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樱透过五指的疼痛才发觉,刚刚那下没控制好力道,有点大力了。她悬在半空的手,迟疑地又放了回去,盖在他的左脸上。
“……”
林彻:“你还想再来一次?”
她无言,默默地揉了揉他的脸,权当做安抚。
“你还真是,”他被她一来一回,收放自如的动作给折服了,“胆子不小。”
江樱态度温和地否认:“我这不是看你喝酒了,怕你醉过去,想让你清醒清醒。”
“第一次动手,没拿捏准,抱歉。”
他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丝“干得漂亮”的潜台词。
林彻抬了抬下巴:“你真以为你是第一次?”
“嗯?”江樱不解。
“你倒让我想起来了,”他瞳深如沼泽:“打人巴掌这种事,可以说算是你的天赋。”
江樱怀疑他想夸大罪责,好脾气道:“我什么时候还打过你了?”
“你不记得很正常,”他懒洋洋道:“你那时才两岁。”
是一个冬天。
美国,暴雪纷飞,他待在家里还不觉得有什么,看着窗外泼天的雪景,还觉得挺酷,想出去玩,结果被林渊警告才作罢。
等天气好了一点时,外头平坦的雪地上多出了一串脚印。
江嘉树抱着两岁的江樱前来拜访,家中大人刚去世,最小的妹妹跟家里的保姆不亲,不肯让人带,只愿意跟着哥哥。
大人们谈话,江樱就被放到另一个玩具屋里玩,林彻开着他的小跑车畅通无阻地进到房间时,被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年糕给吓了一跳。
小年糕不哭不闹,只会玩着手头的娃娃,林彻坐在一边看了一会,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喂,你叫什么啊?”
小年糕没听见,抱着娃娃哄睡觉。
“你没有名字的吗?”他继续问,越看越觉得妹妹长得又软又白,把自己手上的玩具递给她:“不要老是玩娃娃了,没意思。”
“不要,”她奶声奶气地道,低头把玩具枪放回盒子里,依旧摆弄着娃娃。
林彻有点脾气了,跟着她作斗争。
最后,成功地把小年糕惹怒,哼哼唧唧地用小手把他凑近的脸拍开,一字一句道:“你好烦。”
……
江樱将毯子扯好,“我太小了,没印象了。”
“你还打算耍赖?”
“不是,”她无奈:“我当时那么小,哪有什么力气,也最多是碰了碰你的脸。”
林彻从她身上下来,靠在椅背上,闲闲地补充:“也就是我得去找冰块来敷的程度。”
江樱:“……”
每次和他说话,总是能再一次地刷新她对厚颜无耻的定义,她温吞地顺着话题延展了点:“那我还给你带来了童年的阴影和伤害了?”
“既然如此,那应该是哥哥他们不了解,把我们的婚约订得太草率了,不如……”
林彻抬手将台灯熄灭。
屋内重新回归黑暗,他凉凉地止住话题:“你想得美。”
江樱不说话了,对着黑暗撇了撇嘴角。
“自己醒了,就去床上睡,”他道:“搞得好像我虐待你。”
江樱还是有点寄人篱下的觉悟:“我和你之间,还是我睡沙发会比较舒服。”
毕竟他这大长腿,睡一夜下来肯定不舒服。
“你以为我这儿只有一间房?”
她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开的是酒吧又不是酒店,嗯了一声,“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没有关系的。”
林彻觉察到她有窝在毯子里不动的趋势,低笑道:“这么快就替我考虑了,真想当个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
这四个字,宛如一种魔咒。
江樱立刻起身,披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路就快步奔向大床的怀抱,完全忽视掉坐在沙发旁的人,经过时,毯子还重重地扫过他的另外半张脸。
她重新躺好,把自己塞成一团毛毛虫后才安心道:“晚安。”
林彻:“……”
第二天。
段铭从后台走出来,早晨八点的酒吧刚被收拾干净,昨晚赶过来的一批人都没回,难得见面,彼此喝酒吹水到现在,桌上摆着各种早餐外卖的袋子。
肯德基,小笼包,肠粉,粥,茶点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满脸是熬完夜后的溃散,再看到段铭后,光速恢复光彩:
“铭哥,老板呢?”
