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了五点半、眼看着快要下班的时候,易倾特地给沈昂打了个电话。
因为手没空,是放在桌上开着扬声器、让语音助手拨出去的。
沈昂接起电话,声音如常:“易倾?”
“今天可能要晚一点下班,”易倾面不改色地说,“你不用过来接我,先回家就行。”
陆臣野光是听到前半句就惊诧地抬起头看向了易倾。
——易倾,要晚一点,下班??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加班?”沈昂也有点惊讶,“没关系,我到办公室等你一起走。”
易倾扫了眼手机,平淡地应下:“那行,路上小心,不用急。”
她挂断电话,正好手里的笔也停了下来。
陆臣野这才幽幽地说:“你今天根本不加班。”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易倾早就完成了这一整天预定的工作。
易倾的不加班是有一条她自己划的底线在那儿的,即在规定的时间内完美完成工作内容。
陆臣野还没见易倾打破她自己这条规则过。
易倾垂眼把玩着笔盖没说话。
“……”陆臣野也只好闭嘴,他拘束严谨的家教令他没办法和女主管那样大大咧咧地当面打听易倾的感情情况。
但刚刚易倾给沈昂那个电话里的内容,在陆臣野看来,简直险恶得像一道陷阱题。
——那种“没关系,你和他们去玩吧,我没生气”的升级版。
陆臣野悄悄瞅了瞅易倾喜怒不辨的神情,猜不出刚刚电话里的沈昂到底解出正确答案、避开题里的陷阱没有。
六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女主管直接推开易倾办公室的门,熟门熟路地招呼:“陆臣野,吃饭去,一会儿晚上我们还得赶飞机出差呢,飞机餐可太难吃了我宁可吃完再走——咦,沈昂今天怎么还没到?”
“易倾今天要加班。”陆臣野说。
女主管惊诧地瞪大双眼,连吃饭的事都抛到了脑后:“什么玩意儿?易倾要加班?!”
“工作太多。”易倾慢条斯理地说。
女主管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在门框上磕了一下脑门:“我一定是开会开傻了才会听到易倾说自己今天加班这种胡话。”
陆臣野徐徐起身,扣上自己西服外套纽扣:“我去吃个饭。”
易倾随口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掀起:“出差愉快。”
其实这会儿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但陆臣野直觉地认为自己应该尽快逃离这间危险重重的办公室。
他前脚刚出办公室,后脚就看见沈昂进来。
陆臣野隐晦地朝沈昂投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上下打量里加一半的同情。
毕竟易倾那种表现、还钓鱼执法,沈昂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高兴的事情。
沈昂面色不善地和陆臣野擦肩而过,敲开易倾办公室的门。
陆臣野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发现身旁的女主管和他一样选择了驻足回望。
“……好想去听个墙角啊。”女主管喃喃地说,“易倾好久没加班了,绝对有状况,大状况。”
“要来不及去机场了。”陆臣野提醒道。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就想想嘛……”女主管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
沈昂推开门之前,听见动静的易倾已经在假装继续繁忙工作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马上好,一刻钟。”
沈昂边应边把陆臣野的椅子从办公桌底下拖了出来,手里的几个袋子往桌上一放,坐进了办公椅里。
以往全神贯注工作时,易倾并不在意沈昂无声的注视,但当她完全不想工作、却还要装作在工作的时候,沈昂视线的存在感便陡然上升,令她如坐针毡。
或许是出于年上的自尊心,也可能是因为混迹社会多了几年,易倾多少有些习惯按捺不合世俗眼光的想法。
可在沈昂那里,似乎是他无法无天惯了,一切欲念的表达都过于坦率直白,像是从来没遇见过的难题,让易倾一时不知道怎么招架。
就好像对沈昂来说,“想要”这个念头哪怕在千万人面前也不必遮遮掩掩。
和他之前说的一样,他不在乎除了易倾外任何人的看法。
说好的一刻钟,最后只在沈昂的注视中拖延了十分钟,易倾就忍不住把手头的东西都收起来:“好了,回家吧。”
沈昂很喜欢听她说“我们”、“回家”之类的词,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还在启动车辆之前给了易倾一个她喜欢的甜品店里的焦糖布丁。
“还以为你加班有点久,怕你会肚子饿,所以买了一个。”他说。
易倾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又从后视镜看沈昂的表情,有点怀疑地想:难道早上的异样是我的错觉?错怪沈昂了?
