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屿被易倾怼走了。
说怼走,更可能是终于在她的厚颜无耻面前震惊地败退了,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当个泄密者这回事。
七人到学校不远处一个红烧肉特别有名的老牌饭店里解决午饭。
易倾还喝了点酒,但严禁沈昂碰酒。
一来她的车还需要沈昂开回去,二来就之前的经历来看,沈昂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整顿饭的功夫,易爹几次试图展开“易倾和沈昂”这个话题。
但一家傻白甜对此没有表达任何看法,问就是大智若愚的“哈哈哈”、“都可以”、“他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们没有意见”。
而唯一有可能给易爹帮腔的孙屿,整整一个半小时的用餐过程中就跟刚刚不小心打开了新世界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易爹孤身奋战,说一句被易倾怼回去一句,自闭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结束的时候已经趴下了。
沈父松了口气,小声对沈母道:“这次总算不用和他在谁来买单这个事情上争夺十分钟了。”
沈越优雅代全家人买单,孙屿手臂上挂着个呜呜伤心流泪的易爹,实在无暇争夺,只能眼睁睁看沈越刷了支付宝。
最后三辆车各自设定了不同的目的地,易倾在大堂的前台拿了两颗薄荷糖出去时,正好看见孙屿和沈昂一起站在那儿。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干脆停了下来。
沈昂早熟得很,当年的真相如何,他自己心里肯定记得。
无论孙屿要说什么……嘴在他自己脸上,易倾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甚至易倾自己也有点好奇,如果沈昂知道了那天她和孙屿的谈话,会做出什么反应。
沈昂会全力澄清吗?还是会干脆承认?
易倾用舌头把圆环状的薄荷糖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几下,又在心中问自己:沈昂是什么性格,真的重要吗?
可沈昂就是沈昂啊。
无论沈昂是仍旧跟刚和她认识那时候一样不爱说话、还是跟现在一样是个好脾气大男孩,沈昂就是沈昂。
是在这个世界上、对易倾来说,独一无二的人。
沈昂和孙屿的对话似乎结束了。
易倾一口咬碎了薄荷糖走出门去:“孙屿,要麻烦你送我爸回酒店了。”
“我习惯了。”孙屿把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掐掉,“他常常在国外的当地酒吧里喝醉,然后哭着说他对不起你。”
易倾觉得有点丢脸的同时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当然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可他缺席了她人生中太多的部分。
易倾在十二岁后就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直到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也始终难以摆脱这样的困境。
要和这样的父亲再重建起和沈家那样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易倾简直根本想象不出来。
只是终于成熟的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用激烈的手段去否认与对抗,而只是朝孙屿点点头:“开车小心。”
“还有两句话想和你说,”孙屿看了一眼沈昂,补充道,“单独说。”
易倾回头看了看沈昂,后者垂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易倾把手里另一颗薄荷糖给沈昂:“去开车吧,我马上来。”
沈昂撇撇嘴很不开心地去了。
孙屿伸手扇了下风,像是要挥掉面前的尼古丁和烟味一样:“我记得你以前就很讨厌我抽烟。”
“不跟你回忆从前,”易倾冷酷道,“要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就两句,”孙屿咧嘴一笑,“第一,沈昂也抽烟,你知道吗?”
他比了个夹烟的动作。
“刚才我给他递了根烟,他接过直接扔掉了,但没抽过烟的人可不会这么熟练地夹一根香烟。”
易倾其实是愣了下的,但她没表现在脸上,镇定地一点头:“第二句呢?”
孙屿抬了抬下巴,视线自上而下地看着易倾平静的脸:“什么都不和他说,未必是个好主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易倾下意识皱起眉。
孙屿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容里带着点平和。
“就当是曾经的学长给你的一点点人生建议好了,易倾。”他慢悠悠地说,“毕竟从此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易倾并不领情:“只要你和我爸的师生关系还在,我想总是会偶尔见到面的。”
“我现在已经不会写错别字了,”孙屿突然说,“字也比以前好看。”
易倾静静看着他。
孙屿又像是随口开玩笑似的问:“如果当时没有沈昂出现,我变成了好学生,现在的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不会。”易倾舌尖的薄荷糖已经完全融化了,她将嘴里最后一点甜味也抿到上颚,才继续说道,“我应该当时就拒绝过你的表白了。”
“那沈昂就可以?”孙屿问。
“……”被问到这个问题,易倾下意识回头朝自己停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回头的时间里,孙屿猛地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将易倾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拥抱的动作很规矩,又有点热情,就像是外国人打招呼时的那样,胸膛并不彼此接触、手臂环过双肩的拥抱。
而且就那么一秒钟,易倾刚要挣扎时,孙屿已经松开了手。
他就像是一瞬间变回了当年那个无法无天唯我独尊坏学生一样,恶作剧成功地哈哈大笑:“这是报复沈昂当年给我下套!让他自己慢慢醋去吧!”