“当然是送嫂子回去了,”张曦道:“你说,老大是不是觉得我们见不得人,所以连嫂子都不给我们看一眼。”
季川摇头:“我倒觉得可能是两人私底下还没谈拢?”
段铭抬头,难得听到了相同的观点。
“我昨晚刚好路过老大的房间,听到里面格外清脆的巴掌声…”
众人意外地停下吃早餐,眼神里皆是戏:“我靠,玩这么大啊”“啧啧,这么大声吗?”“果然是热恋中的年轻人”“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吗?”
“但是,”季川清清嗓子,将他们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给扫光:“没多久,老大就出来了!去了隔壁房间!”
“???”
打道回府的男人刚走进来,就接受了不同程度视线的检视,注意到他特别带上的黑色口罩,大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好看的丹凤眼。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季川昨晚听到的巴掌声落在了哪个地方。
阿笨还不懂:“老大,你为什么要戴口罩?感冒了吗?”
段铭拍他的脑袋:“分明是被嫂子削了啊!”
“你在说什么,”林彻手压在他的后颈上,淡淡地警告:“谁削谁?”
阿笨道:“我们在讨论你和嫂子,季川哥说你们好像吵架了?你昨晚还被赶出去睡?”
“你放屁,”季川裂开了:“我是这么说的吗?!阿笨你这个笨蛋!”
“先搞清楚一点,”林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人:“我是那种需要倒贴的?”
这倒不是。
他们没见过江樱,但平日里林彻作为头牌有多受欢迎,可都是有所目睹的,挑战谁都不可能去挑战老大的异性吸引程度。
所以,刚刚的想象只是错觉?
林彻收回眼,总算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对不起,都是我们太胡闹了”的内心想法,了然地坐回沙发上。
阿姨从后厨出来,见林彻回来了,忙不迭地将一大包冰放到他手上:“老板,刚才江小姐走之前,交代我准备冰块给你敷脸!”
林彻:“……”
气氛变回诡异起来。
所有人想问又不敢问,更加不敢笑,一顿早餐就在憋笑和煎熬中吃完,临走前,还不忘在林彻耳边哔哔几句:
“男人嘛,在外多强,对老婆还是应该怂的。”
“嫂子……牛逼?”
“老大,莫灰心!”
最后,在他快要杀死人的眼神中飞快离开酒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彻回到房间,床铺已经被收拾整齐了,沙发上的抱枕也被放回原位,地毯上干干净净的,连一根属于她的头发丝都没有。
他摘下口罩,看着镜子里的左脸,明显红起来的一大块。
妈的,真疼。
她说得没错,小时候的力道压根就像棉花,对他提不起一点威胁。
只是还一点,他没告诉她。
当年的小年糕最后还是被吓到了,看着他故意用冰块敷脸的样子,害怕到哭了,一边软绵绵地说“对不起”,一边在他的哄劝下,亲了亲他的脸。
……
……
江樱一大早就收到了管家的信息,昨晚已经替她去查看了监控,从头到尾就只有清扫的工作人员经过她的家外。
门口指纹锁上的指腹印,大概是工作人员擦窗时不小心弄上的。
虚惊一场。
她回家重新洗了一遍澡,对着镜子里擦护肤品时,又想到起床出来看到林彻时,他正摸着自己微红肿的脸,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了一声“厉害”。
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有没有认真敷脸。
男生都糙,再想起他无所谓地拿出口罩带上的样子,江樱决定还是要提醒他一下的。
毕竟连她两岁时“打”了他一下,都能记仇到现在……万一留疤,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被赖上了?
