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蜂鸣声的警报不断,“狮鹰”已经提速到了极致,但地图上那鲜红的包围圈还是越缩越小。
而吉恩偏偏还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着催人夺命的话:“你想想啊,路德,加入帝国多好啊,联邦就是压榨你的万恶之源,这一仗为何会惨败,你就没猜测过原因吗?”
路德抬眸看向虚空,冰冷空洞的眼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残忍的现实。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援军一直未到?直到第一军团全军覆没,联邦所有人都像傻鸟一样还在欢聚节日,没人知道边境的战事,你以为谁有这本事瞒下整个联邦?”
安格斯猛地抬头喃喃道:“是所罗门……”
“联邦的那群老混蛋从来都没有派遣过任何人支援边境,他们都盼着斯图亚特的家主死,都希望借我们帝国之手除掉你,你还为他们卖命?真是太可悲了。”
画文神色一凝,他知道联邦内部并不稳定,斯图亚特家族近十年看起来一家独大,但其实只有路德一人支撑,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的局面,想要趁此机会扳倒这么一个大家族,联邦的确有人能做得出来。
比如一直和斯图亚特唱反调的所罗门家族,联邦十大将军,所罗门如今就拉拢联盟了四个,要是路德一死,第一元帅的位置落空,所罗门鸠占鹊巢,联邦势必会大变天。
“看来你们还真不知道,那帮老混蛋已经到处散播你已经牺牲的消息了,斯图亚特家族都被迫默认了,现在回去能有什么用呢?路德,你在联邦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路德和安格斯均脸色微变,他们在联邦中自然成为一派,可家族如今只有路德的姐姐凯瑟琳独自坐镇,要是所罗门直接用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啊,路德,跟我回去吧,别再做傻事了,”吉恩的低语如同恶魔的吟唱,“你左手里的小东西肯定让你不舒服了,我帮你取出来怎么样?”
路德已经没法开口了,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用意志力抵抗着蔓延至全身的剧痛,把吉恩的声音摒除在外,画文操纵着“狮鹰”速度也从未减缓,谁都知道落入吉恩那恶魔手里比死都难受,他们宁愿拼死一搏。
敌军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了,“狮鹰”只得往下俯冲,吉恩还没有开火就是想要活捉,这样戏弄似的围堵让人心烦意乱。
路德的状态越来越差,画文不知道吉恩在他左手里装了什么东西,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画文刚想把吉恩的会话通告给关了,这人又开始吟唱了,声音矫揉造作,还装得深情款款的样子,令人作呕:“路德,我的小少爷,联邦只有你孤身一人,在帝国我会永远陪伴着你的,就算你残废了也没有关系,我会保下你一命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永远爱你啊……”
画文握着操纵杆的手猛然捏紧,青筋暴起,胸口的烦躁冲天而起,直接破口而出:“爱你妈个大头鬼!有这么爱人的吗!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你是弱智脑残吗?!”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都很温和的画文会忍不住骂人,安格斯都惊呆了,意识昏沉的路德也睁开了眼,诧异又惊喜地看向了画文。
“你……!”吉恩被气得噎住了,“你是谁?!怎么会在路德的机甲里?!”
“我是你大爷!”画文啐了一口,手上的操作丝毫不耽误,用力摁下加速键,打开了“狮鹰”两侧的炮台翻转方向朝后喷射而去,不要命的冲击力一下子把速度增加了三倍以上。
吉恩还不罢休,立马就要反击:“我的爱还不需要别人来置喙!你算什么东西……”
“我的确不算什么,”画文点开了地图飞速扫描能够冲出包围圈的路线,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但如果我爱他,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他,我会每时每刻想着呵护他敬爱他,分担他的所有不快,不让他受一点伤害,这才是爱人的职责。”
路德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画文的背影。
“……而不是像你,把占有和玩弄当作喜爱,”画文扫到了地图上的一个标红点,设定了坐标,淡淡地对吉恩说道,“所以,别再说爱了,你这种白痴根本不配,闭嘴吧。”
会话通告关闭,驾驶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路德越发急促的喘息声,画文设定好了坐标点就换成了自动驾驶,急忙来到路德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
安格斯默默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画文点开光脑检查路德的生命体征,所有数据挂红,衰弱得太迅速了,仿佛上一刻还鲜活朝气的一个人,下一刻瞬间就如同迟暮的老人一般,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
然而路德还是一直睁着眼看着他,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他死而无憾了。
画文一直忍着情绪,检查他青筋虬龙的左手,无名毒素已经浸透了他的左臂,正向神经侵蚀而去。
直到翻看到他微微放大的瞳孔时,画文还是禁不住红了眼,握紧了他的左手抵在额头处,闭紧了发红滚烫的眼睛,额角的鲜血滴在了路德的脸侧。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而且离开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一直让他操心的气运之子。
“这到底是什么?”安格斯绝望地问道。
画文擦了一把快流入眼角的血液,连着泪水一起抹去,摸了摸路德的掌心,一个极小的硬块散发着暗色,把整个手掌的血管都染成了深黑,肌肉跟着萎缩干瘪,如同一只□□十岁的老人的手,失去了生机活力。
【教官大人,里面有定位器发射出的电波,没有引发之前是监测不到的,气运之子可能前一日发现了不适,但是没有察觉。】
