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钟。
机舱安安静静。
乘客都在补眠，到下了飞机，姜茶才打开手机，收件箱里躺着一列未读信息，除了父母的，竟然还有东街带头哥的。
【大嫂，大哥在我这喝醉了，你看你要不给他接回去？】
【他半夜嚷嚷着口渴，我给他倒水听他念着你名，你来看看？】
姜茶关了手机没理会。
喝醉酒？
她打车的时候还看到他搂着人家女生调情呢，怕是借酒行凶。
偌大的出站口燥热不已，姜茶拉着箱子，在出站口的长椅上看到来接机的姑姑。
姑姑在人群中朝她兴奋挥手：
“姜姜！这里！”
她快步上前，帽子压着长发，发尾随着奔跑的风飘在肩后。
“姑姑！”
“哎——我家乖侄女！”
一阵熟络后，姑姑带着姜茶打车回家。
姑父在公司上班，他们家的小区离首都中心区不远，房子很大很宽敞。
姜茶进屋后换了干净的拖鞋，把东西收拾进姑姑给她提前准备的房间。
到底是城里的房子。
装修现代化，客厅的大电视正播放午间新闻，她绕着屋子走一圈，地板洁净光亮，透过窗户朝下看，车水马龙，窗外就是城市的尘土，这么一方小格子里，人反倒是像被圈禁起来的动物。
她还是更喜欢青石巷，喜欢自己家的二层小楼，爬满墙的爬山虎，阳台上的风铃草和二月红。
来这里之前，姜茶就跟姑姑说好，想在大城市找一份兼职，不太耽误学习的那种。
姑姑欣然同意，帮她介绍了附近一个有名的补课班当临时授课老师。
她侄女的成绩足以担得起这份职务。
从小区坐公交，两站就能到补课班门口。
饭桌上，姑姑有意无意提起：
“姜姜，知道你那个宋尧学长不？”
宋尧母亲和姜耀深是同学，两家往来算是比较密切。
宋尧已经高三，任务紧，姜茶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他，也没提起过他，乍一说，顿时觉得有些陌生。
“怎么了姑姑？”
“没什么，你可能学习忙，不太关注，你宋尧学长已经被首都大学提前录取了，假期也来了这里当家教，跟你同一个补课班，以后还能相互照应，你呢，暑假开学就是高三了，多多请教人家。”
姜茶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之前那些零碎的事情，让她并不是很想见宋尧。
甚至，有些排斥。
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星期熟悉了下环境，下星期一开始正式工作。
兼职补课班也算轻松，每天工作两小时，剩下时间就自己窝在家里学习。
星期一，姑姑亲自跟她一起乘公交到补课地点。
因为在三环，交通方便，来来往往都是私家车，姜茶背着包，小心翼翼跟在大人身后。
她教初中部，上了楼之后，负责人很热情的接待她们，让她们在茶水间稍作休息。
室内开着空调，姜茶穿了件白色雪纺衫，白嫩的胳膊被冷气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揉揉发凉的手臂。
坐久了，腿有些麻。
茶水间有液晶电视，她撑着下巴看荧屏上的财经新闻。
屏幕中央出现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很像有关商贸的发布会，电视下方有解读：世融董事关于股份投资的公开发布会。
那个中年男人，姜茶总觉得很熟悉。
眉眼相较那人，更温和，脸部轮廓也没有那样□□锋利……
姜茶摇摇头，她不自觉的就把别人代入到与沈小春的比较中，但无形中，真是有几分相似。
杏仁眼还忍不住的想往那里瞥，再一抬眼，茶水间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是宋尧。
许久未见，他却在陡然间成熟很多。
进门后，跟姜姑姑礼貌打了招呼，视线再放在姜茶身上，含笑唤了声：“姜姜。”
“学长。”姜茶起身。
“怎么让你亲自来？你不用授课吗？”
提前知道宋尧在这里，姜茶此刻没怎么惊讶。
“没关系，我调了班，还是来接你比较重要，今天带你适应一下环境。”
他伸手，极熟稔的捏捏她的脸。
姜茶勉强挤出一丝笑，不太喜欢宋尧这种过于亲昵的举动。
有人招待，姑姑便放心先回家，让宋尧带姜茶在这层楼里四处转转。
大厅空旷，只有身材修长的青年和娇俏可人的少女，地砖透亮洁净，整个大厅内，只有姜茶和宋尧两个人的脚步声。
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她听。
姜茶听他说完了半个学期以来四处奔波参加竞赛，取得各方面的加分，最后以前五名的成绩被首都大学毫无悬念的录取。