【江樱:你的脸冰敷完了有好一点吗?(可爱)】
她等了一会,收到他发来的照片。
“……”
竟然是自拍。
虽然不至于破相,但隐约可见手指的印记,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泛红得违和,眼尾下垂,一双眼生得含情。
琥珀色的眸仁比女孩子的美瞳都还要精致漂亮。
忧郁又无辜。
江樱觉得自己,好像被狙击到了。
滴滴。
他的语音发了过来,不太正经地隔空对她道:“你以为敷几下就能好?好好地记住你对我犯下的罪行,别想找借口逃避。”
“……”
江樱竭力将“不要脸”三个字给咽了回去,看在他昨晚收留自己的份上,耐着性子回复:【所以,要记得多敷几次。】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会撇清“罪行”,她又多加了一句:【这几天我会多监督你的。】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
又是语音,听起来闲闲的,透着一层笑意道:“怎么,你还想我每天发自拍给你检查伤势?”
江樱:“?”
她有这个意思吗?
“好吧,”他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如你所愿。”
江樱:“………………?”
宿舍群里,赵黛发了信息@她:【江樱,体检结果我帮你拿了,记得来学校取。】
她回了一个点头谢谢的表情包,起身往学校赶,和赵黛她们约好了在教学楼碰面。
群里的人还在热聊,说是宿舍群,其实也就只有她,宋恬和赵黛三个人。
江樱随意瞥了眼,聊天记录里大部分都是赵黛和宋恬在私下议论着苏可馨。
【赵黛:好烦啊,她今天五点多才回来的,动静大得把我吵醒了就睡不着了。】
【宋恬:我起床时,她刚去洗澡,一身酒味!还有人给她送早餐。】
【赵黛:??我们学校的人吗?】
【宋恬:应该不是吧,看打扮像校外的,耳钉比女孩子还多。】
【赵黛:她在夜场混的嘛,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不是很正常?】
江樱皱眉,想到昨晚听到的歌声,还有她在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并没有觉得苏可馨像她们说得那么不堪。
甚至还隐隐有点反感她们将“夜场混的”和“不三不四”划上等号。
她第一次在群里说话:【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群里安静了下。
【赵黛:江樱,你是没听说过吧。她就是本地人,以前上学时就是因为看不爽班上的一个女生,就去找了社会上认识的大哥,把女生给□□了!事情闹得很大。】
【宋恬:而且,人家女生也没惹她,纯粹是苏可馨觉得她装,看不顺眼。你不要傻傻地被骗了。】
这样的吗?
白色的教学楼下,赵黛远远地就看到江樱走来,小跑几步从台阶下来,拿着她用文件袋装好的体检表:“你来啦,我天,你也太瘦了吧。”
“才八十多一点,你到底是怎么长的?我分点肉给你多好?”
她说着,顺势着想要勾住她的手。
苏可馨冷漠地在后边插了进来,隔开两人的距离,冷冰冰道:“发育不良,有什么好羡慕的?”
江樱:“……”
“惊了,”宋恬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的人啊?”
赵黛:“吓我一跳。”
两人回头,则看到江樱不紧不慢地接过体检表,有点替她着急:“江樱,你小心点啊,苏可馨总针对你。”
“嗯,”她低声道:“好的,我会注意的。”
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拿好了该拿的,又去领了军训服,结束后,赵黛接到男朋友的电话,挥手和她们告别。
宋恬忙道:“不是说好让我们见一下的吗?”
“他很蠢的,”赵黛道:“连教学楼都没找到,反而我还得去找他,宋恬,你不是还要去团委办公室吗?不怕耽误?”
