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蝉声阵阵,路口的柳林一片聒噪。
愈是炎热的午后,空气愈加闷,一中门口胜在树多繁茂,一眼望过去,绿油油的茂盛叶子平分消减几分燥热。
这时候正是午休时分,整个学校闹哄哄的,隔老远,就听到男生女生的嬉笑打骂,片刻不消停。
一中校规:午休及晚休时间不得喧哗闹嚷。
当然,校规这种东西只针对平常学生,总有那几个刺儿头不服管教,屡次不改后,索性随他去的,例如此刻的高二十班——
教室里的桌子七扭八歪,女生们扎堆聚在一起讨论化妆品,男生们窝在最后一排的拐角,插科打诨。
正中间的男生坐在桌子上,一只腿翘着凳子,嘴里叼着烟,两只手快速点动手机屏,时不时叫骂上两句:
“操啊!猪队友!”
旁边男生识时务的递上一杯水,“俊阳哥咋了?又输了?”
被叫俊阳哥的男生眯着眼,两指夹着嘴里的烟,油腻到不行,“什么叫又输了?会不会说话?”
挨训的男生立马抱拳求饶:“错了错了,惹谁都不能惹我们俊阳哥!今个找谁出气?”
陈俊阳掰着手指,“星期一教训了一班的班长,星期二打了二班的班草,昨天干了孙磊,今个就……”
他就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哥,听说学校新转来个小伙,要不,咱们去会会?”
这么一说,陈俊阳果真挑挑眉,感兴趣起来,“新来的?”
“可不是!新来的就得教教规矩!”
他掸掸烟灰,似是考虑:“转哪个班了?名字打听清楚没?”
“就转我们班!名字——”男生懊恼的摸摸后脑勺,“好像叫什么春儿……”
“噗哈哈哈哈哈!”
周遭一阵哄笑,男生们相互推搡,笑的前仰后合。
“春儿?这是个女的吧?”
“不是我说你涛子,咱们淮城虽然穷一点,但好歹二十一世纪了,不至于有女孩起上个世纪的名儿。”
马涛憋红了脸,非要证明自己说的确切,跟其他人吵的脸红脖子粗。
陈俊阳半天没发话,看他们自在乐呵一会,拍拍手,场子顿时安静下来。
他显然也不太信马涛的话,但对这个插班生又有极大的好奇心。
从隔壁逮了个八卦能手,一打听,还真有这么个人。
那男生被陈俊阳他们的架势吓得半死,支吾半天,也不知道插班生到底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吞吞吐吐一番后,给出个不确定的答案:“好像就跟涛子哥说的差不多。”
说罢,他凑过来,开始自己的特长科普:“昨天我留下值日,亲眼看到的,可惜离得远,只看见对方戴了顶黑色鸭舌帽,一身黑,帽檐压的低,都看不见脸,但开着车来的,想必,挺有钱。”
“春儿。”陈俊阳摸摸下巴,好整以暇的细细品味。
“怎么听起来更像个狗名啊?”
又是一阵哄笑后,他挥挥手下令:“磊子刚说那小伙下午来,来了咱就会会他。”
男生们搓搓手,对未知的神秘事物充满好奇。
—
下午第二节课,十班的班主任在大课间下课铃打响前,清清嗓子,打算说点正经事。
“同学们,安静下来!”
她环顾一圈教室,目光转向门外,“咱们班今天来一位新同学。”
话还没说完,最后一排的男生开始捏着嗓子学清宫剧里嬷嬷的声音:“春儿~”
调子拉的老长,阴阳怪气。
全班陷入哄笑,任由班主任怎么拍桌都镇不住。
“安静安静!什么春儿?!新来的同学叫沈小春!”
“卧槽!小春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操尼玛怎么那么好笑!”
“小春哥是你吗?”
一瞬间,班里云集百八十个地方腔调,最后两排笑的歪倒一片。
班主任被气的没了声,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门外,“算了,你先进来吧,找个空位坐下。”
那个名字被全班嘲笑了半天的男生就站在门外,斜斜倚着墙,一身黑,裤子包裹着长腿,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
黑色外套的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处挂着个金属锁链。
听了班主任这话,抬起腿,跨进教室——
高大的身体连带着压下来的黑压压的影子,原本欢脱的气氛瞬间在无形中变得紧张。
男生头上压着帽子,帽檐略低,他低着头,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鼻梁。
身材颀长,整个人气势够足。
自他进来后,原本接二连三不间断的嘲笑慢慢的,慢慢的,消退,直至鸦雀无声。
寂静半晌的班级,不知谁率先爆发了句:“卧槽……帅逼……”
后两排的男生反应过来,语气带着不服,齐齐鼓掌高呼:“欢迎小春儿~欢迎小春儿~”
余音在教室回荡,女生们屏着气,目不转睛的看这位还没露全貌的陌生同学。
在欢呼声中,他抬起头,露出帽子下的那双眼睛。
黑曜石一般,皮肤泛着小麦色,不算太白,从额头到下巴,堪称完美的面部曲线,配上那副桃花眼,倏尔对着众人一笑——
是真真正正的风流,也是真真正正的不正经。
女生们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前排挨得近的,甚至垂头不敢看他的眼。
“在叫我?”
