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医院的冷气开得很足,长廊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安棠呆得难受,揉了揉额角,听到电话里贺言郁冷冷的回了她一句。
“我看你是忙着见新欢吧?”
新欢?
她顿时气笑,觉得贺言郁真是无聊透了,给她发微信消息,竟然就是问这些无中生有的事。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安棠沿着长廊,朝电梯的方向走,她懒得打字回复贺言郁的微信,直接发了条几秒的语音。
彼时,vip病房,贺言郁穿着病服,左手输着液,右手拿着手机播放安棠发过来的语音。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语气平淡,似乎还有些厌烦。
赵子真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他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悄悄抬眸觑了眼贺言郁,男人面容清俊苍白,灯光洒下,衬得他像冰冷的雕塑。
偏生这张脸又过分好看,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郁哥……”
“咳咳,小棠嫂子不是那个意思。”
尽管他听出来,安棠好像对郁哥很冷漠。
早知道这样,他刚刚来的时候,就不告诉贺言郁那事了。
大概十分钟以前,他到住院部打算看望贺言郁,结果隔着一条长廊,恰好瞧见安棠。
他以为安棠也是来探望贺言郁的,然后高高兴兴跟过去,结果发现对方转身进了一间陌生的病房。
于是赵子真杵在病房门口,通过玻璃窗往里望,看到安棠在跟一个样貌年轻,气质青春温和的小奶狗有说有笑。
紧接着他就听到他们在交流诗歌,是普希金的《rвacлю6nл》,这是一首很出名的爱情诗,翻译的中文名叫《我曾经爱过你》。
本来也没啥,但是,那个男人念俄语的时候,看安棠的眼神明显有问题,再之后赵子真到贺言郁这里,一来二去就顺嘴提了句。
然后才发生贺言郁给安棠发微信消息的事。
赵子真觉得病房里的气氛很僵硬。
尤其是安棠刚刚那句话之后,贺言郁绷着脸,直接把手机丢到旁边的桌上,发出“哐当”一声清响。
“郁……郁哥,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先……先走了。”
说完,赵子真忙不迭的溜了,好似背后有洪水猛兽。
隔着病房门,他悄悄扒拉着偷看里面,贺言郁一身病服,沉默无言的坐在那。
上流圈里大家都说,贺氏的贺言郁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家财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
很多人都在背地笑话他,说像他这样做事赶尽杀绝的人,注定一生孤苦。
因为谁愿意和他交心啊。
赵子真觉得贺言郁还是挺可怜的,享无上荣光和金钱地位,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高处不胜寒。
就像眼下,贺言郁因病住院,没有亲人来探望他,也没有其他朋友,整日出入病房的,除了他的特助,就只有他了。
他还记得,几年前安棠突然出现在贺言郁面前,对他死缠烂打,疯狂痴迷,又是送花,又是示爱,那场面既壮观又让人心生佩服。
没有人像她那样胆大且不怕死。
她追了贺言郁半年,后来给他挡刀,再之后他们在一起了。
安棠成了唯一一个陪伴贺言郁的人。
圈子里的人都说,贺言郁养了只金丝雀,给她住最好的豪宅,安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珠宝首饰,奢侈大牌,包包鞋子,这些永远都是当季最新款和限量款。
他把人养得不容旁人觊觎,也因此鲜少带安棠出去参加宴会。
赵子真一直觉得,贺言郁对安棠是不一样的,所以后来对她叫着叫着就成了小棠嫂子。
安棠已经乘坐电梯走出住院部,结果在门口接到赵子真打来的电话,说贺言郁因为急性胃粘膜病变,现在已经住院了。
她跟赵子真聊了会,最后又返回住院部,乘坐电梯抵达顶楼vip病房。
这层楼住的人非富即贵,或者是活跃在荧屏上的明星,对比下面那些普通病房,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就连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很明显。
vip107病房。
安棠拧开门把,走进去,关上。
“你来做什么?”贺言郁神情厌厌,语气算不上太好,似乎并不想看到她。
“赵子真给我打电话,说你住院了。”安棠走到他身边,翻看桌上的病历本。
急性胃粘膜病变,起因,酗酒。
凳子在另一边,安棠懒得绕过去,她坐在床沿边,继续翻看病历本,问道:“你怎么也在渝城?”
“谈生意。”
“你们这些资本家,在酒桌上应酬,竟然也会喝到住院?”
安棠放下病历本,侧身望着贺言郁,瞧瞧,平日里气势凛冽的男人,在生病住院后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你笑什么?”贺言郁抬眸盯着她,安棠望向他时的眼神,隐隐有笑意,像揶揄,又像一种无声的包容与无奈。
他撇开视线,不知怎的,先前心底那点郁气突然就消散了。
“看你的病历本上,住院已经好几天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看望你?”
