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农场虽然是在山岚市区的近郊,但是面积挺大,农场外.围往山上,还接着一个丰收林场。
农场里主要产各种适应本地的主粮,也按市区的需求辟了些菜地,农场的骡车每天送两次菜进城,早上一趟赶在大家上班之前,下午一趟赶着大家的下班潮。
“小姑娘,你今天不上学吗?”赶车的工人问。
有人教过谢娟娟,农场骡车每天进城两趟的大致时间,她此前已经搭了两回的便车,不过前两回都是周末,而今天才周二。
“家里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谢娟娟上学晚,虽然跟唐文他们同一个年级,但今年已经快十一岁,看着不小了,之前撒谎说家住在农场附近的村里,她在市区上学,农场的工人也就那么信了。
前面撒了谎,今天当然还是撒谎。
一大早起来,谢娟娟说不太舒服,让谢起云帮忙请了假,等谢起云去上班,她就偷偷溜出门了。
赶车的工人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较真,估计性子比较毛,骡车赶出了东风大卡车的气势,大概一个半小时,谢娟娟就能远远地看到丰收农场的大门口了。
她说的是丰收农场附近的一个村庄,当然不能跟着骡车进去,在这儿就下了车,“谢谢叔叔,再见!”
下午的时候,她再搭着农场的骡车回市区,不过一般来说,下午就换另外的工人赶车了。
等骡车走远了,谢娟娟沿着农场外圈,往农场和林场相接的方向走去,走了大半个小时,谢娟娟在一片油菜地停下来。
“有人吗?”谢娟娟试探着喊了两声,紧张地按了按鼓鼓的书包。
现在大家都不富裕,而且有些人还专爱贪小便宜,而农场里面,遍地都是瓜果豆和粮食,所以农场平时安排了人,专门在农场里巡逻。
但是油菜地这一大片几乎没有人来,因为本地的油菜都是四月种,九月底十月初才熟,现在这时节,油菜穗已经挂了许多油菜籽,但荚子都是瘪瘪的,还没有熟呢。
偷去也没啥用,所以压根儿没人来偷。
快要成熟的油菜顶梢跟成年人的身高差不多,谢娟娟站在油菜地里,放眼一望,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影,风一吹来,油菜穗波浪一样连绵起伏,就好像哪里都藏着人一样。
“有,有人吗?”尽管谢娟娟来过两次了,依然还是很紧张。
这一次,终于有一个人影从靠近树林那一侧走出来,那人分开油菜,走到谢娟娟身边,笑着道:“娟娟,你来啦。”
“金叔叔!”谢娟娟终于放下心,她可不想白跑一趟。
金大友的胡子头发都长长了,乍一看像个野人,他敷衍地应了一句,直截了当地问:“东西呢?”
说实话,金大友看到谢娟娟有点烦躁,因为谢娟娟和范红英长得挺像,而范红英这个废物,叫她去偷个包,这点事儿都干不好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他给暴露了。
金大友一贯求稳,随时都收拾着重要物品,就防着万一,那天他不确定唐家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只是出于谨慎,拎着往日收拾的箱子,借口出差离开了家。
后来发现警方开始追捕他,他才彻底地躲了起来。
这两个月东躲西藏,金大友过得比狗还不如,没有介绍信,旅店不敢住,连农民老乡家里都去不了,人家村里的人彼此知根知底,东边的狗叫一声,西边的村民就知道出事儿了。
一开始金大友还庆幸,自个儿从来没有留下过影像,连跟范红英结婚都没去影楼照结婚照,至于结婚证,看着跟学生们的奖状差不多,不需要贴照片。
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报纸上就贴出了他的照片,虽然不是完全的正脸,但也足以让人认出他。
进不去旅店,住不进村里,甚至不敢出去买东西,金大友几经辗转,躲进了丰收林场。
这里林子深,便于藏人和躲避,而且最重要的是,山脚边就是农场,黄瓜可以现摘现吃,红薯虽然没长大,但金大友可不管,刨出来山泉水洗一洗,一样可以饱肚子。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需要想办法离开山岚,这谢娟娟,就是帮他和上头跑动联络的。
“金叔叔,你说话不算话呀?”谢娟娟脸上笑着,却退后两步,把书包背到了身后。
谢娟娟的书包里是一个罐头,几包饼干,是按照金大友说的联络方式找到的人给的,她以为,就是点食品补给而已。
金大友承诺,如果能成功离开山岚,就给谢娟娟一大笔钱作为酬谢。
谢娟娟知道金大友很有钱,看范红英就知道了,几块钱一瓶的雪花膏,几十块钱一双的皮鞋,友谊商店里上百块的羊毛大衣,甚至,范红英还有一块梅花牌手表,谢娟娟问过,范红英说要四百多块钱呢。
按谢娟娟所知,金大友这人肯定会英年早逝的,她这都帮着跑了两三回了,要是金大友真离开了山岚,她找谁拿钱去?