他太阳穴胀痛不已,只能闷声说:“大概是被吉恩植入了能散发神经毒素的定位器,平时难以发觉,就跟项圈一样有距离限定,可能超出了某个范围,就会开始作怪。”
“那现在……”
路德没法说话了,但他另一只手还没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拿起了那把匕首,递给了画文。
画文怔怔地接过匕首,与路德对视了一眼,心口骤然一紧,对方眼里的决绝他一瞬间就明白了。
“真的……真的要这样吗?”安格斯不安地看向画文。
“……嗯,”画文低声应道,把声音的哽咽生吞活咽,抬起了匕首,“安格斯将军,请你把先生按住了。”
安格斯焦急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左手肌肉全部坏死了,马上毒素就会要了他的命,除了断手……没有别的办法了。”
画文强迫自己的心变得冷硬,却在对上路德柔和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哽住了:“别……别看我了,先生,你……把眼睛闭上,很快的……不会很疼的。”
“狮鹰”还在不断躲避这追踪弹,驾驶舱内翻天覆地一片凌乱,他找不到医疗包了,只有一点绷带和止血剂在衣兜里,就算有麻醉也等不及生效,缓过一阵剧烈的震动,画文满手冷汗地握住了匕首,不敢有一丝颤抖。
路德最后用坚定的眼神看看他,轻微地点了下头,闭上了双眼。
安格斯扶住了路德的肩膀,用衣袖塞入他口中以防他咬伤自己,抬头同样看向画文。
画文没有再说话,执起路德扭曲的左手,默默地祷告了一声,解开医疗手环绑在了路德的右手上,用绷带勒住左臂血管,然后将之摁在膝盖下,在手腕上方划下一条血痕,屏息敛气,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
血飞溅而起,伴随着路德一阵猛烈的痉挛,画文顾不上溅到脸上的血迹,丢开匕首迅速在断口涂上止血剂,期间路德除了抽动没有闷哼一声。
安格斯不忍心看都转过了头,画文不能,就算心再痛,痛到连同这伤口一起被撕裂剖开,他也不敢移开眼神。
扯开绷带飞快地包扎,三个人都是一头冷汗,路德更是汗如瀑下。
此时画文唯一能庆幸的是激光匕首的锋利,不会让路德承受太漫长的割肉断骨的痛苦。
画文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路德:“好了……血马上就止住了,忍忍。”
路德半睁着眼睛,瞳孔因为剧痛缩成了针眼大小,整个眸子都像是白色的,他可能什么都看不清了,可还在本能地把头朝向画文。
“先生……如果太累了就睡过去吧,睡过去就不疼了。”画文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他只能给路德擦了擦汗,颤抖着拿起还在淌血的断手,打开舱门,把它丢进了茫茫宇宙。
多好看的一只手啊,修长有力,执起匕首教他玩刀的时候那么轻盈灵活,仿若一只游动的精灵,掌心的温度暖和柔软,可现在都没了,被他生生砍断了……
勉强抑制住眩晕的感觉,画文打开光脑,路德的生命体征勉强恢复了一分,但还是不容乐观,没有妥善的后续治疗,仅仅是感染都会要了他的命。
然而现在……四面八方的敌舰包围了过来,连炮轰都停止了,就像瓮中捉鳖,看着“狮鹰”落入可笑的死路。
倏然,驾驶舱不正常地抖动了一下,似有一股吸力扯得“狮鹰”晃动了起来。
[警告,前方出现未知虫洞!警告,前方出现未知虫洞!]
驾驶座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他猛地一回头,一个幽蓝色如同深渊巨口的虫洞出现在“狮鹰”面前,那是一个危险的未知虫洞,似乎正在聚变坍缩。
四周的包围越来越近,那个危险程度堪比黑洞的虫洞即将迎面而来,命运的抉择就在这一刻。
[是否进入虫洞随机迁跃?]
画文看向路德,意识昏沉的他用最后的清醒望了他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
“同意进入,防御模式开启最高级。”画文给“狮鹰”下完了命令,就回到了路德身边,跪坐在一旁看向了安格斯和路德两人。
三人都是释然一笑,安格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没有告诉凯瑟琳,我很想她呢,希望她能原谅我。”
“夫人一定会感觉到的,”画文笑了笑,转向了半躺在安格斯怀里的路德,轻声说,“从来没试过……和你一起面对死亡呢,这一次,当尝个新鲜吧。”
“狮鹰”在众帝国的敌舰包围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虫洞,所有人都惊呆了,当他们是不想活了。
驾驶舱内,路德还不能说话,费力地抬起右手,似乎想要摸摸画文的头,画文凑了过去,隐约看到他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舱内剧烈抖动,一阵白光袭来——
画文只模糊地看懂了“我”和“你”两个单词,随着一声机甲破裂粉碎的巨响,眼前便被白光吞噬了一切。
“狮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了那深渊巨洞中,瞬间被爆裂的白光吞没了干净,那虫洞如同吞吃了绝世美味,兴奋地波动起了扭曲时光的光纹,随后封闭了巨口,骤然消失了。
——
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暖洋洋的光洒在画文身上,他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想继续在这舒适的环境里打盹儿。
“起床了……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
一个柔和的女音在耳畔响起,如同三月的春光暖进心底,舒服得画文更不想起床了。
女人无奈,继续道:“再不起来,小少爷就不带你去看大机甲了噢。”
“大机甲?”画文闭着眼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少爷?”
忽地,他住了口,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呢喃的声音,竟然成了宛如银铃的童音。
猛地睁开了眼,画文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四周不再是机甲的驾驶舱,而是一间狭小温馨的卧室,窗户大开,外头是鸟语花香的花园,一个秀丽的女人正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温柔地注视着他。
画文震惊了半晌,向下看着自己粉团子似的小手,白兔似的两腿,床边的镜子照出了他初醒粉嫩的小脸,一双水灵的葡萄眼睛,其余五官又精小得出奇,活脱脱一个六七岁的小瓷娃娃。
自己这是……变成小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