宋恬看了下时间,只好道:“那下次吧。”
三个人在教学楼前分别。
帝都的秋意比深城要浓,校道上的枯叶已经被风吹落了一点,天黑得更快些,傍晚时分,只剩下凉风和路灯。
江樱逆着人流往校外走去,路过一堵涂鸦墙,越往外人越少。
“喂。”
身后有人叫住她,拿着一颗石子“嗖”得往她耳边砸过,落在墙上,被反弹回她的脚边。
江樱摘下耳机,疑惑地转过身。
带着黑色渔夫帽的男生站在树下,手上把玩着剩下的几个石子,不怀好意道:“还记得我吗?”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无论过了多久,她都一定会不会忘记。
是她很久以前,在噩梦里徘徊的始作俑者。
“你确定这样真的行?”
林彻拧眉,对着手机那头的人确认了一遍,高瘦的身影站在学校里,被路过上晚课的学弟学妹们一路偷偷看,只可惜了戴着口罩,看不清真容。
段铭道:“肯定,虽然桥段俗套了点,但能经久不衰,一定是有它可取之处的。英雄救美,江小姐在这边只认识你一个人。”
“一定会奔赴你的怀抱,你再趁着她被吓得还未回过神来时,提出请求,被拒绝的几率一定小。”
“再说了,江小姐不是才打了你吗……”
“挂了,”他掐掉电话,按照有人发来的定位,抬步走去后门的位置。
……
……
“许子添。”
江樱警惕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是从唇齿里艰难挤出来,不太愿意面对。
如果不是这个人,她就不会被绑架。
初中同校,虽然在同一个班,但极少交集,她从入学起,就在公告栏上看过太多关于他的处置通告。
是个臭名昭著的不良少年。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和自己的世界相离很远,同班这么久,都没有过任何交集。
直到初三的寒假。
春节初七,她去墓园看完爸爸妈妈,一路走出墓地时,也像此刻般遇见了他,穿着黑色的毛衣,远远叫住她:“江樱,你能借我下手机吗?”
在阖家欢乐的氛围里,她没有犹豫太多,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的下一秒里,他呼出了一口寒气,对她道:“抱歉。”
紧接着,另一个人从身后用沾了迷药的白布紧紧捂住她的的口鼻,手臂大力锁紧在她的脖子上,连求救都做不到,眼前的世界就暗了下去。
等她成功脱身之后,江嘉树自然不容许这样的人好过。
从那以后,就没听到过许子添这三个字,随着初中毕业,上了高中,新的学校,这件事就慢慢地被淡忘了。
“江樱,”许子添站在原地,看着她道:“看来你过得一切都好,我还以为你真成了瞎子,还愧疚了很久。”
“你如果是要假惺惺道歉的话,”她偏过头:“那就算了,我不想听。”
“道歉的话,在一开始就和你说了,”许子添道:“你哥哥姐姐真狠啊,你分明完好无损,却一点都不放过我,把我全家赶出深城。”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凭什么你就可以当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我就因为犯了一点点错就要天崩地裂……果然,上帝是公平的,你又出现了。”
他话里话外,不知悔改和要报复的语气太过浓烈,江樱克制着不发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跑开时,就看见了不远处紧紧包围上来的男人。
恐惧感彻底从脚底淹没了上来。
那一年的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冷,被关在偏僻的地下室里,整整两个星期,见不到江嘉树和江梨,看守她的人,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每天深夜骂骂咧咧地把她从昏迷中吓醒。
一日三餐都像是酷刑。
给她冰坨子,她躲在角落里慢慢地等着它融化,喝着冰水,高烧冷汗,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
这样的噩梦还要再来一次吗?
她做错了什么?
“……你们,”她害怕到喘不过气来,心脏像被人用力按住,酸涩又痛苦的情绪像雪崩一样滚上来,压得她眼角发红,眼前已经朦胧了一片,费力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声音:“都给我滚开!”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了,拜托。
面前的四个大高个茫然地看了一眼对方,连烟都忘记抽了,隔着口罩,互相用眼神询问“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吗?怎么嫂子就发现了???”“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老大不会灭了我们吧?”
眼见着江樱脸苍白都要晕倒,阿笨较忙扯掉口罩上前,焦急道:“嫂子,你怎么了?!”