“给我!”金大友看到谢娟娟的姿态,脸色沉了下来,平时的温和就像一个面具,现在剥下来了,露出了真实的凶狠劲儿。
谢娟娟又后退一步,却是被吓得。
无论这大半年的相处,还是从范红英口中听到的,金大友那都是脾气温和、从来不动怒的人,甚至可以说,金大友对谢娟娟挺好,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要不然,谢娟娟也不敢明知金大友是罪犯,还指着跟他要钱。
“对不起,娟娟!”金大友打量一眼谢娟娟的神色,缓和了语气,又像以前一样带线笑,“叔叔几天没吃饭了,饿得很。”
听起来合情合理,谢娟娟松口气。她还指望着金大友给钱呢,这么想着,谢娟娟往前走几步,从书包里拿出几包饼干、一个奶粉罐头,递给金大友。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谢娟娟侧后方的油菜地里,几个公安同志正躬着腰背,悄无声息地慢慢靠拢。
这两个月虽然没有金大友的音讯,但公安局并不是没有作为,他们撒了网摸排金大友的人际情况,重点监视来往密切的人员,最开始公安局没有注意到谢娟娟,是因为谢娟娟年龄最小,还在读小学。
而最近一留意谢娟娟,就觉察出了异样,到了今天,终于找到了金大友的落脚处。
从双方武力来看,公安同志们可以压制金大友,但是偏偏还有一个谢娟娟,虽然谢娟娟帮金大友做事,但那只是一个小学生,被继父哄一哄,就给帮忙了。
一时间,公安同志们蛰伏在油菜地里没动。
谢娟娟带过来的东西当然不只是食品,里面藏着假身份证明,不过金大友也确实饿了,为了不被林场的守林人发现,连火都不敢生,天天吃生的,那滋味儿可太煎熬了。
金大友刺啦一声撕开饼干的包装,以往的良好修养全无,抓起几块就塞进嘴里囫囵干嚼,大热的天,他嚼得满嘴饼干渣,最后呛住了,抓起谢娟娟的水壶咕咚灌下半瓶水,才停止了咳嗽声。
这时候,谢娟娟就又提出来了,“金叔叔,你什么时候给我钱啊?”
金大友狡兔三窟,确实在别处留有财务,也确实说过这话,但他并不打算兑现承诺,一个小孩儿,骗骗就过了。
“过阵子,叔叔现在出不去嘛。”金大友敷衍道。
谢娟娟又不傻,过阵子人都走了,还能给她?
“金叔叔,你把这块手表送给我吧!”谢娟娟的眼睛盯着金大友的口袋,趁金大友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掏出了里面的手表。
也是梅花牌的,谢娟娟估计着,拿去黑市卖也得一二百吧。
今天日头好,金大友怕手表反光万一给远处的人看到,所以摘了手表放进口袋里,万万没想到谢娟娟给抢了,他现在在山里,手表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还给我!”金大友厉声道。
谢娟娟不愿意了,转身就跑,金大友伸手就抓住谢娟娟书包的袋子,另一只手就去拿手表,两个人抢来抢去,谢娟娟手上一滑,手表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掉进前面的油菜地里了。
油菜地里埋伏着的公安同志们,呼吸都屏住了。
金大友沉着脸朝手表走过去,谢娟娟不甘心,也想去捡,不过金大友动作更快,一手拉住谢娟娟,一手去捡手表。
他捡表的时候脸上神色没变化,也没有放开谢娟娟,然而捡起手表放进兜里,立马用手臂箍住谢娟娟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掏出一支自制手.枪,抵在谢娟娟的脑袋上。
“放我走,不然这小姑娘就死在这儿。”金大友咬着后槽牙,朝油菜地里说。
油菜地里的公安同志已经起身,手里也都拿着枪,跟金大友对峙着,其中一个说:“放开她,我给你当人质。”
金大友嗤笑一声,武警和小女孩儿,哪个好控制?
