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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笼中之雀(1 / 1)

第二天,奚雀珂开始缺钱。

她一时没敢去公司,先硬着头皮给彭东海打了个电话,刚一接通就开门见山道:“昨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只想拿到上个月的工资。”

谁知尽管经历了这样的事,彭东海态度依旧没丝毫转变,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跟她说:“雀珂啊,不是我刻意为难你,其实我的处境比你更难……”

“嘟、嘟、嘟、嘟……”

将电话挂上,手机暂时扔到一边去,奚雀珂狠狠揉了揉眉心。

没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她重新拿起,准备找曾经认识的一些同行朋友借钱,却先看到彭东海发来的消息。

——[雀珂,我知道你一直很愤怒,但这件事我还是劝你重新考虑一下,先给你看段视频吧。]

看着下面的视频封面,奚雀珂已经猜到几分。

犹疑了几秒,她还是将它点开。

视频从一开始就很嘈杂,依环境可以判断出应是某高级娱乐会所。灯光旖旎暧昧,装潢高档奢靡,靡靡之音伴着麻将碰撞的清脆响声和男男女女的调笑在屋中肆意散漫。

桌边坐着四名男人,一看就是些阔气公子,衣冠楚楚但道貌岸然,或油光满面富态尽显。周围也站着些人,像是保镖助理一类,或地位稍低些的其他客人。

但让奚雀珂看得最为出神的,无疑是那些被他们搂抱在怀、满面娇笑,或在一旁尽心尽力伺候着的女人。有几个是公司里的熟悉面孔,还是地位已然很高了的前辈。

彭东海继续告诉她:[认出来了么?你以为她们都是怎么拿到这么多资源、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北城多大一池水,一座公司,光我自己那些人脉哪里有用?想要什么还得自己争取,所幸这几个都能给我争口气。]

[看见那个穿粉色裙子的了没?是个三线小明星,前不久刚演了部古装片。她伺候的那人可不一般,看起来对她还算满意,照这阵势,一段时间内她资源是不会缺了。]

[雀珂,我私心里一直很看重你,知道你将来肯定不止囿于这个小圈子,也知道你在北城还没待多久,涉世不深,不知道其中的水深火热,所以一直没把你往这口火坑里推。但现在该看清事实了。看重你的人是敖家公子,连视频里的这些人都完完全全比不上。何况你已经惹怒了他,再不及时挽回,不仅你一辈子不会有出路,还累及我这个公司也前途堪忧,到时候还谈什么工资……]

奚雀珂嗤笑一声,把他拉黑了。

同时也有些无力。

脑中一团乱麻,在公寓里躺了一天,成功和几位朋友借到了钱,足够先维持一段生活,但以后还要还。

几人都对她这么一身好资本、却混到眼下这不得不借钱的地步感到十分惊讶,问她是不是在北城惹到了什么人。

奚雀珂:“……”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然又想到,自己的确曾听闻过不少同行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被打压的事。

那些人,有的因为混不下去而退了圈,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有的还位居末列挣扎着,成为同行茶余饭后的笑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拿捏她们,如踩死几只蚂蚁般易如反掌。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

类似的小麻烦也时常在她身上发生,但她条件优越,大不了就跳槽一走了之,没遭到那么大的反噬作用,甚至还一路顺风顺水、越走越高。

如今算是一头撞到天花顶了。

下午的时候,她开始找私活。

彭东海不给她发工资,她自知没有精力和财力与他对垒,干脆也无视了与公司的合约。

最后成功谈妥一个下周末的网店模特兼职,还有一个车展的车模兼职有待商榷。

长舒出一口气,看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光转瞬即逝,醒来后又是黎明。

从没想过各种余额会变成小数点后第二位,奚雀珂手头拮据,能省则省,本来就不丰富的饮食变得更加单调。

除了每天必喝的脱脂牛奶,吃的基本就是蔬菜沙拉和水果。实在觉得饿了,才吃些面包或简单的饭。除了日常开销还有房租,且不知道学校会不会需要交什么钱——晟铭随随便便一笔费用就能把现在的她给彻底压垮。失去工资后完全入不敷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高三级部将在九月中旬举行一场会考。

前一日,去考场贴座号的任务被分配到每个班级,高三7班拖到最后一个。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时,班长佟媛和副班长冉淳好像才想起这件事,拿着一沓座号纸、胶水面面相觑,再环视教室一周,有些尴尬。

——整座教室里空落落,大家都去吃饭了。只剩下奚雀珂一人坐在位置上写作业,一只手里转着笔,另一只手拿着只苹果。

“那个……奚雀珂。”冉淳开口,没再把她当空气人了,“一起去实验楼贴座号吗?人多会快些。”

从前向来是四个人去的。

奚雀珂抬眼看了下她,搁了笔。

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吓人,两人看她这样答应下来,都舒出口气。

考试考场在实验楼,一个班级负责贴两个考场的座号。佟媛和冉淳进了同一间考场,奚雀珂就很自觉地去了另一间。

刚贴到一半,隔壁竟然响起了安宣的声音:“贴好了吗?辛苦了。”

——“都贴完了,不辛苦不辛苦!”佟媛慌忙道,显然是这位“温柔学姐”的小迷妹一枚。

——“好巧啊,学姐正好来锁门吗?看来我们班是最晚的了。”冉淳则有些不好意思。

安宣始终面带微笑,柔声说:“没关系,刚吃完饭,顺便就来了。”

——“学姐太温柔了,不愧人美心善。”

——“那我们先走了哦!学姐再见!”