许子添闻言站定,紧接着又看到从拐角处走上来的身影,面色暗了暗,放弃地往反方向□□离开。
林彻瞥了眼极快闪过的黑色背影,注意力很快被江樱吸引过去,快步着过去,从后边接住快要晕倒的她。
向来温润可爱的小圆脸,冰凉得毫无血色,额头上沁着冷汗,眼里雾气弥漫,她惊恐地看着眼前人,淡淡的青藤香将她扯回到现实。
像被人用力拉出了那间禁闭着她的屋子。
恐惧与安全,一念之间。
江樱抬头,看着面前乖乖站着,不敢再靠近的大高个,再看了眼阿笨,那声能大到让鸟兽作散的“嫂子”还在耳边萦绕。
她深呼吸着,反应过来了面前的状况。
许子添早就不见人影。
一股火气从五脏六腑忽的蹿起来,从惊吓过渡到被戏弄后的委屈和愤怒,江樱站直身体,忽的推开了林彻,少见地发脾气道:“你走开。”
林彻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沉沉地盯着她,很快,又覆上来,拉住她的手腕,朝自己身边扯:“贝贝。”
眼眸深处是沸腾的暗火。
“你不要碰我了,”江樱收敛着情绪,声音低得像冷雨,将他所有翻滚的情绪都给浇灭掉:“林彻,我现在很讨厌你。”
阿笨不敢出声了,和另外三个人站在原地,一米八的大高个,站在一排,不怕冷的穿着短袖,手臂上一个个还有些纹身,表情蔫蔫的,像被罚站一样。
又有点无辜。
他们的计划一步都还没开始。
老大才刚按照时间到达,什么都不知道。
林彻低头和江樱直视着,维持着方才拉住她的姿势没动。
周身冷冽的寒气压人,眼尾下垂,看起来有点凶,往日的温柔感消失不见,彻底回到了他原本待人接物时的模样。
江樱抽出手,浑身还未从惊吓和阴影中回过神来,带着抗拒地从他身边经过。
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对不起。”
林彻道,一切坏脾气无条件为她让步,没有辩驳。
江樱没有听进去。
眼看着她就要穿过涂鸦墙,林彻跟了上去,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就跟在后边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默默地跟着她。
走过斑马线,小天桥和一排石子路。
江樱从包里拿出钥匙,手机屏幕跟着亮起,一条接着一条。
【林彻: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彻:都是我的错。】
【林彻:对不起。】
“………”
视线里,那抹娇小的身影,只是微低下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停顿地放回包里,拧开了门,走了进去。
无法用语言描绘此刻的心情。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在顺从他的喜怒哀乐,没有想过折服,却还是败倒在她身上。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让她难过了,他本能地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他看着屋内的灯被亮起,从一楼到二楼,又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的暗下,漫长的深夜里,林彻删掉了最后一条没发出去的微信。
江樱一夜未睡。
抱着被子在黑暗中发呆,一路强撑走回来的意志力被用光,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是在惊吓中反复清醒。
什么玩笑,小把戏都可以。
但为什么偏偏连他都想用这种事恶作剧。
他恣意妄为,性格懒散,对待任何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对待的样子。江樱一度有过错觉,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那些礼物的真心,又有多少呢。
天光大亮时,孟暖请了假赶过来陪她。
江樱开门时看到她时,有点惊讶,昨夜太晚,还来不及把事情告诉她:“暖暖,你怎么来了?”
孟暖提着早餐袋子,一路放到餐桌上时才道:“昨晚,林彻打电话给我了。”
天知道,她半夜三更被吵醒时,想要发作起床气又在得知打电话的人是林彻时,头脑风暴有多激烈。
“贝贝,你们怎么了?”
江樱从鞋柜里找到一双新的拖鞋,给她:“没事。”
“……”
“我刚刚来时,还看到他了,”孟暖换好鞋子,边说着边观察着江樱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没睡好,有点呆,眼角还红红的,“你们俩真的没事吗?”