另一头,唐棠和唐兵的玉米粒剥好啦,还有班上其他同学,各自将玉米粒称了重量,就连张超超都勉强完成了任务。
“时间晚了,不能去林子里捡蘑菇了,不过可以去地里捡豆子。”杨组长在田里割水稻,挽着裤脚,小腿上许多干掉的泥巴。
“好啊!”
“呜喔!”
七岁的小毛头们,才不管杨组长说了什么,反正一群人同学下地,听着就好玩儿。
黄豆连着藤蔓被割掉,有些熟得早的豆荚会炸开,里面的豆子就会掉到泥土里,以前在外婆家,外婆常给他们一个小提篮,让兄妹几个去地里捡豆子,半天就能捡两大碗。
捡回来晒一天,柴火灶里烧热,再熄火,把豆子下到铁锅里,没一会儿就炒好,丢两颗进嘴里,嘎嘣脆,还香。
“爷爷喜欢吃炒黄豆。”唐兵说。其实他也喜欢,但是每次吃了都要像机关枪一样放屁,怪不好意思的。
“那咱们认真捡。”唐棠没有戳穿唐兵,因为她这三哥臭美,戳穿了会害羞呀。
孩子们呼啦啦地奔向地里,就唐棠和唐兵认真捡豆子,其他大部分都在打闹。
过了一阵,天上的太阳变得有点红色了,小秦老师看看手表,说:“同学们,咱们该回去啦!”
也是巧了,小秦老师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大卡车突突突的声音。
古老师也催大家:“用书包装好你们捡的豆子,咱们回去啦!”
于是乎,孩子们又呼啦啦地,涌上了大卡车。
卡车司机上午送过来,又去跑市里的短途了,然后到了这会儿,又按着约定的时间过来的,他把车先停着,去农场上厕所去了。
古老师也陪着几个同学去厕所,小秦老师在车下面等着。
因为今天来的小朋友都是七八岁的,学校怕孩子们调皮,从车上翻落,所以叫的这辆车的车斗有高高的挡板,唐棠和唐兵算身高窜得快的,但是往车斗里一坐,脑袋还没有挡板高。
没等几分钟,车下面一阵惊呼和叫喊,有小姑娘的,有小秦老师的,有成年男人的,乱糟糟的,在空旷清净的农场,听得人心神紧绷。
唐棠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车子就开动起来了。
“那不是早上那个司机叔叔吗?”唐兵好奇心挺旺,伸着脖子,从车后方的挡板看出去,那块挡板矮一些,唐棠顺着唐兵的手看过去,果然,司机正费力地追着。
那开车的人是谁?
卡车没有早上来的时候稳当,有点横冲直撞的感觉,车上的孩子们东倒西歪,乌拉拉地叫声一片。
车子先往农场大门开,然而没开多久,不知为什么,那边路上横亘着农场的大型稻草垛,车子显然开不过去。
于是,司机又直愣愣地转向,往林场的山上冲!
所有的孩子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他们开始哭泣和喊叫。
唐兵吓得发抖,但却紧紧地牵着唐棠的手,搂着唐棠的肩膀。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也不知是在设么位置,卡车终于停了下来。
“哐当”一声,车斗的后挡板被打开,露出一个长头发、长胡子,手上拿着枪的男的,旁边站着一个小姑娘。
孩子们像鹌鹑一样紧紧地缩在一处,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了。
唐棠努力辨认了几秒,认出那是金大友和谢娟娟。
“你看,金叔叔……你可以,可以抓她啊。”谢娟娟的声音有点抖,伸手指着唐棠。
唐兵全身发抖,挡在唐棠面前,哆哆嗦嗦地说:“不要抓甜妞……抓我,我……”
金大友没说话,一把拎住唐兵扔下了车,然后恶声恶气地对车上的小孩儿们说:“下去!”
小孩儿们不敢吭声,金大友把挡板踹得哐哐响,终于有孩子带头,哆嗦着下了车。
“够了!”金大友只让一部分孩子下车,留着一部分,又重新回到驾驶室,把车开动起来。
车子继续往上。
每过一段时间,金大友就赶几个孩子下车,并且拿枪指着他们,要他们往树林里跑。
到后来,车上只剩下金大友,谢娟娟和唐棠。
“金叔叔,你带她吧。”谢娟娟又指着唐棠,说:“我可以给你送吃的呀。”
“嗯。”金大友应了一声。
然后,拉住谢娟娟,对唐棠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