这天正好下暴雨,天气陡然降温,易倾从车里出来时就觉得有点冷,等沈昂进厨房后干脆把他脱下的外套披上裹住自己、在客厅里开始打游戏。
因为沈昂外套的袖子总长出一截,易倾不得不捋起一段,才能从堆叠的袖子里把自己的手从袖口探出来。
而且一不小心,松松垮垮的外套就会直接从肩膀上滑下去。
不过总地来说还是很暖和,毕竟连大腿都盖上了一大截。
打了两盘游戏后,厨房飘来的香气就已经相当诱人了。
撑了一天的手机也正好跳到了5%的电量。
易倾给手机插上充电线,双手插进外套巨大的口袋里时,摸到里面有张薄薄的纸,还以为是小票,好奇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医院的处方单,但写的并不是处方药的内容,而是精神科某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易倾停下脚步,脸上轻松的神情也消失不见。
她立刻回头去拿起充电中的手机搜索了医生名字,查看了对方擅长的治疗领域。
精神分裂、重度抑郁、自|杀倾向……一个比一个看起来触目惊心。
处方单上有联系方式,但就算直接打电话过去,对方也不会轻易透露患者的什么信息。
再说,这只是一个联系方式而已,并不知道和沈昂有什么联系。
但处方单顶上的医院名称,易倾是知道的。
那是沈昂定期去复查的地方。
……比起各种背后打听,是不是还是应该选择更坦率、面对面的方式来交流?
易倾摩挲片刻处方单,一时思路有点乱,想不好怎么处理应对,暂时皱着眉先把它原样折好放了回去。
晚餐是一如既往照顾易倾喜好的美味,但易倾第一次吃得有点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就连沈昂都看了出来。
“工作不顺心?”他问,“下班以后就不想工作的事情,不是你的基本原则吗?”
易倾凝视这张几乎贯穿自己一半人生的面孔,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沈昂不是小孩子了。
她点点头:“不是工作,是关于你的事情。”
易倾把口袋里的处方单取出、展开、放到桌上。
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沈昂微微睁大眼睛、瞳孔紧缩,一瞬间整个人都呈现出紧张的防御姿态。
“我要听实话,沈昂。”易倾将双肘都放到桌上,姿态强硬,声音却很柔和,“这是什么?”
……
沈昂根本没想到这一幕会在自己面前发生。
他甚至也早就想过穿帮的这一天肯定会来临,但没想到只是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而且是这样地令人措手不及,连打个腹稿、做个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犹豫了几秒钟,易倾就起身往厨房走。
过了一小会儿,她扬声把沈昂也叫了进去。
沈昂迟疑地起身走进去时甚至觉得易倾手里拿着把菜刀也不奇怪,结果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只不锈钢咖啡杯。
作为咖啡狂魔,易倾光是收藏的咖啡杯就有好几十个,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绰号。
被她握在手中绰号叫“小森”的杯子保温效果极佳,完全不透明,顶上只有一个小口。只要不倒出来,就绝不可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手,给我。”易倾朝他伸手。
沈昂战战兢兢地交出自己的手,被易倾动作温柔地握住。
“闭上眼睛,”她说,“告诉我这是开水还是冷水。”
沈昂在极度的无措中咬紧嘴唇闭上眼,感觉到一小股水流被倒在了手背上。
他能知道那是水流,但并感知不到温度。
如果是开水,正常人在接触的一瞬间就会被烫得条件反射地甩开手。
沈昂无法做出判断,只能把结论赌在易倾的性格上:“……是冷水。”
就算要测试,易倾不会用滚烫的开水伤害他。
“是吗,”易倾淡淡道,“那你睁开眼再猜一次。”
沈昂忐忑地睁开眼睛,发现易倾正要把杯子里的水往她自己的手臂上倒,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什么都可以赌,这件事上沈昂连%的可能都不敢压。
身体快于思想,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凭借本能飞快扑上前抓住易倾举杯的手,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去覆盖住易倾下方那只手的小臂皮肤。
争夺的过程中,保温杯剧烈晃荡两下,最后只从杯口溅出几滴透明水液,全都砸在了沈昂的手背上。
易倾安全了。
但沈昂也暴露了。
“如果你知道是冷水,为什么这么紧张?”易倾挣开沈昂的手腕,将咖啡杯随手放进水池里,淡淡道,“沈昂,不是说你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沈昂满脑子的念头乱成一团麻,张了张嘴:“我……”
易倾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盯着沈昂等待了十几秒钟,铃声始终没有停止,才轻轻出了口气去外面餐厅接电话。
接起电话和人说话时,易倾的声音也仍然很平静。
电话很短。
然后易倾挂断电话敲敲厨房的门,语气喜怒难辨:“出差的两个人食物中毒,我临时顶替他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陆臣野女主管:莫cue,工具人罢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