江樱不说话了。
人还坐在椅子上,脸却不自觉地朝窗户边望去。
想到进门前收到的信息,难不成……他还真待了一整晚?
孟暖见她是真不想说,也没过多问下去,给她打开了一份豆浆,和她统一战线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站你这边,虽然我对帅哥没有抵抗力,但还是无条件相信你的判断。”
江樱:“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脾气最好的,”孟暖咬着生煎包道:“高中三年,我们平时叫你仙女,除了因为你长得漂亮,还有一半就是脾气太好。”
追她的人不少,不管方式有多过分和无理取闹,都没见她生气过,就像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呀,能惹到你生气成这样的,一定是罪大恶极的!我帮你一起骂!”
江樱垂下眼,心里衡量了一下,林彻似乎并没有到罪大恶极程度……
唉,算了。
才不想帮他说话呢,她现在可讨厌他了。
酒吧里,阿笨正绘声绘色地和所有的兄弟讲述昨晚惊魂的十几秒。
“我们是什么人?在帝都混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牛鬼神蛇能放在眼里,但嫂子那一叫,真的是……”
阿笨越想越惊心:“远远看到时,还心想嫂子的梨涡真可爱,娇滴滴的一个人,说翻脸就翻脸,冷冰冰的样子,看得我当时差点跪下!”
“多大的仇啊?”大家没明白:“你们真没冒犯嫂子吗?”
“我们敢吗?铭哥给我们的剧本也只是动动嘴,真动手,嫂子这细皮嫩肉的,我怕老大杀了我。”
不过,如今的局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另一个人直接道:“就是作!公主病,就是想等着老大去哄她,开玩笑,我们老大会惯着她?”
阿笨心想恐怕还真不好说。
面对江樱时的老大,和对待其她女生时简直是两个样子,二话不说立马认错,人家不理他了,还眼巴巴地跟上去,守了一夜。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
转过身,就看到林彻漠着脸站在门口,漂亮的眼睛暗如炭。
阿笨一抖索:“老大大大……不然我去给嫂子道歉?”
“别去,”他闷声道,捏了捏鼻梁:“不管你们的事。”
他早该想到段铭的榆木脑袋里能想到的法子,一定会对江樱产生冲击,就算没按计划发生,对于心理有过伤害的人来说,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产生应激反应。
他比谁都清楚那起绑架案。
“对了,老大,”阿笨道:“当时除了我们几个远远地站着,还看到嫂子在和一个人说话,现在回想起来,嫂子好像挺抗拒,那人一朝她走过来,她就立马转身,然后就看到我们……”
“天,不会真被当成坏人了吧?”
林彻敏锐地回想起,昨夜快速消失在涂鸦墙的身影,站的位置刚好喝阿笨说的吻合。
如此鬼鬼祟祟。
他拿起手机,低声吩咐道:“段铭,查一下昨晚的监控。”
……
江樱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去警局做好笔录,将看到许子添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可惜效果并不是很理想,虽然许子添跟三年前的绑架案脱不开干系,但当时的他还未成年,记录上也没有添上特别浓厚的一笔,涂鸦墙没有监控,警察只能查出许子添刚好在附近的职校上学。
学校那边则表示,许子添从不住校,也已经有好几天旷课了,根本找不到他。
再加上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很难对他进行强制拘留。
“同学,你这几天就先待在家里,不要外出,”民警安慰江樱道:“我们会尽快找到许子添,对他进行问话。”
“好的,”江樱颔首,压下心里依旧不舒服的感觉,轻声道:“麻烦你们了。”
“你也是,这几天尽量不要独处,发现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迎面碰上了一个骂骂咧咧的男生。
“艹,都说了几百遍了,那药不是我自己吞进去的,这可是**药,我有病才给自己吃,要肯定也是泡女人——”
灰头发的男生拘留结束后,脱离苦海发表着感言,猛地在转弯处遇上江樱,狂妄自大的语气较忙降低了好几个台阶:“我才是受害者,要抓就去抓老板啊,故意让我去洗胃折磨一下…!”
