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抖的指尖翻开纸业,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奚雀珂恨不能一字不落地将它认真看完。
所有无需签名的乙方姓名处,都被明确地印上了三个字——奚雀珂。许多条例明显都是为她制定的。譬如分部总部可以自由选择,发展方向尊重她的意愿。还有一条——公司会尽可能给予她最好的资源。
如果选择分部,可直接内定加入其尚未公开的女子组合n-fire,保送明年参加一档爆火大江南北的选秀节目;如果选择总部,公司会为她提供最优质的演员培养方案,选择最好的时机打进演艺圈,同时安排已有意退休的一位资深经纪人专门带她。
签约费和工资都无明确金额,标明“合约期间不定期支付”,她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
甲方处已然签好了名——
苏野。
附带一串电话号码。
整个人一僵,奚雀珂抬头,看了眼同桌。还好她是名不折不扣的学霸,正恨不能将脸埋进书本里,一心不闻身边事。
呼出口气,奚雀珂手依旧发虚,暂且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合同收回纸袋里。
她以为,“15万一晚”的那段时光是她在学校里最漫长的。
但其实不是。
收到星火娱乐合同,确切来说,是正式被苏野抛下橄榄枝的这天,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比漫长,度秒如年。
那一天,各科老师都在讲会考试卷,但奚雀珂没听进任何一个字。可以感受到身边窗外细微的光线变化,听到后花园里细微宛转的鸟雀啁啾,内心里是一片平寂,像苍白色的天空。
她想了很多事。
从未见过的母亲留给她的信,她十九年来所坚持的一切,她的追求和执念。那些莫名就要来打压她、欺凌她的人,那一条条肆无忌惮挂在网络上、永远抹除不掉的所谓污点。身边这些高高在上,或肮脏无比,或深不可测的人。这偌大一座繁华的北城,一池深不可测又污浊的浑水,一条唾手可得的康庄大道。一段一直被黑暗笼罩,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光——哪怕无论多么努力地去奔跑——这孤独又无力的生活,她苍白的十九年。
想到了那天在天文楼观测室里看到的星空,万籁俱寂的宇宙,闪闪发光的星子。想到被海水覆盖的gj1214b,像在水面上漂浮。
中午和晚上,她除了几只橘子什么也没吃。微信上有几天前,一名被借钱者对她生活的关心;还有一小时前,几名同事对她是不是公司暗娼之一的试探——因为她一直没参与讨论,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最后,奚雀珂叹了口气,拿出文件,在[添加朋友]的输入框里输入了那串电话号码。
几秒后。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又几秒。
[放学后,办公楼后花园最东面。]
若在平常,奚雀珂大概率会傲气地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去不去?]
但现在,她完全没有底气,仿佛一只小蚂蚁被捏得死死。
她明白,应该是自己更害怕对方反悔,而不是对方会忧虑她会不会来。
放学后,奚雀珂刻意收拾得很慢,在无人注意时拐向办公楼后院。
那里是一座后花园,有成排的停车位,在周围灌木树丛的掩映下十分不起眼。
第一排最东,也是最靠楼角的位置,正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车,通体漆黑,外表精悍,气势逼人。
奚雀珂不知道该叹服于苏野的胆大,还是无奈于他某些方面十分偏执的仪式感。
车门打开,她犹豫了一下,拿着那份文件,坐上他的副驾驶位。
曾一直觉得无比遥远的那个人,忽然就近在咫尺。苏野正半倚在一边,一只手搭在眉眼间,闻声懒洋洋地睁开眼。
这副做派,带着点散漫和痞气,哪有平日里的半分温文尔雅。
奚雀珂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
他拿过她手里的纸袋。
奚雀珂看着他取出合同,翻开,竟随身带着公司的合同专用章,就一直放在车前,还有一只崭新的印泥盒子。
不出几分钟,他把需要盖章的地方通通盖好。
这样干脆利落的举止,不免让奚雀珂眨了眨眼,她启齿缓缓道:“我现在的公司……”
“不用操心这个,彭东海以后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这个签好名,留一份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野递过合同,在奚雀珂接过时启动车子,“以后,你跟我。”
奚雀珂刚要签名的手顿了一下。
尔后,笔还是落在那仍带着墨香的纸页上,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野没有直接回紫昙山公馆,而是在经过doveni总店时取出一个之前就订好的蛋糕。草莓奶酪的,像是在庆贺什么节日,甜腻的气味立即在车中散开。已经快饿晕的奚雀珂庆幸自己肚子争气,从始至终没叫出任何动静来。
苏野对她并不客气,直接把蛋糕放她腿上,让她抱着。
到了紫昙山公馆,位置最优越的第20栋,苏野将黑车停入一小车库。后来奚雀珂才知道,其实这地下还有座停车场,里面满是这位北城顶流少爷的豪车,阔绰至极。
苏野带她进屋里,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很娇憨的波斯猫。他当它不存在,脱了校服外衫,随手挂在一旁衣架上,忽然想到什么,满含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我那件衣服呢?”
