今日又是月中,若有?灯会,想必便是今夜了。”
沈钦轻轻颔首,也笑道:“扬州城的灯会可是少有?的盛事。”
棠音听着也有?些意?动,忍不住转眸看向旁侧的李容徽。
李容徽长睫微垂,眸中暗光微动,也不知在刹那间思量了什?么。但不过?稍顷,他便也从?容应下,只温声?笑道:“既然棠音想看,那自然是要去的。”
待四人议定,夜幕便也很快降下。
晚膳后,扬州城敛了些白日里的热度,夜风带着淡淡的荷香拂面而来,穿过?轻薄的云锦衣衫,留下些微的暖意?。
却并?不显得燥热。
两辆轻车,载着众人于湘水湖畔停下。
棠音就着李容徽的手步下车辇,甫一抬眼,便见眼前华灯如昼,无数少年男女?手提华灯来往其中,自湘水桥上笑谈而过?。而桥下的湖面上燃着无数河灯,泊着画舫,靡靡的丝竹声?正?自画舫中缥缈而出,将这一城尚未褪去的春意?点染到了极处。
“扬州风景,果真是名?不虚传。”棠音杏眼微弯,只伸手稳了稳幕离,便抬步跟着沈钦与戚芸往前处行去。
说来,扬州是戚芸的祖家,她年幼时便是在扬州城里长大。
只是后来及笄那年,父亲升迁成?了京官,这才随着家人一同来了盛京城定居。
也正?是在那年的等会上,结识了沈钦。
自然,这也是沈钦与戚芸大婚后,棠音才知道的事了。
如今想来,才恍觉时间已过?了如此之久。
正?思量,却听身旁的李容徽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棠音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首望去,这才发?觉自己一直被李容徽带着往前走,而此刻身旁早已不见了沈钦与戚芸的身影。
“哥哥与嫂嫂呢?”棠音一愣,下意?识地?垫足往外望去,却只见游人如织,灯火如昼,隔绝了视线。
李容徽却并?不讶异,只握着她的手一壁往湘水湖走,一壁牵唇轻笑道:“走散了便走散了罢。左右等灯会结束了,回戚府便能遇上。”
棠音听他这般开口,便也轻轻颔首,只将视线落在满街的灯火上,轻弯了弯杏眼:“那我们如今去哪?”
“无拘于去哪,随意?走走便好。”
夜凉如水,两人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盏白兔花灯提在手中,顺着湘水畔,一路走,一路买着小食吃着,说着小话。
因各自戴着幕离,又是在远在帝京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不怕旁人认出,两人都比往日里愈发?随性些,只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竟也走到了湘水湖畔的渡口。
丝竹歌乐声?乘着夜风徐徐而来,引得无数有?人停步,迟疑着取出了银两,踏上了泊在湖畔的小舟,由艄公送往湖心的画舫。
棠音驻足看了一阵,带了带李容徽的袖子,轻声?道:“那里似乎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