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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向熟人问清了卓珺眼下的所在处,一路风驰电掣地杀到目的地。
分明临下车前就连结账时她也还依旧平和有礼,不露半分不耐烦躁。
一转头,面向九间堂楼区外的警备闸以及更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屋檐飞撇的卓家宅邸那瞧着清丽温雅的眉眼之间,却莫名生出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般滔天怒意。
——“这位小姐麻烦请留步,请问您是?”
毕竟是相距七年有余的重新到访。
门外的保安早已换过几轮,大多都不大认得她的脸又被她那气势唬得胆战心惊,以至于分明是有理有据的拦路问话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惹恼了这尊不知从何来的大佛。
好在,轮不到卓青亮明身份家中提前收到消息、正聚精会神盯着监控屏的老管家便已经先一步注意到这头异动。
看清来人,他忙打来电话令保安打开门闸放人,很快又匆匆迎到小区门前领着卓青沿路直行,最后停步于卓家那临水独栋别墅的小花园外。
“说起来,也是很久不见了二小姐。”
眼见她面色不善唯恐惹祸上身的老管家皱皱鼻尖脸上不由跟着露出些尴尬神情“我也是听人说您要回来以为是要来看看夫人的匆匆忙忙就去接人了。但我看着您今天这好像好像是……”
卓青拂开他作势阻拦的手。
顺着并未关拢的侧门瞄了眼玄关处眼熟的高跟鞋只淡声问:“卓珺和老爷子都在二楼书房?”
“这……是但是三小姐和卓先生正在谈很重要的公事特别叮嘱了不要打扰。您如果不是很急最好还是先在一楼的会客厅……二小姐!”
“让开。”
卓青绕过被她态度吓得瞠目结舌的老管家——或许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倒连拦人的本分也忘在脑后。
得益于此她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大厅在一众佣人的窃窃私语中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踏上楼梯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右手边走廊最里间的书房前。
手指握上门把深呼吸过后猛地便是一推——
“砰!”
木质的雕花门撞到侧面墙壁一声巨响。
连原本正伏案奋笔疾书的卓振伟也不由被这响声惊动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同卓珺一起拧眉望去。
不过一眼。
卓三小姐毕竟心有不安率先惊呼出声:“……卓青?!你、你来干嘛啊?”
她下意识地往卓振伟身边靠了几步。
说话间又是数番打量。
直到确定自己这边二对一暂时占尽优势卓青身后也并没跟着纪家那位之后这才重新鼓起勇气开口冷斥:“我还以为是谁你不在北京好好努力工作现在这么气势汹汹回来找麻烦你真当……”
话音未落。
卓青直接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毫不留情拽住她胳膊向外一拖。
“你干什么!”
被人这么一掼她侧腰狠狠撞到桌角只下意识高声痛喊:“这是我家!卓……不是谢青你干嘛?!……爸!你看她像什么样!”
话虽如此眼见一场鸡飞狗跳即将上演卓振伟却依旧沉得住气。
只手肘压住桌面文件双手交叠支颔冷冷看着面前事态发展。
卓青把卓珺拽到书桌外。
推拉之间复又瞄准时机把手一放卓珺反应不及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
伴随着“嗑哒”一声细碎轻响她表情随即吃痛扭曲。@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你有病啊!”一边哼哼唧唧揉着胯骨试图站起身来一边却也没忘咬牙切齿的质问“有话说话你推我干嘛?真当自己还是个人物了?卓青你这是什么态度?!”
卓青没说话兀自拦在她面前右脚不偏不倚轻踢向她撑地的手臂。
这次连喊都来不及韩手肘一软便又再次失去平衡狠摔在地重重钝响。
至此旁观多时的卓振伟终是眉头一蹙蓦地出声:“卓青!”他话中三分狠戾“你现在这是在谁家胡闹心里没数吗?”@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话虽凶恶可他依旧端坐主位没挪地更没有起身来搀扶亲女儿的意思。
只仿佛成竹在胸自己这一声冷喝就能叫停眼前这名义上的不孝女似的。
卓青闻声侧头。
这话好死不死几乎正好打中她心内腹稿当下引来一阵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
“我家啊”她于是指了指自己“我好歹流了一半卓家人的血这房子地车公司哪样不是卓家人赚来的怎么卓振伟你这么一个上门入赘改姓的白眼狼现在反应过来放下碗骂娘了?”
这话没吓到卓振伟倒把正要爬起身的卓珺吓得够呛。
“你!”方才还一副波澜不惊脸色的卓父瞬间脸色一红下一秒便拍案而起“孽种你说的什么话!给老子滚出去!”
卓青反问:“我为什么要滚?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她顿了顿复又笑“好吧大不了我收回刚刚的话你现在篡位成功改名也改的有模有样卓家该有你大半的份。我身上又没流着你的血你生气也很正常啦——毕竟当时明明结了婚还被家里生病的老婆威胁要把私生女接回来肯定是很憋屈的。这么多年我都为你感到十分委屈啊卓董事长。”
“你、你!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我就不敢打你!”
