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983(1 / 1)

陈竹青回去将付永强要请客的事告诉她,“你?和那个贾勤勤关系好吗?”

舒安低着头在厨房切菜,原本她已?经答应了周末一起去,被他忽然这么一问,藏在心底的委屈重新翻涌上来。

她加快手上的动作?,菜刀落在菜板上,咣咣咣的,似发泄,像是要把心底的仇恨切碎。

陈竹青听得心惊胆颤,走过?去,手按在刀把上,紧紧握住,止住她的动作?,“你?去做别的,我来切。”

自?从那个问题后,舒安脸上像团着团乌云,几乎快把‘烦躁’两?字刻在脑门上了。她不想?提,陈竹青也没再问。

只是她吃了饭后,就一个人闷进屋子里,缩在被子下像是生?闷气,又像是有满腹的委屈要说。陈竹青想?了会,把手边的事忙完,坐到床边,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轻声问:“聊聊吗?”

舒安两?手抓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她的眼眶红了一圈,陈竹青的指尖刚碰上眼角,眼泪顺着侧脸滴落,掉在被面洇出?一个深色印记,“能?力强就是爱表现吗?能?力强就该被排挤吗?”

没有前因后果,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句。

陈竹青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他在初入工程院时,遭遇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有个工程的使用材料陈竹青不认可,他曾在一本专业书上看过?造价更低,更合适的建材。但这种新型材料,市面上使用少,院里的几个老工程师不同意更替,是带他的师傅力排众议,硬是将他设计的新方案提交上去。

后来,省里经过?几轮会议商量,定了陈竹青的方案。

做完那个工程,他在省里初露头角,连升两?级。而后,很多设计图都得经过?他审核,再往上提交。一些老工程师看着他对?他们的设计图指手画脚的,私下常抱团埋怨陈竹青嫌他们老了,跟不上行业发展了,才?会对?他们的工程设计图鸡蛋里挑骨头。

陈竹青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覆在她后脑轻抚安慰,“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看到别人的努力和优秀,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自?我提升,而是去排挤、贬低。但你?要相信,这些人永远只会是少数人。我们没办法控制别人怎么想?,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

“安安。我知道你?委屈了。那我们周末不去了,好不好?”陈竹青低头亲吻她的头顶,又用拇指指腹蹭掉她粘在眼角的泪珠,“你?可以有小脾气,不需要装大度地去原谅谁。”

舒安‘嗯’了一声,随后想?到贾勤勤这些天的主动示好,再想?想?往后那么长的工作?关系,鼻腔里转出?一声很长的叹息,“都在一个科室,总这样也不是一回事。算了,周末去听听她能?说什?么吧。”

周末,两?人如约而至。

贾勤勤特地宰了一只鸡,煲了一锅党参枸杞鸡汤。

饭桌上,她拿起陈竹青的碗,热情地给他装了一碗汤,“陈总工,这阵子辛苦了,我听说华光岛那什?么都缺,连基本的淡水都没法保证。今天,你?要多吃一点。”

付永强不怎么会说话,在一旁连声附和,他事先从丁玉芬那打听了一些情况,知道两?人是生?活精致,较为讲究的那类。他特意在桌上加了一双公筷和公勺,他用公筷殷勤地给两?人夹菜,把舒安面前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

“谢谢。我们自?己来就好。”陈竹青主动拿勺,从她碗里分走一半。

这顿饭的主角是舒安和贾勤勤,但两?人全程零交流,只有付永强尴尬地和陈竹青聊着华光岛的建设。

桌上有一道菜是烤脑花。

处理干净的猪脑用温油慢炸,再加进海椒末和花椒粉小炒,出?锅时洒了芝麻和青葱。辣椒的红撞上翠绿的青葱,颜色鲜亮,香味扑鼻。

付永强说那是他家乡的特色菜,让陈竹青一定要尝尝。

陈竹青想?了一会,用公勺舀了一大勺,放到贾勤勤碗里,“贾医生?,你?比我辛苦,工作?那么忙,还得腾出?心思来怎么和不喜欢的人装好朋友。这事比工作?费脑子,你?应该多吃一点。”