他很快认出了江樱。
那天晚上,本就打算视她为猎物,想接着舞池的人群对她进行肢体触碰时,就被林彻一个外套兜下来阻止。
灰发男轻浮地吹了声口哨,被民警压着掉头出了大门,结束了拘留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许子添打电话:“添哥,你那晚给我的药白糟蹋了,你那还有没有啊?我今晚想扣妹啊………”
话说到一半,身后忽然有人绊了他一脚,趁他爬下去摔成狗吃屎时,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
许子添还在那边回复道:“你以为货那么好搞?我也只是拆家,本来也轮不上你,是我自己要用没用上。”
“许子添。”
冷不防被人连名带姓地被人叫了一声,那头安静下来,“谁?”
“警告你,”林彻语气冷得掉渣:“最好离江樱远一点。”
“你敢碰她一下,我杀了你。”
孟暖跟着江樱从警局出来,叫的车还有两分钟到,她提前打开了外卖软件,挨个翻看:“贝贝,想吃什么?”
“都行,”她没什么胃口。
挂断电话的人,站在布满爬山虎的白墙下,听到她们的声音,随即将抽了一半的烟给按灭。
“贝贝。”
孟暖回头看见男人敛着眉,低低地凝望着江樱的背影,黑衣黑裤,手臂上的纹身看起来桀骜不驯。
被叫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走进了点,站在她的身侧,俯下身和她平视,将口罩拉了下来,再一次道:“贝贝。”
江樱的心被他的语气给烫了一下,面上却依旧固执地板着小脸,梨涡一个都没给他露出来。
“我脸还痛呢。”
他道。
她垂着的睫毛抖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左脸上,痛?哪里会,两三天的功夫,早就消得一干二净了,脸白白净净的,一点事都没有。
江樱迷惑地盯着他。
林彻的眼底浮现起了一层笑意,很淡的一层,藏在他冰冻三尺的脸里,如山岭夹缝里的一丝清流,暗藏极深。
还是被她发现了,江樱知道他又想戏耍自己了,前火还烧着没灭,现在又多了一簇火苗。
不理他了。
江樱拉起孟暖的手道:“我们走。”
“我送你们,”他在后边道。
“不用。”
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视线里的两人没有过多停顿地弯身坐了进去,孟暖看着后视镜没离开的林彻,这才敢出声:“贝贝,他说什么脸疼?”
“……”江樱关上车门:“就是上次,我打了他一巴掌。”
孟暖:“?!!!”
本以为他们两人是老鼠见了猫的关系,她还不断让她小心被林渣男骗,没想到……真正的王者竟然是江樱?
谁能想到仙女打人的画面?!
又有谁能想到林渣男挨了巴掌后,竟然没怒火攻心?反而还一脸可怜地去找她安慰?
这世道变了。
孟暖震惊。
段铭将车开停在林彻身边,看着他黑着脸拉开车门,提出垃圾计划的幕后主使瑟瑟发抖道:“少爷,这附近好像有一家新开的网红甜品店,每天排队都得一个钟起步。”
“主推的蓝莓起司派,每天限量到下午五点就没有了。”
“错过得等第二天。”
林彻:“?”
段铭:“我吃过,真的很不错。”
“怎么,”他眼皮耸拉着,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烦躁意,手腕被活动着骨头作响:“你还想约我?”
段铭:“……倒也没这个意思。”
林彻:“那就闭嘴。”
他还是觉得不能闭嘴:“你可以买去哄江小姐……总比干巴巴地道歉效果会好吧?少爷,你没追过女孩子,你不懂,空手是不配追爱的。”
林彻抬手掐住他的后颈,幽幽道:“我是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的?”
