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莹回宫之后,便一直惦记着她刚带回宫的砚奴,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出宫,她第一时间便去找他了。
“砚奴!”她冲进宅院,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声。
才十岁的怜春闻言,笑笑后提醒:“殿下,这宅子大得很,您就算唤他,他也未必能……”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窜过来,直接将赵乐莹扛了起来。
周围暗卫闻风而动,同时抽出刀朝他们冲来。
“没事没事!”赵乐莹坐在砚奴肩上,一边大笑一边制止暗卫。
暗卫们面面相觑,确定她没事之后又退了下去。
砚奴扛着她满院子疯跑,直到赵乐莹玩腻了拍拍他的头,他才停了下来。
“给本宫看看。”赵乐莹双脚落地后朝他招手。
砚奴立刻蹲下和她平视。赵乐莹盯着他看了半天,惊呼:“砚奴,你生得可真好看!”
“呜……”砚奴喉间发出狗一样的声音。
出来迎接的管家听到当即恼火:“说多少次了,不准学狗叫!”
砚奴顿时板起脸。
脸上的污垢洗掉了,头发也洗净绑好,他的五官便彻底地暴露出来,赵乐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一时间更加感兴趣:“原来你生气的时候是这样啊?”
砚奴认真地看着她。
赵乐莹笑笑,扭头朝管家伸手。
管家将其抱起来,低着头看向砚奴:“给殿下展示展示,你近来都学了什么。”
砚奴立刻起身,僵硬地站直之后开始走路,虽然模样别扭,可比起在山林时不知要好上多少。走了一圈后,又对着赵乐莹开口:“殿……下……”
“你会说话!”赵乐莹震惊。
管家笑笑:“他能听懂话,自然也是会说话的,只是太久没说,便有些不会了,现在好好教一下,多少还是能说的。”
“真厉害。”赵乐莹当即夸奖。
砚奴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对了殿下,过些日子,您能否替他请个师父教导武艺,我看他身姿伶俐,应该是个习武的好手,若是将来能学成,也好在殿下身边伺候。”管家提议。
赵乐莹点头:“好,待本宫回去便同父皇说。”
“哎哟这点小事怎能麻烦皇上。”管家惶恐。
赵乐莹摆摆手:“没事,父皇肯定是乐意的。”
说完之后,她便惦记了这件事,等回到宫里,立刻将此事说了。
成帝自然是乐意的,听说她要请师父后,便直接叫了宫中的禁军统领亲自去教。赵乐莹虽然小,可也知道那位的分量,当即笑嘻嘻地跟他道谢。
“你呀,鬼灵精。”成帝咳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赵乐莹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
“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自然最疼你,”成帝说完,面露惆怅,“可你也要快些长大才行,父皇老了,未必能护你长久。”
“父皇不老,乐莹不想长大。”赵乐莹偎依在他怀里。
成帝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将她抱到桌子上,扶着她的胳膊认真道:“是人总要长大,乐莹记住了,往后不论经历了什么,都要身定心定,即便有万难,也要保住这条命,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来日的花繁锦绣,懂吗?”
“父皇为何要同乐莹说这些?”赵乐莹歪头。
成帝叹了声气:“朕只是觉得,教了你许多事,却独独没有教你这些,便想补上罢了,父皇方才说的话,你可记着了?”