此话一出?,气氛直接拉到零点。

贾勤勤的脸像被火灼烧过?,迅速红了一片,又臊又烫。

她没想?到陈竹青如此直接地讲话挑明,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舒安也顿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扥了扥他的衣袖。

陈竹青觉得这事总得有个了解,他一直等着贾勤勤主动提,可她完全没这意思,只是用夹菜来示好,企图就这样蒙混过?关。

陈竹青的手腕转了转,将她牵紧。

他偏头瞧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似有笑意,又很笃定,好像在说‘别怕,有我在’。

有他在。

永远不会让舒安是受委屈的那方。

付永强在当?中调节,“那个……舒医生?,有些事是误会,都是一个单位的,我们家勤勤真没那意思。我帮她向你?道歉,这事就算翻篇了,行吗?”

付永强边说,边举起面前的酒杯要敬她。

陈竹青握紧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很从容,“她们事,应该是她们去解决。”

说完,他转头看向贾勤勤。

明明陈竹青嘴角勾着,眼底还有淡淡笑意,语调温柔,可他的气场太足,只是往那一坐,像座山似的,压得贾勤勤喘不过?气。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是非得她表态,才?肯善罢甘休的气势。

贾勤勤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舒安。之前是我不对?,我不仅眼红何主任把经验方给你?,还因为误会你?是靠送礼笼络人,在背后传小话。我做错了,那些事我都帮你?解释回去了。以后我不会再说了,也不会让别人再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她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且将所有错误都说得很清楚,没有隐瞒。

舒安点点头,“嗯。都是一个科室的,弄得这么尴尬也不好。”

付永强见她松口,举起酒杯凑过?去,“冤家宜解不宜结。很多事解释开了,就好了。说来惭愧,你?们来岛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请你?们来家里吃饭。你?们俩是一个科室的,我和陈总工的办公室又在同一楼层,以后应该多走动走动。”

陈竹青松开舒安的手,右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左手拿起她面前的那个,两?手同时伸出?去和他们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她不喝酒。我替她喝。”

误会解开后,饭桌上的氛围轻松不少。

付永强家有一辆自?行车,但贾勤勤嫌那辆车的座椅太高,他又买了一辆新的女式自?行车。前些天,自?行车刚跟着物资船,从筇洲送过?来。

吃过?饭,他从院里推出?那辆自?行车,“你?们住得比我们远,有个自?行车会方便很多。”

舒安觉得这份礼太重,手按在手把头上往回推,“我们有需要我们自?己会买的。”

贾勤勤走过?来,将车又推过?去,“没关系。我家还有一辆。等你?们买,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我看你?每天走到卫生?所,都满头大汗的。”她拉着舒安的手,“你?不收,就是还没原谅我。”

“这跟那没关系。”

一码归一码,舒安不想?欠她的人情,坚持不肯要。

然而,贾勤勤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收回来也很尴尬。

进退两?难之时,陈竹青先迈腿跨坐到车上,“这车就算我们跟你?们借的。等我们的新车来了,就还给你?们。”

付永强点头,“行。”

他低头把两?个手电筒绑到车把头上,“天黑了。你?们骑车回去要小心。”

陈竹青的酒量不错,四五杯白酒下肚,面上没什?么变化?。

可骑行一段,不知是风一吹,催发酒劲,还是那酒是属于后颈大的款,他的脸颊泛起一阵酡红,一直蔓延到后脖颈。

舒安原本是环着他的腰,趴在他的背上。

看车子开始摇晃,不由得有些担心,“要不别骑了。下来散散步吧。”

陈竹青的脑袋有点犯晕,也怕一会出?事,没有逞强,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和她肩并肩地往家走。

