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罢饭,雪儿便被大夫人的丫鬟喊去训话。
临行时,雪儿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安抚的笑笑,示意她过去。
此时最不放心的人,应该是她。
如今这个时候,那大夫人的身份败露,又倾向于玉魂身边,自然是有所惦记。
如今又临近珠玉小姐大婚之日,这碎玉虽无不起眼,但在其中也一直像个绊脚石,如今唤走雪儿,明面上是训话,可暗地里又密谋些什么就难以知晓了。
这雪儿又是碎玉的贴身丫鬟。自然与碎玉同进同出。不管碎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雪儿自然是看的最多也知道最多的人。
黛玉轻叹一声,再一回身,玄玦已经从房梁上落下,坐在她面前。
“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玄玦虽是在问她,但也知道黛玉心中定然已经有了计划。
黛玉却没有他想得那样坦然,眉间还带着一抹忧愁,许久之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本是有了法子,可如今又动摇了。”
“是为了雪儿吗?”
黛玉苦涩的笑笑:“你果然知道。”
她知晓人世间百态,在天庭上身侧也有一众姐妹,于昆仑又是仅次于玄女之后的尊贵,从来不缺什么人照顾。
可这雪儿不是那些人。不过是落入幻境中的陌生人,却对他倾囊相助,又说出了愿意随她而去的这句话。
雪儿是如今在这里为数不多真心对待碎玉的人,而她已经占据了碎玉的身子。能做的,只有代替碎玉好好照顾着这唯一的光源。
“别担心,这幻境本是虚假的,再者,人皆有轮回,如今你庇护得了她一时,又庇护不了一世,倘若她已步入轮回呢,此处不过是一个幻境,不过是寻得一时安慰。”
话虽如此,可黛玉的心却久久没有缓回来。
雪儿哆哆嗦嗦的入了祠堂,她是这府中最下等的丫鬟,原本被阿爹拉在集市上贩卖,被周围人围观,原本是要被一家买去做童养媳。
恰巧被第一次出门的小碎玉遇见,小碎玉拿出了身上所有珍宝,才换下了她。
碎玉本是最不受宠的小姐,虽是个主子,却过得像个下人,为了留下他,还被大夫人训斥了许久,直至老夫人出面才让她留下了雪儿。
自那时候,雪儿便在心中发下誓言,此生定要护好碎玉小姐。
她虽年幼,又爱贪吃,看起来不像是个可靠的丫鬟,但雪儿自来心如明镜,分得清是是非非,也知谁会对自己好。
她明白,大夫人自来便视碎玉为眼中钉,如今又唤她来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大夫人却一反常态。面上带假笑,几步走到她面前,拉上雪儿的手腕,一阵摸索,还顺势给雪儿腕上套上了一双玉环。
雪儿惶恐的抬起眼,实在拿不定大夫人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过是个寻常丫鬟,入府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大夫人,只是听着管家们的传言,知道这大夫人喜怒不定,最好避而远之。
可如今这大夫人却带着温和的笑,细细叮嘱:“,日后便是府中的大日子,到那时大小姐出嫁,这碎玉又未免孩子气,到时难免会出什么状况,你且帮我照顾着她。”
那笑容过于温和,又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雪儿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又补充几句定会照顾好小姐,便告退了。
大夫人看着雪儿离去的背影缓缓勾起了唇。
如今那玉魂已经求而不得,可她知道那碎玉小姐身边还有一个锦囊,那锦囊中所藏之物也非人间俗物,若能寻到,也能助她一臂之力,想来还能争取一下御魂,这便是她最后的希望。
等看到雪儿安然无恙归来时,黛玉才舒了一口气。
再一看雪儿手腕上那个猩红的玉手镯,笑容顿时便凝固了。
雪儿浑然不觉,还欢喜地仰着脸笑道:“小姐,你快看,这是大夫人赏我的。”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又装作无辜的模样,唤雪儿过来,轻轻摩梭着玉手镯。
“这东西真好看,冰冰凉凉的,大夫人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
雪儿顿顿,又赶忙拉上黛玉的手,把手镯渡到了黛玉手腕上。
“若小姐喜欢,那这个玉镯就送给小姐,我们小姐生的漂亮,也该有一两件好首饰了。”
黛玉微微一愣。她是觉得这镯子不太对,想过寻个机会把这玉镯打碎,却没想到雪儿直接把玉镯送了过来。
雪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还絮絮叨叨念叨着感想:“大夫人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凶,他说过两日是大小姐的吉日,那时候又担心小姐瞧见了不高兴,便要我好生照顾着小姐。”