“诶别动气”卓青眼见他真要挥掌而来忙悠悠指了指他身后墙顶不时闪烁红光的监视器“卓珺是因为蠢才这么慌给人看你又不蠢难道真的被骂了还让我一点代价不付?忍着吧。”
卓振伟:“……”
“还有你卓珺”这边嘲讽完卓青视线转过落定脚下“别光听啊你肯定也很委屈对吧?这么多年比学习比不过我比过日子比不过我说是自己比谁都血统正结果连比嫁人都比不过我嫁的老公还是当初我挑都挑不上眼的才轮到你捡漏。更生气的是哪怕现在你有钱我没钱你老板我打工你还是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牙切齿表扬我很憋屈吧?气得想整死我又没法子真是一口老血堵得闷人是不是?”
卓珺嘴角抽抽“嗬嗬”笑了两声。
随即一咬牙脸色一变便猛地拂开她作势搀扶的手。
“你有病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说话间卓三小姐牙关颤颤尽可能仪态优雅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你要找什么j小姐也跟我没半点关系又不是我去爆料的你在外头野够了别扯到我家来发疯。”
“哦?”卓青抱胸而立冲她投来意味微妙的一眼“卓珺别顾着嘴上跟我犟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来找你?”
卓珺视线一偏瞄过父亲嘴里咕哝着:“你、你还不是……”
“行了省省吧”卓青无心再听直接便把她那堆废话打断“就以简桑那点私生女的段位又没跟我当年一样用心学随便点两下就慌了阵脚她能想出来这么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能对纪家这么了解?充其量也就是脑子一热不怕死被你当马前卒一样用了。”
卓青噙笑抬眼看向那墙壁上的监控器一字一顿:“反正到最后就算她这个j小姐被爆出来弃车保帅你和你爸这对幕后黑手只要趁乱再去踩她一脚其他几个不明真相的纪家人说不定还以为你们是在表忠心求和好呢……真是够狠毒啊你跟她这么好的好姐妹怎么也不多教她两手?”
说来可笑。
在此之前哪怕姐妹情分早已淡不可闻卓青也从没有这样劈头盖脸的当着旁人的面“揭露”过她。
哪怕不喜欢不曾交好所有的回忆都只有陷害和嘲笑嫉妒和吵闹但曾几何时她终究还是对这名义上的妹妹留有几分薄面。
是故真正到撕破脸皮这一天比起狂怒愤恨卓珺的脸上更多写满的只有震惊和不知所措。
看看默然无言、重新坐回原处的卓振伟又看看面前满面讥嘲的熟悉眉眼她的嘴张合数次到最后竟也只剩下一句撕心裂肺的:“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孽种你没资格教训我!”
她的右手高高扬起又被卓青狠狠攥住上下不得出路满脸涨红。
卓振伟似是看不过眼打算起身来帮忙却被卓青反身凶狠一瞪定在原地。
孽种。
这个词卓青从十七岁听到现在。
无论是卓振伟还是卓珺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也好身上跟她流着一半相似的血也罢每一个人都这样言之凿凿的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孽种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你还敢跟我抢我喜欢的人!你果然就像那个疯婆子一样又不识抬举又惹人厌!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学校里这么出丑跟人打架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孽种是个赔钱货吗?!道歉马上给我向人家道歉!
“我怎么了?我是孽种你怎么不说你爸爸是入赘女婿是赔钱货里的赔钱货个上门郎搞疯了女主人自己抱着一大笔钱也不怕以后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就算进畜生道也脏了人家牛头马面推他的手?”
她单手掐住卓珺的下巴“你问我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怎么论身份谁身上不是流着你嘴里那个疯婆娘的血?论辈分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放在古代你出嫁还得跪下拜我!再比啊?是不是还得论学历看看我堂堂正正校第二考进复旦中文系是不是比不过你买到国外念了个二流学校的毕业证书?我懒得跟你玩你尾巴翘天上去了?小赤佬!”
话音落地。
不顾一旁卓振伟的连连摇头暗示卓珺已然气得双眼赤红未被钳住的另一只手猛地高高挥起——
“啪!”
一声脆响。
下一秒卓珺捂住左脸嚎泣着跌坐在地。
“卓青!!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卓青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右手垂眼看她满目森寒:“卓三小姐我当年把自己寝室和隔壁寝室五个小姑娘收拾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窸窸窣窣发抖呢。”
——“卓青!你真的太过分了!”