守备团这边的军属区外种了一排的麻风桐。

这是一种热带乔木,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叶片又密又大,层层叠叠的,夜风一吹,满树的叶子随风飘动,沙沙作?响。

现在过?了九月,正是它结果的时候。

树上的果子七八个为一串,挤在树干上端,是青黄色的,有鸡蛋那么大。

两?人正说着话,一颗果子从六米多高的枝头砸下来。

就掉在陈竹青脚边,‘啪’地一声炸开,裂成两?半。

陈竹青像受惊的鸟儿,全身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迅速往另一边弹跳开,他跑的时候,不忘伸手勾住舒安的腰,把她往后带了三步。

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背,将人牢牢扣在怀里。

待看清地上的果子后,才?稍稍松开臂膀,“砸到你?了吗?”

舒安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开,“你?好容易被吓到。”

陈竹青扶起地上的自?行车,嘴角下撇,“我不是紧张你?嘛。”

舒安扯着他的手,往外走了几步,远离那片麻风桐。

中秋过?去有几天了,月亮仍是如圆盘似的挂在天边,照亮沙滩。

舒安和他说起绿海龟的孵化?过?程,那是她第一次见,所以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从小海龟怎么破壳,如何经历千难万险回到海里,全都绘声绘色地讲给陈竹青听。

快到家时,她忽然高举双臂,对?着天空说:“我好爱西珊岛!什?么都是未知的,有趣的,生?机勃勃的……”

陈竹青把车子停在院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我也喜欢这里。你?不像原来那样阴沉沉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了很多新朋友,愿意跟我说的话也多了。”

舒安仰头瞧他,“我什?么时候阴沉沉了?”

陈竹青环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在我家那五年。我想?了好多办法想?哄你?开心,但好难。你?好像永远就那一副表情,笑得礼貌又勉强。”

他抬起一只手,食指戳在她右侧的小梨涡上,“你?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眼睛像天边的小月牙,很漂亮。我喜欢看你?笑,想?让你?多开心一点。”

舒安转过?身,踮脚吻上他的唇。

她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按在他的肩头,随着亲吻的加深,手上一点点施力,把他往屋子里推。

一直到卧室内,两?人缠着身子倒在床上。

她伏在他身上,声音被热烈的吻搅碎。

舒安不得不几次调整呼吸,才?勉强把那句话说完整,“可能?是以前我不太会表达,但是我想?要你?知道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开心。”

陈竹青仰着头,在她细密的吻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也是。很开心。”

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

陈竹青从华光岛回来后,舒安变得更粘他了。

以前,她怕打扰陈竹青工作?,从卫生?所下班,都是直接回家的。

现在,她会背着包去办公楼找他,等他一起回家。

如果晚了,两?人还会手牵手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餐,再回家。

两?人如此粘腻,每次被陈竹青扣下来加班的向文杰揶道:“舒安妹妹,给单身的人一条活路行不行?”

舒安正坐在陈竹青身边,帮他标数据图。

她明明已?经很注意分寸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来帮忙而已?。

舒安迷茫地抬头,发出?一声蒙圈的‘啊?’

向文杰对?上她那纯良无害的眼眸,喉结一滚,要说的话全憋回去了。

再加上旁边陈竹青的眼神冷的能?杀人,他心头一颤,就是有万千委屈也不敢发声。

沉默片刻,向文杰闲不住嘴,主动向他们提起最近的烦心事,“飞燕最近老是针对?我,不知道我又哪招惹她了。哎,舒医生?,你?帮我问问她行不行?”