“……对不起,少爷我替你去买吧!您就在车里好好休息!”他一骨碌说完,解下安全带,飞快保命闪身地从车里跳了下去。
下午,天气阴沉下来,黑色的天幕带起深秋浓浓的凉意,落叶如针,簌簌直落,闷雷潜伏了许久,伴随着快速飞逝的闪电,空气里都多了雨水的味道。
江樱打开手机,接连收到暴雨预警的提示信息,她转回到微信,发信息告知孟暖,让她就别过来了。
反正她就待在家里。
宿舍群里的赵黛问道:【江樱你明天还请吗?我帮你打请假条,你学号多少来着?饭卡上有。】
江樱:【我找找看。】
江樱一时半会记不清,抱着手机从床上下来,外头风暴乍现,雷鸣声如鼓,噼里啪啦的,从里抖落下雨来。
赵黛:【也可以看上回的体检表,上面当时也有填。】
江樱:【好,我找一下表。】
江樱在门后找到那天晚上背的包,打开文件袋,将单薄的几张纸抽了出来,她一页页地翻看,找着信息栏,倏然,目光顿住。
某一张背后的空白处,被人用红色的笔迹写了几个字:
【我不会放过你的。】
每一笔都很匆忙,几近潦草的勾勒,更像是洪水猛兽在透过纸张狠狠盯着她。
啪的一声。
屋内的灯跳闸全灭。
她应激地鸡皮疙瘩都起来,将体检表全散落在地上,大风拍在窗户上,声音巨大得像要粉碎。
怎么会。
江樱慌乱地拿起手机,指尖颤抖得想找到警察留下的联系电话,铃声响起,林彻的来电显示阻止了她的动作。
“喂?”
林彻没想到她还愿意接电话,单手把车停好:“贝贝,你在家?”
“……对。”
“那你等下给我开个门?”他试探着,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拿起副驾驶上粉不拉几的甜品袋:“我什么都不做,就给你送蛋糕?”
“你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你都不回,我也很难过。”
林彻看着车窗上滴下来的雨水,从车里出来,趁着雨势还没变大前,大步朝她所在的位置走去:“我难过得晚上都不会睡,脑子里都是你。”
江樱听着电话里他略带着磁性的嗓音,每说一个字都像从大提琴里演奏出来的音符,低沉有力,精准打击进心里。
毫无避讳地表达,不按常理的出牌,有一丝丝地让她放下了紧张感,像被交给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自觉想与他拉近。
她问:“明明我们才刚接触不久,为什么从初次见面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对我?”
好像他们是正在热恋的情侣。
每一件事里都能找到他在用力爱她的痕迹。
有点可疑……也不牢靠。
林彻默了默。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没有一个标准的模板,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当姜糖开玩笑地指着一群小女孩问他:“小彻,你觉得哪个女孩子最漂亮啊?”
他低头玩着乐高回答:“贝贝。”
姜糖无奈:“贝贝已经回国了。”
林渊故意道:“这么喜欢人家小妹妹,有本事你去找江哥哥,让他答应给你定娃娃亲。”
江嘉树自然没答应,他有求林家是一回事,但还没到卖妹妹的地步。
不过,偶尔他会松口分享一下江樱的近况。
这个话题就此在大人间结束,林彻则慢慢地等到成年,可以独立地决定回国时,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她。
却得知了她被绑架的消息,江家处境水深火热,江梨找回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松口要给小妹妹再上一层保险,不愿意再看到她出事。
林彻顺其自然地当选。
这种感觉好像从小时候开始,想要得到她就已经嵌入了他的生活习惯里,就算两个人不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也能清楚地知道她的喜好。
也知道她一直都和小时候一样。
出落得像童话故事一样梦幻又治愈。
终于见到她时。
他在台下看着她穿着红色的礼服裙,全场瞩目,漂亮的脸蛋害羞又温柔,怯怯地回头凝望他时。
从此,一切虚无缥缈的公主形象都有了实质的验证。
他压抑已久的情潮也有了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