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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8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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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再和宋致宁私下说过话倒是托了老三的面子受了程忱的“数饭之恩”,和她熟稔不少。一直到之后很多年,我们都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后来再过半年我考公失败索性便不再重考浪费时间倒是很快去考了一本心理咨询师证,拿着从宋少手里挣的第一桶金和老三在更靠近市区的地方开了家店——就开在程忱那家锅贴店的隔壁依旧是外头修锁,里头咨询。

也是承蒙程忱这个“大老板”的帮忙,做生意时每每帮我们塞个介绍的小卡片学生们都喜欢她,跟她熟得很有事没事便也来照顾照顾我和老三的生意,很快,我给学生们做多了心理咨询便成了那头有名的知心姐姐。

年岁便就此悄然掀过数页。

虽然我也不太懂豪门里那些个弯弯绕绕不懂宋致宁是怎么合纵连横,摆平了之前他父亲惨死导致的一系列舆论后果——只知道据说是香港的钟家帮忙,又顺带有那位名镇商场的新秀纪家四少搭把手这才帮着他从“替罪羔羊”的牢笼中挣脱而出不复之前落魄到要挤四人病房的落魄。

只是过了2023年末,他也确实收敛了许多逐渐隐匿于耳熟能详的花边新闻头条中,反倒是在程忱的锅贴店里经常能看到这位神出鬼没。

哪怕只是穿着很普通的休闲服站在柜台给人找钱一天下来搭讪的小纸条也能收满整一盒实在是店里的活招牌加招财猫人气斐然。

程忱每次说起这事就笑感慨他确实命里不缺桃花缘。倒是一旁挑着洋葱的当事人总不忘闲闲插句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可是都上交了一张也没存私。”

“好了好了”程忱闻声又把洋葱夹回他碗里“没藏私也不能抵消挑食。”

宋致宁:“……”

天不怕地不怕曾经也是纨绔桀骜的宋少偏偏就栽在她手里。

甚至到后来偶尔还破天荒地去后厨帮帮忙我有幸目睹过几次虽然最后的结局通常是被大厨师嫌弃地赶出门来然后冲我恶狠狠地扯扯嘴角威胁我绝对不能说出去。

但至少我想曾经初见时那个看似浪荡温柔实则高不可攀的宋家三少到底已然不复当初那样孑然而是心中有了可归依处。

抱着这样的想法四年后或许是命运使然我又遇到了我开心理咨询室以来的第二位多金大主顾也是宋致宁曾经同我说的故事里最关键的另一位主角。

她生得很漂亮。

这是我对她第一眼就留下的印象。@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和程忱不同那是种夺目又璀璨的漂亮哪怕时隔多年我依旧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剪裁线条利落干净的绯色连衣裙肤白而纤细腰身不堪一握。旁人说“灿若朝霞”形容她实在再恰当不过。

——不过那时的我和程忱熟悉日久又有幸和宋少的挚友陈昭交流过几次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已不是个土包子一眼就看出来她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连衣裙实则是当年dior展出的春夏高定款之一是我等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这人的身份可以料到自然也不是看起来那般平凡可亲。

不过好在她也并没拿腔拿调倒是主动同我握手。

落座后第一句话便是很自来熟的一句:“柏医生吗?好巧啊我们名字好像。”

我不由一怔。

抬眼看她时福至心灵般升腾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您叫……”

“我叫白倩瑶”她说也笑“柏医生嗯……我朋友正好前两天才打电话跟我说要多和医生聊一聊正好今天我来这里找个人听见你男朋友在外头介绍你名字给我吓一跳哈哈。不过刚好要不就我们聊聊吧。”

顿了顿还没等我回答她复又补充:“虽然我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啦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跟别人提起这样吧我多给一些钱一小时一万块你觉得可以吗?”她笑了笑指尖抵住唇角轻敲两下“反正这些话最好还是只有我们知道就好了。”

……

说来也怪其实比起程忱白倩瑶的性格分明要来得外向和乐观许多在和我的聊天里她也并没有藏私许多次说到真心话而泫然有泪。

但是直至为期一周的心理咨询结束我依然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阂总无法抹除。

不仅是因为她的家世不俗或许也因为她那看似开朗大方的外表之下总藏着无数未能走出的阴影和不能坦荡面对的过去所以比起平等的聊天和劝解或是成为真心朋友从始至终我能做的其实只有如实地记下一切然后听她说话看她落泪罢了。

毕竟但凡跟她聊过天或许也就能明白:她的朋友圈子也好她愿意开放容纳的人心也罢早已久久停留在了她最苦痛也最灿烂的十九岁以前。

从那以后的十三年仅仅只是皮囊的蜕变而她从未走出去过半分半毫。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切所以我对她固然有同情甚至因为早早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而偶尔能够小小开解她两句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来也是惭愧我这个心理医生并不尽职收钱都收得于心有愧只得在送别她的那一天问了她一句——也是最后想要送她的一句话。

“白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能和宋致宁在一起就在十九岁那年现在的你们会是什么样子?”

