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眼见她发火,也是有些退缩,忙去拉赵兰修。
结果这人原本就比他高大,这会儿更是沉得跟什么似的,丝毫不动。
赵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小声道,“小的现在也搬不动他了,您就让爷在这里歇一歇,可好,小的就是把爷弄醒了,他也还是不走啊。”
沈月华叹口气,又看了一眼赵兰修。
他的脸颊发红,眉头紧簇,看起来像是病得不轻,当下便道:“你现在去请个大夫来,记得别请惯用的。”
那几个惯用的大夫都是经常去赵家的。
赵霖应了一声。
“家里可知道他在哪儿?如今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月华又问。
赵霖连忙回答:“最近爷回去的都晚,常不在家用饭的,老夫人也晓得他事情多,不太追究。”
沈月华摆摆手:“那你去罢。”
赵霖快步走了。
她坐到床边,见赵兰修就这么朝天睡着,便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又把他鞋子脱下来,放在床前的踏板上。
虽然,往常他也有劳累的时候,可是却不会像现在这般。
沈月华清楚的记得,就是在那三年里,也从不见赵兰修病过。倒是和离之后,她遇到两次,一次是在允州,这次又病到她家里来了。
莫非是因为皇上立太子的事情?
他到底也是个人,哪儿有那么多的心力,要顾着这头,又要顾着那头?瞧着脸也是削了一些,更是清瘦了,沈月华看了会儿站起来。
玉珠小声道:“掌柜,今儿饭菜怎么准备?”
“多煮些罢,菜清淡点,再熬个米粥。”
玉珠点点头,跟珊瑚出去了。
两人走到厨房,互相看一眼,玉珠长长叹了口气,担忧道:“也不知掌柜的怎么办,说是说和离了,可赵大人这样,掌柜的也难做,倒是不好硬拉了出去。哎,可惜掌柜身体不好,不然多好一桩姻缘,如今弄得……”
珊瑚本来话也少,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赵霖很快就请了大夫来。
大夫说是受凉,又因心事重,多日疲累,这一染了风寒,人就吃不消了,不过倒也不至于危及身体,只服用几帖药,在家休养数日即刻。
赵霖感谢一声,亲自送出去,又去抓药。
隔了一个多时辰,赵兰修才醒过来。
空腹饮药不好,沈月华取了一个床上用的矮几,端了几样小菜,一碗粥,叫他将就着先吃了。
他见她态度温和,便笑着吃起来,又时不时的看她,眉眼间俱是欢喜。
沈月华端着饭菜,却吃不太下。
她的心里酸酸的,像吞了几个酸橘子一般,差点就打出嗝来。
等他用完,她就叫珊瑚端来药汤。
“方子在赵霖那儿,你回去还是照着服用,这两日就不要上衙门了。”她叮嘱,放了一颗蜜枣在他空了的饭碗里,又指着一件较厚的外衣,“赵霖取来的,你穿上再走。”
他点点头,把药喝了,又吃起蜜枣。
玉珠进来,把矮几子搬了,与珊瑚去了外间。
赵兰修望着烛光下,坐在床边的沈月华,一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二人亲密和谐,就是拌嘴儿都很少有的,好像就能这般,一直到天荒地老,到死了,两人还葬在一起,结成连理枝,这样,生生世世,也不会分开。
沈月华避开他深情的目光,淡淡道:“你也该走了。”
“再等一会儿,我许久没见着你了。”他却不自觉。
她站起来,退后了几步,直直的立着道:“也是你病了,我才待你如此,上回可不是说笑,再有下次,我不会见你。”
赵兰修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起先还当她有所改变,原来比之前还绝。
“你我可有协议的。”他提醒。
“可盖了官府大印呢?”沈月华道,“你若不服气,大可去衙门告我。”
他气结,掀开被子下床,却瞥见她床头放着的玉瓶,伸手便拿了下来,仔细一看,竟是还没有开过。
“你没吃?”他语气严厉了几分。
沈月华抿紧了唇。
他逼近过来:“我说了就算不为我,对你身体也是好的,你为何不吃?”
“因为是你送的。”沈月华微微抬起下颌,“我已经想明白了,咱们之间还是算了,生不生得出孩子,都不会复婚。”
她说的很慢,也很坚决。
在这一刻,他能感觉到她的决心。
赵兰修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静道:“这事儿以后再说。”
“没有以后了。”沈月华看向他,“赵兰修,你何不大度些,祝我再找一个如意郎君呢?咱们这样,已无此必要。你有你的阳关大道,我也有我的小石桥,各走各的罢,你下次来,我绝不会再见你。”她又一次强调,“绝不会,你现在回罢!”
她的言辞好像一把把飞刀戳过来,毫无虚发。
赵兰修几乎要失去理智。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她为何突然变得那么无情。
“没有,是我自己决定的。”沈月华一字一顿道,“自从那个协议之后,已是一年,此前你说无法一下子分手,难道一年还不够么?你愿不愿娶妻亦无所谓,我还有我的人生要过,赵兰修,我绝不会再等你了!”