“什么?”奚雀珂还提着蛋糕,站在一旁,目光从蹭着她小腿走来走去的波斯猫身上收回。
苏野半天不说,修长骨感的手指解着领带。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拧成结。奚雀珂忽然觉得,苏野真的是一个很可怕,并且极其深不可测的人。
“扔了。”她坦然。
“对不起,当时只是需要一件外衣。”
苏野笑了,招招手,带她往厨房走,让她把蛋糕放在中岛台上。他转身开酒柜,娴熟地从里面挑出几瓶,又拿了两只高脚杯出来,跟她说:“来拿只盘子切几块蛋糕,我们上去看场电影。”
奚雀珂滞了一会儿,听话地走过去。
“喜欢在卧室看,还是在放映室看?”站在苏野身边时,他问。
又说一句:“我喜欢前者。”
“……那就依你的习惯来吧。”
别墅共三层,每一层的上下空间都很高。苏野往上走,奚雀珂就跟在后面,手上托着盛着酒和蛋糕的托盘。酒是他刚调出来的,色泽通透艳丽,有种别样的诱惑,隐隐飘出股辛辣刺激的味道。
进了卧室,冷淡风装潢,但因为满是生活气息而显出几分舒适温馨。
苏野将跨床长桌推到床中央去,让奚雀珂把东西放上面,转身拿了个笔记本电脑给她:“你先玩吧,我先洗。”
说着一边解校服衬衫,一边向浴室里走。
奚雀珂面颊上有片刻灼烫,但若无其事地坐到床边,开了那部电脑玩小游戏。
——没心情干任何其他事。
不多久,苏野穿着浴袍出来了,坐她身边,俯身看她玩。
实际奚雀珂已没任何心思了。身边全是男人身上凛冽的气息,沐浴露洗发水的清淡香气与氤氲的水汽,耳边是他微乎其微的呼吸声,深重又有力。
她烦躁地点了页面上的叉号,放下电脑起身:“你找电影吧,我去洗。”
隐约听见身后苏野细细碎碎的轻笑,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窘迫,这又使得她更加窘迫。
从浴室出来时,屋中只留着十分幽微的浅黄色光线。苏野倚在床头,浴袍微开的领口露出结实的肌肉,皮肤偏冷白。微长的黑发带着潮湿,相比平常的一丝不苟有了几分凌乱,也多了几分随性。那双微眯的狭长双眼不知是在睨着电脑屏幕,还是在睨着她,精致又凛冽的面庞映着随电影场景而不断变换的光。
整个人完全是种不同的气场。
看他的第一眼,就隐隐感觉他那份平静与禁欲下一直压制着什么,如今全暴露出来。
他拍拍身前位置,声音沉沉的,第一次叫出那个之后重复了无数次的称呼:“雀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