舒安和陈竹青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笑开。

她耸肩,“你?们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向文杰噘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竹青。

陈竹青眉骨微挑,嘴角勾起的笑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坏,不仅没有帮他的意思,还有种看热闹的心态。

陈竹青看向文杰总是唉声叹气的,影响到工作?热情了,好心地给他一个提示,“你?不要自?己瞎猜,主动去问飞燕,我想?飞燕会跟你?说的。”

梁飞燕是有话直说的类型。

她的喜欢和讨厌,都在面上,不会隐藏,也不想?隐瞒。

陈竹青觉得,只要向文杰开窍,这事大概就成了。

各个小岛新修后,给有条件的小岛增加了通讯设备。

通讯连忙着到各个小岛调试机器,好几日没到办公室报道了。

向文杰等了一周,才?在办公室里堵到梁飞燕。

某天中午,他刚从食堂回来,梁飞燕健步如飞地从外面跟进来。

她走得很快,从向文杰身边擦过?时,肩膀猛撞了一下他,但也没停下。

梁飞燕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脸颊通红,鬓角和刘海全糊在皮肤上,脸颊两?侧的汗流得比跑十公里训练还夸张。

她的手搭在桌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桌面,嘴巴鼓起,似是在和谁生?气。

向文杰看她心情不好,想?要问的再次咽下,老老实实地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看书。

隔了会。

他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梁飞燕蹙眉看过?来,烦躁地问:“你?干嘛?”

向文杰手肘弯曲拄在桌面,手背托着脑袋,嬉皮笑脸地问:“飞燕妹妹。不开心啊?”

梁飞燕嘴硬不承认,“谁说的?”

向文杰朝桌上努努嘴,手指落在桌上,学她有规律地敲着。

小时候,能?看的电影很少,就那几部来回重映。

《永不消逝的电波》是向文杰最爱的一部电影,他看了之后,对?摩斯密码很痴迷,自?己通过?各种书籍材料,学习了这门‘语言’。

梁飞燕刚才?那些不是胡乱的敲打,打的就是摩斯密码。

向文杰每敲出?一个字母,就顿一下。

向她表明,他不是瞎猜,而是真的听懂了。

最后,他把得到的信息连起来,读道:“sosad.”

向文杰眉尾稍挑,得意地说:“这不是你?说的吗?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哥高兴高兴。”

他说前半句时,梁飞燕的心跳滞了一瞬,为两?人之间产生?的小默契而感?动。然而下半句如瓢泼凉水浇下,在他眼里,两?人的关系永远是这样差一步的好朋友。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她开各种没边的玩笑,就连对?她的关心都可能?是他埋下的笑果。

这些天,两?人之间的小别扭,全是因为向文杰要她给他介绍对?象。

虽然事后,他向她解释过?,那只是玩笑。但也恰恰说明了,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梁飞燕在家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直爽外向,胆子又出?奇地大。填入伍志愿表时,她对?提问的教官说,她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牺牲,要用青春和努力回报这份热爱。

跟着巡航舰出?海遭遇风浪,舰上的士兵吐得七荤八素,有的甚至写下遗言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纸张分到梁飞燕那里,她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在纸的中央,大大地写下‘我不后悔’四个大字。

训练再苦,海上的风浪再危险,她都没有犹豫,没有退却。

但在这件事上却迟疑了,喜欢是两?厢情愿,没有谁付出?、谁努力就会有所得的道理。

她闷在宿舍想?了很多天,觉得把事看开了。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向文杰一个男人,大不了就换一个人喜欢。

可回到办公室,看到他的那一眼,心里又改了主意。

她就是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猛劲。

梁飞燕抬起头,“我今天刚从筇洲回来,我哥又给我介绍对?象了。”

“哟。什?么条件?哥给你?参考参考?”向文杰拉着椅子凑过?去。

梁飞燕毫不遮掩,从兜里掏出?对?方的资料递给他。

向文杰草草看了一眼,“军校毕业。人看着也精神,跟你?挺搭的。”

梁飞燕两?手抓住凳子边沿,摇晃着凳子,企图用这样的小动作?缓解即将到来的尴尬。

她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向文杰眼睛瞪大,“在岛上吗?”

“嗯……”

“谁、谁啊?”

向文杰快速把岛上单身的男青年过?了一遍,他觉得飞燕心气高,那边还有梁国?栋把关,部队里的军官要是有她看上的早成了,除了军官只剩卫生?所的男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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