好听的声音有许多,例如那种浑厚稳重的男高音,温润如玉的谦和音,又或者古时一板一眼的私塾先生们字正腔圆的腔调。
而这短短三个字,敲金击玉般的,传入所有人耳中,带着那么点低沉和沙哑,似是胸腔震动发出,磁性而沉闷。
男生们沉默片刻后,不知到底还该不该拿对方的名字作文章。
班里女生们的视线一路追随,看着他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找了个靠墙的空位坐下。
后面就是陈俊阳。
而他浑然不在意,捏着手里新领的两本书扔到座位上,连笔都没带。
男生们心里暗自咂舌——
哦豁,够嚣张啊。
要知道,陈俊阳最讨厌比他还拽的人,这新同学,完蛋了。
下课铃适时响起,班主任说了句“下课”,拿着教学工具快步离开纷纷扰扰吵闹的班级。
男生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根根短发挺立,是那种其他男生最不愿意留的薄短寸头。
眼尾轻挑,拉链敞着,眯着眼听眼保健操到了尾声,趴在桌上准备睡觉。
宽挺后背被后面的人使劲戳了戳,他本性懒散,还没抬头直起腰,凳子就被人一脚踹歪。
“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他起床气极重,最厌恶困倦时被人闹醒,低垂着的眼睑露出一股戾气来。
见他没反应,陈俊阳身旁的马涛开始呱呱讲解:
“所谓规矩呢,一来是别想着出风头,二来就是定期交点保护费给咱们俊阳哥,保你在学校平安无事,否则的话……”
威胁意味十足。
他也不困了,侧起身,懒懒的看说话的马涛和一脸倨傲的陈俊阳。
舌头抵了抵腮帮,好半天,“啊——”
轻轻的尾声,落在人心坎里,又苏沉的气泡音听的周旁女生面红耳赤。
“——这样啊。”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陈俊阳和马涛却都不约而同的泛了丝惧意,突然有种不好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陈俊阳摇摇头,消除内心方才萌生的恐惧。
妈的,孙子才怂!
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必须给对方威严和教训才是。
他故作镇定的开口:
“不服可以单挑,一对一,你选人,输了的当孙子。”
沈小春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支笔来,笔身在指尖灵巧打转。
听完这句话,黑色笔身倏然停下。
“行啊。”
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
—
“姜姜,不好了——”
樊茉喘着粗气从厕所回来,“砰”一声坐到姜茶身旁,来不及换气,气喘吁吁的说:
“十班在打架!可凶了!我看到那帮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新来的男生!”
初夏下午刺眼的光透过窗户照在正奋笔疾书的女孩子身上。
闻言,她停笔,侧过脸,光线把她小巧的鼻影投射到墙壁上,阳光下,她肤色过分白皙,侧头露出的纤细脖颈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从桌洞里掏出记录册,“去看看。”
越走近十班门口,里面的打架声响越发的大。
伴随着桌椅的摩擦声,踹人的闷哼,以及围绕在班门口其他同学的惊呼。
“让一下让一下!”樊茉焦急的替姜茶开辟道路,生怕晚一秒,新同学就小命不保。
毕竟陈俊阳这帮人的斑斑劣迹,全校同学有目共睹,平日里见到都要绕道而行,哪有人敢上前自讨苦吃。
姜茶急得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果真见到此刻张牙舞爪的陈俊阳正挥着拳头朝对面手插口袋的高挺男生打去。
“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硬生生停住,视线全都汇集在姜茶身上。
她快步走上前,手一拦,费力的把男生推到身后。
顺着她的意,沈小春挪动步子后退。
“陈俊阳,你又在暴力其他人?信不信我汇报教务主任,送你去蹲牢房?”
被制止住的陈俊阳捏了捏拳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他脸上不知何时挂了彩,眼角一片青紫,积压着血红色的淤青。
半边脸高高肿着,面部表情僵硬又好笑。
“送我蹲牢房?你他妈看看我的脸!是这小子!这小子干的!我他妈还没还手呢!”
他说着就要一把推开姜茶,眼睛死死盯着姜茶身后的沈小春。
马涛和另一个男生奋力拽住陈俊阳的胳膊,试图安抚这个疯癫的十班扛把子。
“哥!哥!这是纪律委员姜茶!手握大权的姜茶!教务主任的侄女姜茶!”
陈俊阳慢慢平复下来,却怎么都抹杀不了眼里那股十层的愤恨,擦擦嘴角流下的血丝,目光阴狠。
可偏偏有人这时候不知好歹,好死不活的提出先前下的赌约:
“不是说输了是孙子吗?”
姜茶皱皱眉。
陈俊阳面子挂不住,干脆责任都推到姜茶身上:“没看到被纪律委员搅黄了吗?这还没结束呢!”
他继续对沈小春道:
“有种待会放学见,咱们秋后算账!”
姜茶背对着沈小春,不知他什么表情,目送陈俊阳一行人离开教室去网吧后,才松口气。
掏出记录册,刷刷记下陈俊阳几人校园欺凌的事实后,扣上笔帽,转过身慰问两句新同学。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