“记着了。”赵乐莹乖巧回答。
成帝笑笑:“乐莹定好好好活着,将来有一日坐镇京都,替为父看着这大沣江山。”
“父皇跟乐莹一起看着。”赵乐莹傻笑。
成帝扬唇:“若是可以,父皇只想陪着乐莹长大,看着乐莹成亲生子。”
“那父皇要一直康健才行。”赵乐莹摸摸他的脸。
成帝点头答应:“自然是要康健的。”
然而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不久,他便病倒了。
从病倒到垂危,也不过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足够砚奴学会规矩,对着她行礼之后说一句参见殿下,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不过转瞬的时间,赵乐莹便失去了世上待她最好的父亲,也失去了一人之下的尊荣。
成帝驾崩那日,宫中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神色匆匆,连悲痛的表情都来不及做。赵乐莹守在遗体前,任由他们人来人往心怀不轨,不过七岁多的年纪,却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一片纷乱中,禁军统领红着眼眶走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皇上去的突然,这江山怕是暂时保不住了,为长远计,卑职只能拥护新王,但……只要殿下将来有称帝之心,卑职定肝胆涂地在所不辞。”
赵乐莹安静地看着成帝没了血色的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禁军统领只当她是吓坏了,叹了声气后转身离开,将偌大的屋子留给了她。
赵乐莹突然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成帝的衣角:“父皇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替你看着这大沣江山。”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然而平日将她放在心尖子上的父亲,却再也不能将她抱起来安慰了。
成帝的丧事办得十分草率,京都城每一个人都在恭贺新皇登基,无人在意他棺前的贡品都生了虫。
自成帝走后,赵乐莹便一直忍着不哭,直到那天亲眼看到贡品上的虫子,整个人突然就受不住了,痛哭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管家将她带回宅院时,她还昏睡不醒,砚奴察觉到她不对劲,立刻冲了过来。
“冒失什么!退下!”管家呵斥一声,抱着赵乐莹径直进了屋。
砚奴不甘心地停在了门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半晌,管家从屋里出来,看到他还站在门口后叹了声气,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砚奴立刻过去。
“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吧,”管家面色沉重,“新皇是个肚量不大的伪君子,将来咱们殿下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你日后切记不可再冒冒失失,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为殿下添麻烦懂吗?”
砚奴认真点头。
“还有,好好学武,将来保护好殿下,我怕新皇会对她下手,”管家皱眉,“你比她大上许多,日后要事事为她考量,不论何时都要做她最忠心的奴才,知道吗?”
“……好。”
管家又看他一眼,也想不到什么可叮嘱的了,最后长叹一声:“将来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砚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转身进了屋里。
寝房中,赵乐莹安静地躺在床上,原本就小小的一只,如今看着没有长大,反倒是更小了些。砚奴抿了抿唇,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像一座踏实的山,安静守护在她的身边。
赵乐莹醒来时已是后半夜,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的背影,她嘴唇动了动,小声唤他:“砚奴。”
砚奴立刻看向她:“殿下。”
赵乐莹眼睛一红扑进他怀里,猫儿一样小声啜泣。
砚奴别扭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后背,笨拙地用着各种办法安慰她。
“殿下,不哭,卑职以后,就是殿下的剑,没人能伤害你。”他试图说些更长的句子,然而太难了些,只能尽可能简单。
好在赵乐莹也没有听,哭了半天才抽抽搭搭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我以后……就只有你和管家了。”
“嗯。”
“你不准离开我。”
“好。”
赵乐莹擦了一把眼泪,呼吸还在颤:“本宫以后……不会再哭了。”
说着话,她冷静下来,还稚嫩的脸上已经找不出天真的表情。
砚奴掏出手帕帮她擦擦眼泪,重新抱了抱她。
赵乐莹又忍不住想哭,但最后还是咬了咬唇,强行忍住了泪意。
三日后,先帝下葬,她也在丧事之后自请出宫立府。
新皇假模假样地拒绝两次之后,第三次便让她出宫去了,自此卓荦公主变成了卓荦长公主,砚奴也成为了她唯一的贴身侍卫。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便是八年,赵乐莹从七岁的孩童,长成了及笄之年的待嫁姑娘,而砚奴也成了名满京都城的侍卫统领。
生辰这日,赵乐莹入宫虚与委蛇,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刚踏进府中,砚奴便出现在眼前,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不是要到后日才能回吗?”
“卑职连夜赶回来的,”砚奴走到她面前,“殿下的及笄之日,卑职不能不在。”
赵乐莹扫了一眼他眼下的黑青:“两日没睡了吧?”
砚奴抿唇不语。
“前些年还活泼着,怎这两年突然就闷了起来,”赵乐莹好笑地看他一眼,因进宫而烦闷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得罪你了。”
说着话,朝他伸出手,等他来扶。
“没有。”砚奴垂眸,看到她如葱段一般的手指后喉结动了动,克制许久才伸手。
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的瞬间,他连后背都紧绷起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赵乐莹察觉到他的紧绷,“做对不起本宫的事了?”
“……没有。”他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却依然河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