她刚刚哭了一遭眼睛肿成核桃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眼泪便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打得措手不及显然也愣了一愣。

半晌方才应声说:“没有我知道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这显然是句敷衍人的谎话。

我没再继续往下问只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知道没有结果所以其实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小姐。只要你不把别人当做你的浮木你明明可以救你自己的不是吗?”

她的眼神倏然一动仿佛瞬间被戳穿了所思所想流露出些许慌张。

“我……”

“你知道怎么才能让你身边的人放心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白小姐。”

而我只是轻叹。

是了我不敢说自己是最懂白倩瑶或是最懂宋致宁的人可这世间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我又的确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有幸听完了他们所有的故事而最终能叹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人。

我知道白倩瑶从七岁那年母亲的凄惨离世便已经学会了给自己戴上一层小丑的伪装让冷落的家庭重新变得热闹可这种习惯也让她长期在学校遭受着不堪忍受的白眼所以后来为了摆脱这份难堪才不惜用彻底伤害身体的方式来获得蜕变希望借此获得心仪少年的喜欢——她明明也很清楚宋达的言下之意却说服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和宋致宁之间隔着的只是皮囊一进再进看似走了九十九步实则只走了最轻的那一步。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哪怕她是个胖子的时候宋致宁明明也从未看轻过她相反正是她离开了“胖子”的舒适圈他们之间才再没有了安的距离被宋母牵线在一块给了宋致宁无比的压力;

我也知道哪怕宋致宁看破了这层伪装依旧向她伸出了手无论是七岁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无论何时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总试图用他手上业已微薄的力量拽她从泥泞中出来也曾经为她铺开一条通往截然不同人生的道路。

他能做的不多可也曾庇佑她于残破的命运让她远离孤独告诫她永远不要放低身价那些挣扎于她而言是挣扎与他而言字字句句难道又不戳心吗?

我知道这一切。

所以也很清楚当年宋致宁的善良始终来源于最初那一面的同情对她的怜悯和感激也最终如人所愿又不如人所愿的终结于她最奢望而最后逼退他的那份喜欢和爱。

他曾爱过她是十九岁的时候能付出的部。

正是因为如此作为当事人而同样清楚这一切的白倩瑶才会不惜浪费了宋致宁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背弃了她在美国的事业反倒重新跳进泥潭用一种近乎飞蛾扑火的姿态希望他再一次伸出手就像当年那样——

可是十九岁那年的一语成箴竟是那样决绝。

宋致宁还是那个宋致宁无处可依如他所说;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胖子”本可以去追求比他更好的人实现更灿烂的人生无需他的帮助亦如他所说。

他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了少年时互相扶持的那些连接也就与世俗男女一般只剩下了选与不选。

他看透了所以不选。

她看透却不愿意相信所以逼着他选。

“你不能自己感动自己然后让所有人都依照你的想法爱你”而我能做的只有最后送给她一句提醒“白小姐如果所有人都希望你幸福你却总认为那不是你的幸福是不是偶尔你也要问问自己是谁错了是谁走了强人所难的路?”

“……”

我原以为我那时的劝告可以有哪怕半点的作用劝阻她及时回头哪怕不能劝她回头至少让她幡然醒悟稍微延缓她走向自我毁灭道路的速度。

却没想到那会是我见白倩瑶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很久我总想起她最后看我那一眼。

决绝又冷静无情又平和。

有笑也有泪。

她说:“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想为别人而活。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哪怕这份爱伤害了很多人吗?很多爱你的人?”

“对。”

“哪怕你会因此而死吗?”

“……对。”

——不死不休的自私鬼。

没法劝也没法同情更没法可怜。

我只是觉得遗憾当我所知道的所有人都在为她殷切的付出希望她灿烂自在活在没有少年时阴影的天空下任她摘取世间曼妙的果实的时候她却从没有发自真心的珍惜过被爱的孩子才能随便奢侈地挥霍着爱。

她可以随便抛弃的却是像我这样出生平凡的普通人那样羡慕、那样渴求、那样仰望的人生啊。

的确她可以在能回头的时候却不回头用死来在所有人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年华。

我想这或许能够传为执着爱情的佳话也让宋致宁一生都不得不永远记得她可我如果我是她的朋友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这么自私的她。

但我并不曾真的讨厌过她甚至可怜她所以我选择为她隐瞒。

然后擦去眼角那颗唯独为她流下的眼泪。

那是本不必被提起的眼泪。

那天过后我很快把和白倩瑶的聊天记录藏在了柜子的最深处从此后都没再打开。

毕竟死死活活人世依旧如昨与我而言收钱办事是职业道德我能做的只有永远永远保守所有我听到的秘密。

包括对程忱我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有关于过去在医院宋致宁对我说的所有掏心窝子的话更别提白倩瑶那一字一句、口口声声的昔日情谊了。