赵兰修静默片刻,忽而笑起来:“沈月华,你以为你说了这些,我便要听吗?”
“听不听是你的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她的语调比这秋日还要凉薄。
赵兰修拿起高几上的外衣,搭在手臂上,“这次谈话我当没有听过,沈月华,你最好记得,我说过你不要逼我。”
她没有回应。
他大踏步的走了。
沈月华走到屋檐下,眼见他跟赵霖的身影不见,才对两个丫头道;“以后他来,再不要开门,不管说什么。”
玉珠惊愕。
眼见刚才二人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竟然一下子就决裂了!
她犹豫了下道:“赵大人要见掌柜,就是去铺子也见得到的。”
沈月华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明儿还得吩咐那几个,不过,铺子终归不一样。”到底是公众场合,她叫他走,他难道不走?
他们之间,是该有个了断了!
周王立为太子,皇上病重,想来,新帝即位也是不久的事情,到时候,他定是青云直上,正是大放光明的好时光,何必再纠结于此?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而他也一样,什么也给不了她。
何苦再继续下去?
索性一了百了!
她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
第二日,沈月华照样去铺子,告诫了几个徒弟一番,又跟王宝善讲了,若是赵兰修来,就说她不在。
众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嘴。
牡丹园很快就做好了,她提了去西平侯府。
老夫人见到了,上来看了又看,嘴里啧啧称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纸扎,哎哟,这哪儿是纸扎呢,就跟那些画儿一般,该放在家里做摆设的!”
“老夫人谬赞了。”沈月华笑道,“始终还是粗活儿。”
“不粗,不粗,瞧着多精致。”老夫人感慨,“难怪侯爷要在你这儿定,确实好,在咱们临安,都没有你这样的手艺的。”
贺允宁听说沈月华来了,忙跟西席请假一会儿,跑进来,脆生生叫了声:“干娘!”
老夫人便瞧瞧沈月华:“你也是该叫我干娘,没得老夫人来,老夫人去的,倒是生疏了。”
沈月华尴尬的笑了笑:“干娘。”
贺允宁扑哧笑了起来,拍手道:“干娘叫干娘,真好玩!”
沈月华便改口道:“义母。”
这下老夫人也笑了。
“外头走走去。”她吩咐丫环婆子,“去园子里摆置一下。”
那些人应一声便走了。
等到三人去到园子,吃食一应俱全,全放好了,还有长条几,高椅,小杌子,放在草地上的锦垫子都有。
此时牡丹已然陆续凋谢,但还有别的花儿,也尚能赏看。
老夫人兴致很高,还请了几个唱小曲儿的,一时,琵琶声,琴声,婉转的歌声,萦绕耳边,极是热闹。
贺允宁坐了会儿,老夫人就叫他去念书,他不太乐意,求着沈月华道:“干娘留下吃饭,我就去,一会儿还找干娘。”
沈月华没说话呢,老夫人就道:“自然是要吃饭的,难得来一趟。”
贺允宁便高兴的走了。
沈月华问老夫人:“此前听雷管事说,老夫人是不是要加定几样纸扎?”
老夫人摆摆手:“牡丹园也够了,玉琳就最爱这个,她这人啊,活的清淡,视钱财为粪土的……”她顿了顿,不再提伤心事,“你也来过这儿几回了,倒是看允宁身边那些个奶娘,丫环怎么样?”
她冷不丁问这个问题,沈月华微微一怔。
“侯爷虽然能文能武的人物,可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懂,叫其他人管着,又哪里有那么精细,这些,总是要女人家才能清楚。”
沈月华便想起那奶娘,笑了笑道:“其实义母不必担心,允宁心如明镜呢,什么都知道。”
“哦?”老夫人惊讶,“他还知道这些?那是不满意他奶娘了?”
沈月华点点头。
“这孩子,为何不跟侯爷说呢?”
“怕侯爷找个严厉的,允宁到底还是孩子。”沈月华心知那奶娘不好,幸好贺允宁自个儿晓得,她也没有机会跟侯爷说,如今老夫人提起来,她便道,“义母若不嫌我多嘴,我是觉着,还是换一个为好,且他身边那些丫环,也是要调整的。”
老夫人道:“原本就是想问问你,何必拘束了,我也正有此意。那奶娘仗着养了允宁几年,越发不成体统了,不说管教他,只知道享乐,允宁不在,她就让那些丫环服侍她,还敢克扣允宁的钱,拿去自个儿用呢!”
那确实是太过分了,沈月华倒是不知,这奶娘的胆子居然那么大。
“她打量我不知道,这回我来,前后奉承着,可真正会做事的,哪里要这样讨好?”老夫人哼了一声,“我今儿就把她赶了!”又问沈月华,“你觉得再给允宁找个什么样的奶娘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