她没有理睬卓父在几步远的地方那顿厉斥狂喊。
单凭这男人几十年来死要面子到这时候也为了躲在监控盲角处不露面不愿意为了亲女儿出头那点气量她就敢赌只要今天自己不是一刀子把卓珺捅/死在这卓振伟就绝对能坐到熟视无睹。
这么多年的仇视成敌她是世界上最恨也最了解卓家的人。
是故也能直接看透卓珺那为了掩饰丢脸而刻意放大的嚎哭径自弯下腰去伸手别过对方红肿左脸。
“要是觉得痛你就给我好好记着以后再舞到我面前来一次我就还你一巴掌——别说我今天专程到这来还真就是为了把欠你这么多年的巴掌统统都还给你我做姐姐的这么多年没把你打醒以后只要身子骨健朗我可以打你打到八十岁。”
卓珺挣扎着“你有病现在是法治社……”
即便如此她手中但凡一用力掐出半点红痕卓三小姐还是立刻怂得一动不敢动。
哪怕娇蛮如卓珺此刻也不得不明白:打不过归打不过没人帮也是真没人帮在拳头面前该服软就得服软。
哪怕手上就扼着人家的脖子卓青脸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当着卓珺的面说她同样也是说给卓振伟和监控那头的人听:“你现在捣出来这堆事自己收不了场害得不只是我和司予。你也害得我最好的朋友挨着病痛帮我妹妹挡刀你害得宋致宁好不容易安下心来过日子又要出来向他家里服软——你要是有脑子就给我好好记着还想在上海混得体面就不要想着再作妖作怪否则我向你担保我今天打你这巴掌会是以后打在你脸上的巴掌最轻的一次。”
话毕卓青将人松开往地上一撇便转身走向书房大门。
身后静了数秒。
在她即将踏出书房的那一步复才传来卓珺嘶哑的一声低吼:“我做错了?根本就是你!是你和老太婆!”
“是你先不要司予哥是你主动跟他离婚我想要当他太太有什么错?是纪家人欠我的!是那个老太婆她吊着我最后眼睁睁看我只能嫁给姜承澜还送我金如意要祝我跟他情比金坚!我现在不开心你们才开心了你们都欠我的!欠——”
“那宋致宁有什么对不起你?”
“……”
卓珺一愣。
卓青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停步门前沉声问她:“白倩瑶怎么对不起你程忱呢?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费尽心机找人代替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考虑你的那些自私会给人带来多少伤害?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波及到无辜的人身上?”
“他们本来就、本来就过得够好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是、是爸爸说……”
“卓珺!”
这声低斥出自卓振伟之口。
卓青笑了笑。
这次终究笑得畅快笑得极尽嘲讽之能事。
“那你就去找老太太要道理啊!你敢吗?还有卓先生你不满意当年司予截胡你的项目怎么了商场上难道不是能者先行你倒是证明给合作方看你比纪司予有能力你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说话间她径直抬步离去。
只剩下最后一句隐约在风中飘散振聋发聩。
“二位好事为什么轮不到你们最清楚原因的不也是你们自己吗?”
卓青沿着走廊一路直行。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在空旷无人的地段甚至传来分外明晰的回音轻响。
沿路的女佣见她走过纷纷停下动作。
末了却也无一不是默不作声的颔首目送她离开一个一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也好忘记刚才一不小心听到的跌打摔砸、惊天秘闻。
卓青也权且当做一概不知加快步伐。
却也就在她即将走下楼梯时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趔趄脚步声。
她以为是卓珺贼心不死追出门来当即站定扭头。
眉心紧蹙一句“你不要再给我现丑——”还没说完却又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活生生僵在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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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早已彻底老去、春华尽褪的女人时隔多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下唇的颤颤不已随时随地嘴角都挂着若隐若现的口水。
哪怕身后有随行的疗养医生匆忙跟来满面抱歉地冲卓青打着手势试图把她拽回房间女人那枯枝般瘦长干瘪的手指依旧不死心地伸向卓青。
下巴抖着抖着好半天竟也真的给她才抖出一句:“囡囡囡囡回来了?”
是了。
卓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她颤巍巍的手轻声“嗯”了一句。
哪怕多年不见记忆模糊到底也不至于认不出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她那如今本该在疗养院接受精神治疗的生母昔日的卓家明珠卓秋迎——才不过五十有七的年纪如今看着满头枯燥白发树皮般的褶皱遍布整张脸竟好像早已是衰残暮年的老人。
卓青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顿了足有半晌都没想出来该说什么话。
记忆里的卓秋迎除了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住自己不住哭泣可更多时间总是是精神错乱的模样疯了般的打骂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歇斯底里般狂躁把屋子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摔个粉碎才肯罢休。
与其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跟她最熟的人不如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被她打骂最多被她的病殃及最多的人。
自打七年前下定决心离开纪家以后她也同样和卓家脱开联系自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这声“囡囡”叫出口于卓青而言其间相隔恍惚已经是无从追溯的漫长岁月。
“我……正好正好回来。”
可至少今天卓秋迎是清醒的。
虽然她依旧是个任谁看了都要叹息的病人可至少今天她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她还记得最亲切的称呼会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手忙脚乱的跟出房间会不舍得的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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