这些话我藏了大半辈子。

一直到三十五年后我和老三结婚三十周年环游世界一周旅游回来早已去医院走过一遭的儿子告诉我说宋叔叔已经罹患肺癌而缠绵病榻多月只得又匆匆赶到医院去探望宋致宁那天才得以又一次回忆起来。

我明白那将是故事的终点了。

我和老三老胳膊老腿经不起跋涉好不容易刚走进医院便迎面撞到从香港飞来的大钟太太——也是我和程忱共同的朋友陈昭她大概是专程赶来行色匆匆若不是我及时喊了一句险些便没注意到我。

瞧见她被一儿一女搀扶着仍摇晃的脚步难掩哭得通红的眼我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某种有关于生老病死的预兆。

这么多年的好友从有些畏惧又觉得他高高在上的阔少到保守秘密的商业伙伴到承蒙程忱在其中宽容搭桥而成为的朋友终究还是走到了先我们一步离开的时候。

但是出乎意料病房里宋致宁的状态倒是很好。

虽然他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不得不戴着一只针织帽来维持“帅老头”的底气整个人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两颊都凹陷下去但是有有程忱一直陪护着他一天三顿不带停的做着营养餐耐心地给他汤汤水水都喂下去所以精气神倒还爽利着。

瞧见我们这群老朋友来还颇有耐心地聊了大半个小时。

程忱一直在旁边看书偶尔搭上两句话不算活跃。

可他那瘦得经脉毕露的手总紧紧攥着她的。

程忱被他闹得翻书都不利索便忍不住伸手去拍他的手背“致宁。”

“嗯。”

他很无辜地应一句又指指自己手背上诸多未消的针孔。

“天天打针桑桑可疼了。”

年纪一大反倒像是孩子似的程忱一向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只能任他去。

他便这么轻而易举的开心起来。

这期间我和宋致宁始终没有单独说过话直至老三因为我家女儿的一通电话被叫出门程忱也拐到外头洗手间那去涮洗食盒他才一改方才的随性健谈只沉默着交给了我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

看得出来是白色但是因为上了年岁外表都有些斑驳。

我问他:“这钥匙给我干什么?”

他说:“我这辈子不会开了但总觉得让它一辈子不见天日不好。”

至于为什么交给我——

老三从外头探进头来满脸为难地喊我:“柏茜唷女儿说咱外孙发烧给送医院了你说这要不等下就去看看?”

我看了看掌心的钥匙抬眼又看向他“好待会儿就去吧。”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宋致宁。

离开病房时原本以为见惯生死的我竟然一直在哭忍不住的抽噎我说不明白为什么可是眼泪来得又急又凶分明是这么大的人了我却几乎没能控制住情绪闹得老三这小老头急得不行一个劲地哄我说是不是太辛苦了、要不就不去看外孙了之类的浑话。

我没法跟他解释那些只是匆匆带着钥匙去了趟银行。

银行的负责人帮我打开那尘封了三十多年的保险箱里头空荡荡的唯独一块洁白手帕的中央躺着一颗纽扣。

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

少年时校园里总传着这样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说这纽扣对着心脏的位置给了谁就把心给了谁。

多好笑啊谁会相信这种俗透了的传说?

可我还是攥紧那颗纽扣在银行工作人员和老三诧异的注视下终于嚎啕大哭。

我在哭谁?

哭宋致宁哭程忱还是哭早已辞世多年的白倩瑶?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宋致宁死在了我们最后见面的第二天终此一生他都并不知道那保险箱里究竟放着什么。

或许他早已经猜到了或许他早就忘了。

他就像是个孤勇无匹的骑士曾经披荆斩棘为那高坐城堡塔顶的公主开辟道路可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并非是她的王子。

所以哪怕他披荆斩棘遍体鳞伤也从没说过半句惹人怜惜的话就像当年他从没说过要照顾她却把她拉进自己的小群体里庇护她就像他甚至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此后三十年却从没忘记过逢年过节和程忱去白家拜访。

白既明每每见他便是泪流满面说来说去只有一句“对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可究竟对不住的是谁或许只有作为父亲的他自己清楚——

“为什么不自己来打开保险箱呢?反正都已经过去的事了。”

离开医院前其实我还问了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而他说:“桑桑快来你最喜欢的节目来了。”

原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瞧见洗完餐盒过来的程忱便飞快摆着手示意很快把我的问题抛之脑后。

不像个病人倒也不过是个急于分享那些小小快乐的普通丈夫罢了。

但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他部的回答。

和多年前别无二致从未改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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