黛玉垂下眼,附和着说出几句对羡慕长姐的话语。
眼皮垂下,投下一片阴影。
黛玉又想起昨日她把玩的那个泥塑的娃娃,那个娃娃出现的太过于诡异,就连模样也是闻所未闻。
再一联想到夜里看到的荒诞之景,重重叠加于一处,总让他无法放下心来。
于是又轻轻开口:“雪儿,你记得我的那个娃娃吗?那个娃娃是怎么来的?可真好看呀,我还想再要一个和他凑成对。”
雪儿却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小姐,这可不能说,若要是让大夫人听到,到时候免不了要责罚我们。那娃娃听说是您出生后就随在身边的。后来你自己一笔一画给他添上了模样,珠玉小姐抢了几次都被你哭闹着拿了回来。后来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我还以为这娃娃丢了,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
黛玉眼珠一转,心却沉了下去。
这位王府原来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如今她有一事需要确定,只好装作浑身伤痛过于难受,委屈的对雪儿撒着娇,哄着她去集市上给她买了糖葫芦。
再哄得雪儿离开后,黛玉又从床底下拿出那个娃娃,那个娃娃的眼角又淌出了更多的血液。黛玉轻轻一触碰,就能感受到满手的黏腻。
好像如今手中抱着的不是一个泥塑的娃娃,而是一个新鲜的头颅或是一个跳动的心脏。
没有半点犹豫,黛玉一抬手,便将那娃娃丢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响。
连带着便有血浆迸溅出来,落在了她的裙摆、鞋面、脸上,还有一些滚烫的温度。
在爆裂的血浆中间有一个绣花的红色锦囊,那锦囊中还散出一股浓烈的香味。
黛玉微微眯眼,这香味,和那日断痕房中的一样。
来不及细想,黛玉飞快打开锦囊,自锦囊中滚落了一颗珠子。那珠子握在手心还有一定重量。有些冰冷,又不是冰块那种直观感受的凉,而是由内而外慢慢散开,逐渐钻到骨髓。
这珠子出现在手中,倒是让黛玉怔在了原地,本以为家中所寻的明珠便是她找寻的玉魂,便是如今假的珠玉大小姐。
原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可如今,在这里又出现了一枚新的珠子。
虽看起来不起眼,可又被人结结实实藏于锦囊之中,又施以妙计,落在这泥娃娃里面,像是一步一步刻意隐藏。
如此独特的手法,倒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凡物。
玄玦不似黛玉这般纠结,自黛玉手中接过这枚珠子,轻轻一捏,自珠子之上又落下去了一层粉末,逐渐又现出珠子原本的光华。
黛玉:“这是真正的明珠吗?”
玄玦点点头。
黛玉冷笑一声,眼中又多出了几分狂意:“可真是来得巧了,如今可真是应对了这幻境之名,娘娘可真是打的好主意,就连此时还能环环相扣,引得我们几次入了歧途。我想此时,就连妖狐也认定了现在的珠玉小姐就是她要寻找的明珠。”
玄玦:“如此才让人觉得讨巧。”
黛玉捏着那枚明珠,对上玄玦的视线,缓缓开口:“如今我有一个想法,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不可。”
玄玦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
黛玉顿时不满了:“你不听我讲,又因何觉得不可?”
“这幻境太过于琢磨不透,就连你我都看不出半点规律,我不能让你直接去冒险,若真出了问题,你要我可好?”
黛玉顿住,看向一边嘴硬道:“你也知道王母娘娘与妙玉的交易,她要妙玉杀了我,如今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妙玉所说的法宝兴许便是这颗明珠,若我在此时恢复仙力,必然能改变局势。”
“可若这明珠是假的呢?”
黛玉却异常坚定,静静看向他:“你也知晓我们入这幻境,为的是断定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天定圣人。那王母娘娘之意,必然是天定胜人。而我们所认的,必然是人定胜天。”
黛玉静静的看着他,她的眼睛里藏着昆仑数年的大雪,藏着为他等候的那些岁月,藏着薄命司中的万千故事。
玄玦知道,绛珠仙子一旦确定就很难更改,也知道,她自来便于妙玉情同姐妹,自然会更倾向于妙玉一侧。
玄玦犹豫了。
他的心中也更倾向于,若黛玉为此冒险,定然是人定胜天这句。
可又实在难以定下决断,又实在不愿她去冒险。
这幻境,虚假不堪,他们几人于其中用的皆是本体,如同□□凡胎。
他们谁都不知道,若在此时出了差错,会有什么反应?
他也不敢去想,若是又一次失去她又能做些什么。
只能慢慢的,慢慢的抱紧她。
可一但再对上她坚定的眸子,玄玦值得轻叹一声。
终究还是要从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