接着是钥匙插进门锁后的转动声,以及佟媛和冉淳离开的脚步。

奚雀珂滞了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贴座号。

她料到安宣会来。

但安宣站在她教室前门外、平静地往里看着,既没挖苦她也没讽刺什么。

几秒后,她竟然直接将前门关上,开始从外反锁。

“你疯了!”奚雀珂瞬间后悔,又一次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狠毒。

奚雀珂几步走过去,按住门把手猛摇,可惜晚了一步。想到什么,她立即往后门跑,才发现后门是一直都是被反锁着的。

与此同时,安宣慢悠悠地走到后门来,隔着玻璃冲她一笑。

她又贴近些,把玩着手里那圈钥匙,细细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这儿的钥匙只有我有,你就别费力气啦。放学再放你出来。”

“……”

“你早晚会遭报应的,你信吗?”奚雀珂凉凉地说,但安宣压根就不可能听进去。她面上还是那种愉悦而自得的笑,手里把玩着钥匙,悠悠地走向漫长的走廊尽头。

操。

奚雀珂干脆不再贴座号了,将一叠纸和胶水通通扔到一边去。整个人又一次觉得空洞和麻木,背靠着后门,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去。

且不说这间教室在不上不下的二楼、窗户还设了铁艺雕花防盗网,又在那么长一条走廊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就算拍烂了手、喊哑了嗓子也无法将声音传到东西两侧楼梯那儿去。

身上没带手机,前后两扇门都被从外反锁,唯一有可能成为出口的,是位于靠走廊那面墙墙顶的一扇小窗。

或许可以从教室把桌椅摞起来、爬上去,可她该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出去?

……可笑的是,当她萌生出这个想法后,害怕的并不是如果摔断了腿会有多疼。

而是害怕无力支付的医药费、因无法继续找兼职而失去的微薄收入,以及受伤后无人照料的生活会有多狼狈。

仰头对着窗户,看晚霞渐渐暗淡了,消退去。深深的黑色又渐渐吞没一切。

无人的教室里空荡而阴冷,即使打开灯也驱不散。

奚雀珂知道实验楼的楼道和走廊之间是设了门的,也就不期望谁在上下楼时会发现她。但她还是巴望着,巴望着后花园里会不会有巡逻的保安经过,注意到这个亮着灯的低层教室到底有多突兀……

发了很久呆,第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她抱着膝,将头深深埋在双臂间。

其实这种感觉很熟悉,只是被具象化了。

已经很久很久了。

就像深黑色的夜幕笼罩一切,无星亦无月,视线里的一切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条小船,在狂风暴雨中飘飘摇摇,脆弱得不堪一击,时刻都有可能被狂卷而来的巨浪所倾没。

这样茫茫无际的一片大海,没有方向,也没有尽头,没有岸边的灯塔……只有惊涛骇浪的低吼。

……

“咚咚咚。”

头顶的脆响伴着身后门的微颤。

奚雀珂愕然抬头,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有人曲起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门上叩了叩。

在第一节晚自习开始、度秒如年的20分钟后,惊讶和欣喜同时浮上心间。

奚雀珂慢慢起身,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坐得双腿发麻。一边整理着裙子,一边透过门玻璃向外看,整个人一滞。

是苏野。

是她想了无数种可能都不被包含在内的人。

他很高,即使站得不近,门玻璃也只露出他脖颈到肩——尽管如此,奚雀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颈部线条十分流畅养眼,校服衬衫衣领整洁,一丝不苟得没有一缕褶皱。系着条黑底金线纹饰的领带,上面别一枚金质蓝宝石的领针。左手放下,是刚吸完一口烟,右手指了指斜上方。

奚雀珂明白他意思。

他指的是那扇唯一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小窗。

可是……

她张张口,想说什么,苏野直接往那边走了。

奚雀珂于是不再废话。

相比被安宣关在这里到放学——如果她说话算话的话,然后看她一脸得意地把自己放出去,她更愿意不在苏野面前矫情。

实验楼二楼长长的走廊上,一片黑暗。只有一间教室亮着浅黄色的灯,光线透过玻璃缕缕地倾泻出来。

苏野站在那扇小窗下吸烟,神情意味不明,好像在安静地沉思。听教室里桌椅挪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吱呀”声,然后是它们被搬动、摞放在一起的碰撞声,以及那似有若无、始终被克制着的喘息声。

最后“哗啦——”一下,头顶的小窗被打开。

他仰头,见奚雀珂从中探出一张泛着微红的小脸——刚才搬桌椅累的。

“……我跳下去么?”她第一次显得有些局促。

苏野挑了下眉,退后几步,伸出双手,左手指间还夹着那根烟。

她闭了闭眼,爬上小窗,上半身先探出去,长发洋洋洒洒地垂落下来。若从旁观角度看这幅场景,难免有些惊悚,苏野倒一直淡然。

一点点往外钻,重心终于落空,奚雀珂整个人落下去。

几乎是一瞬间,下巴重重地磕在苏野肩膀上,整个人被他用双臂生生托住,听他在耳边闷哼一声,然后长长地喘出口气。

像此后无数个夜晚,与他在床上缠绵悱恻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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