屋子里除了原有的配备,其他什么都没有,不像陈南浔的病房,鲜花果篮堆得都快放不下。
“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贺言郁的情绪不太高,甚至很消极,安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就好像没有在意的东西,对什么都风轻云淡。
包括自己的命。
安棠从他身上看到落寞的颓废,以及消极厌世。
她说:“跟你聊天还真是累。”
贺言郁突然想起赵子真跟他说的事,“跟陈南浔聊天就不累,对吧?”
“……”安棠微微皱眉,“好端端的扯到他身上干什么?”
贺言郁冷冷一笑,径直躺下,看似困了,实则浑身的寒意更重。
安棠微微抿唇,最后还是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她起身,走出病房。
背后,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隐匿在被子里的手攥紧又松开。
晚上七点,贺言郁输完液,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恰好遇到开门进来的安棠。
“你怎么又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
安棠的手上拎着东西,一包不知道是什么,另一样是粥。
“我问过医生,你现在可以吃点清淡的流食。”她把装好的粥打开,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男人,“愣着干什么?快吃。”
“我不饿。”
“……”
安棠不知道他又在闹哪门子脾气。
她把人摁在床边坐下,一滴水溅到手背上,微凉。
男人的发尾还湿着,想来是洗澡还没来得及吹头发,安棠去浴室拿了干毛巾给他擦头。
“吹风机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贺言郁端着粥喝了些,语气缓和不少。
安棠没辙,只得给他弄干,期间,贺言郁喝了一些粥,他胃口实在欠佳,最后还剩大半。
他拿起平板,照例处理公司事务,因为还有一大堆决策等他做指示。
安棠给他擦头发的时候,不可避免瞄到一些内容。
她想,或许这就是贺言郁的悲哀。
生病住院,也依旧没有任性的机会。
“时间不早了,回酒店去。”
贺言郁放下平板,指腹捏了捏鼻梁,长时间盯着屏幕,他的眼睛有些疼。
“我有说我今天要回去?”
安棠见他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毛巾,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贺言郁身子微僵,搭在床沿的手苍白病弱,露出青色的血管。
他盯着安棠的眼睛,似笑非笑:“你不回去,难不成留在这当陪护?”
“不可以吗?”安棠拎起一包东西,“我东西都带来了。”
贺言郁看着那些换洗衣物,以及新的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半晌,挪开视线,掀开被子躺上病床,用最淡漠的语气说:“随你。”
好像还挺嫌弃她的。
安棠拿着衣物进浴室,而原本躺在病床上假装冷漠的男人,眼下却怔愣的望着浴室方向。
一个小时后,安棠从浴室出来,她脚步虚浮,素净的脸被熏红,像染了胭脂。
主要是白天跑完医院又跑剧组,身心疲惫,直接泡澡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水都快冷了。
病房里有陪护床位,安棠见贺言郁已经睡了,她走过去看了眼输液袋,新换的,预计得三个小时后才会更换。
她记好时间,设了闹钟,又替贺言郁盖好被子,将室内的空调调制睡眠模式,这才打着哈欠去休息。
安棠很累,入睡也快。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应该睡着的男人,却突然睁开眼睛,凭借微弱的光,贺言郁隔着小通道,目光停留在安棠身上。
你说她薄情寡义,冷血残忍吧,可她又总能在关键时候给你带来不该有的希望。
你说她有情有心吧,可她眼底又没有太多的爱,甚至连喜欢都少得可怜。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安棠总是医院剧组两头跑,八月中旬的时候,渝城的温度又拔高不少。
今天是贺言郁出院的日子,安棠收到他的消息时,她还在陈南浔那。
这事还得从好几天前说起,也不知道梁则从哪弄的消息,知道贺言郁生病住院,且和陈南浔在同一家医院,于是让安棠在医院照顾贺言郁的时候,顺便抽半个小时左右帮陈南浔捋剧本。
安棠想着贺言郁已经好了,出院手续自然有他的特助替他办好,这种琐事也不需要她操心。
于是她在微信上回贺言郁:“知道了。”
表示自己已经收到。
“安老师,那我今天回剧组,就演你刚刚跟我讲的那几场戏吗?”
“嗯。”
陈南浔温和的笑了笑:“行。”
护士把出院手续交给他们,安棠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对陈南浔说:“跟我走吧,梁导把车借给我,让我今天务必把你带回剧组。”
“真是麻烦安老师亲自来接我。”
两人朝医院大堂走,说来凑巧,竟然遇到今天也要出院的贺言郁。
他身边跟着特助,四人撞个正着。
一股无言的僵硬气氛瞬间弥漫。
贺言郁盯着安棠,没想到她竟然在医院,而且身边还跟着出院的陈南浔。
“你不是应该在剧组吗?”他问。
“我来接人。”
安棠平静的陈述,她觉得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偏偏贺言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如果不是梁则让她顺便把陈南浔捎回去,她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贺言郁眸光平静,像是蔚蓝的深海,面上风平浪静,深处早已掀起风暴。
他扫了眼陈南浔,那眼神给人的感觉就很凛冽。
陈南浔气质温和,善解人意道:“安老师,要不这样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省的麻烦你。”
“更何况,前面一段时间,你每天抽空过来陪我捋剧本已经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