确实是市一中的骄傲，姜茶想。
她可能做不到这样。
“所以姜姜，我愿意在接下来一年里帮助你，帮助你取得跟我一样的成绩，我们可以一起在大学，一起……”
“学长——”姜茶打断他。
“我没有你那么优秀。”
宋尧眼神坚定，“所以我会尽力帮助你。”
他笃定，“就算不能在一个大学，你也可以留在首都，上其他好大学。”
姜茶闷闷没答话。
她的目标，并不止步首都。
她应该更向往自由，去更渴望的地方。
诚然，她不如宋尧优秀，但起码可以满足自己的内心。
谈话结束，小姑娘背着包到初中部，一进门，十三四岁的孩子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在听说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后，更是齐声欢呼。
但事实很快证明，漂亮的女老师往往会更加严厉。
全程严肃上课，一个玩笑都不开，句句包括知识点。
本来妄图马虎大意的学生哀嚎一片，压力只增不减，人间疾苦无疑。
—
城市的灯光亮得早。
繁华的不夜城掩盖了夜空。
坐在窗户边，姜茶抬头，看不到往日熟悉的那几颗星星，也没有徐徐吹来的凉风。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这样烦躁。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她更想念千里之外的淮城，想念那里的狂放与无拘无束，想念那里的花花草草和漫无边际的夜空。
拍了一张图，黑漆漆的天幕，被城市灯光影响，一颗星也没有。
她很少玩朋友圈，此刻却忍不住发布了这张图片，配文案[想看淮城的天空。]
手机里微信好友很少，上下滑动，除了父母，就只有樊茉以及……新加的带头哥。
带头哥的好友邀请发过来的前两次，姜茶都点了忽略，奈何架不住他的热情，只能同意。
以为带头哥也是活在杀马特的时代，没想到头像还挺含蓄。
此刻闲下来，姜茶难得有时间翻翻他的资料和朋友圈。
头像是一片冰川，个签那里显示空白，朋友圈更是干干净净。
姜茶关了手机，还没放下来，手里嗡嗡振动两声。
除了樊茉的点赞，还有带头哥刚发来的图片。
是淮城浩瀚无垠的夜空。
成片的星海，没有月亮，密密麻麻，盛夏的天空，像镶嵌了数以万计的钻石琉璃，在天幕上，不计成本的发光发亮。
与黑色的幕布比较，热烈，奔放以及难以表述的惊艳。
她保存了图片，反复点开查看，内心的空荡在此刻似乎被填满一些。
手指敲动，姜茶回复他：
[谢谢，好看。]
对方秒回：
[比起你那张，确实。]
姜茶歪着头，这个时间，带头哥会不会跟沈小春一起泡在酒吧喝酒，或者摸牌赌钱？
鬼使神差的，她输入：
[在做什么？]
两秒后反应过来，察觉到不妥，立刻撤回。
备注那栏闪过对方正在输入中……
接着，发送过来：
[看到了，在看星星。]
还蛮有情趣。
小姑娘唇角不自觉的勾起，继续打字：
[一个人吗？]
[还有，沈哥。]
—
赶上暑假，光头哥酒吧的生意就一落千丈，站在柜台，百无聊赖的擦酒瓶。
沙发上躺着四仰八叉的马涛，正捏手机打游戏。
“卧槽！死队友！操操操啊！！！”
光头哥睨他一眼，“悠着点，别把沙发弄坏了。”
沙发上躺的都是假期不回家，游手好闲的这几人，他扫视一圈后，随口问道：“小春呢？”
陈俊阳答：“外面。”
“外面干啥？撩妹？”
“撩你大爷！妹子都回家了！小汪昨天来，被沈哥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的，没看人家心情不好嘛，还往枪口上撞……”
酒吧的二楼是台球室，屋外一人宽的阳台。
光头哥进来，就看到沈小春坐在阳台边沿上，长腿无处安放。
手里玩着手机，寸头下的五官没了白天的戾气，整个人，平和的过分。
“吹风啊？”
沈小春白他一眼，“看天。”
“天？这么久还没看够？有啥可看的。”
视线落在沈小春手上，光头哥咋舌，“这不大壮手机吗，你又给他抢来了？”
白炽灯的光影下，少年的侧脸难得的温柔，点开手机屏幕，唇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老子买来的。”
“信你个鬼。”
“啧。”他从阳台上跳下来，手指把玩着手机，不见平日的懒散，眸子里深藏着专注和认真：
“老子讲真的，想学习了。”
他抬起眼，星子细碎在瞳孔里：
“老子想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