孙屿边喊边拔腿往兰博基尼的方向跑,撑着车门跳进车里,一脚差点踩在副驾驶座昏睡的易爹身上。
易倾:“……”
孙屿一开车溜了,易倾再转头去看自己的车,沈昂已经从驾驶座里出来了。
他靠车支脸看着易倾,嘴角一边不满地抿住往下撇,一脸“我很不高兴”的表情。
易倾挠挠脸颊朝沈昂走去,到他面前还剩三步时猛然加快脚步扑了上去一个熊抱。
——想当然,一个从不锻炼的上班族怎么可能扑倒一位体脂率个位数的运动员。沈昂当然是稳稳地……
……砰地一声,易倾把沈昂往后撞到了车上。
她怀疑地抬头看了看整个人往后仰去的沈昂:“……你脚滑了?”
沈昂还在看天:“……嗯,脚滑了。”
“你也可以抱一下。”易倾道,“比他还多一秒,所以不用生气。”
“嗯。”
“……”
“……”
短暂的沉默后,易倾在“你可以放手了”和“你一直抬着头到底抬头在看什么”这两句话之间选择了前者。
沈昂又“嗯”了一下,但嘴上应得快,手却仍然跟不受控制地扣在易倾背后的肩胛骨上。
再过了大概一个深呼吸的时候,一直很不自然地战术后仰的沈昂才终于把头低了下来,他低声说:“现在大概够本了。”
易倾好笑:“又不是赌局。”
沈昂松开双手,嘟嘟囔囔,气息里还带着甜而清凉的薄荷糖味道:“……那也是我赢了。”
易倾安慰地拍拍他的头顶:“好好好行行行。”
沈昂凝视了她半晌,闷声不响地低头拉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而易倾还在走神地想孙屿最后的那句“什么都不和他说未必是个好主意”。
可坦白太复杂了。
……又或者会伤害到沈昂呢,那怎么办?
易倾暂时还不想面对那么复杂的事情,干脆借着酒意往副驾驶座里一坐,歪头打起瞌睡。
再等等好了。
拖延症对于一切事务的解决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拖得够久所以已经不用再做了;要么因为拖得太久所以不得不做了。
左右沈昂看起来心理状态还挺正常,易倾决定再等等。
反正再拖延亿下下也不要紧的吧?
一回到家,易倾就立刻想到床上躺下睡个下午觉,就连刷牙也是被沈昂半抱着拖进卫生间、手里塞了个牙刷才勉强机械完成的。
她一躺下,沈昂就后脚回房间开始了一项新工程。
先是一叠纸、再是笔,还有一台电脑。
沈昂把信纸啪地甩到桌上。
区区一封情书,全写错别字的孙屿能写得出来,我沈昂会写不出来?!
……
如果不是沈昂已经大学毕业、又已经和沈昂共度了三个大学生的暑假,易倾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榕大给学生们布置了暑假作业。
不然为什么沈昂天天都在房间里钻研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房间门关得死紧,好像生怕她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似的。
出门之前,易倾敲了敲沈昂紧闭的房门:“我堂妹到榕城了,我出去一下。”
几秒钟后沈昂把门开了一道刚好够把头钻出来的缝:“去哪里啊?”
“陪她吃个午饭就回来,”易倾看看手机,“晚上她说有一个高中聚会。回来时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带好易倾,别把她丢了。”沈昂下意识地说。
易倾:“……”哪来的土味情话,土味视频刷多了吗?
刷土味视频是一件这么丢人的事情,以致于沈昂要在房间里偷偷地刷吗?
易倾不太理解,但她决定尊重:“知道了,你继续忙。”
沈昂想了想,出房间送了易倾到门边。
他掌心里的“易倾”两个字因为被汗水浸润得多,已经变得斑驳起来,可易倾撑在墙上保持平衡的那只手手背上,“沈昂”两个字还清晰可见,就跟盖上去的印章似的。
易倾也确实没特地找办法把它抹掉,就好像无所谓、又好像欣然接受一样顶着这个印章出门了。
沈昂看她进了电梯,才把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对一地废稿陷入沉默。
孙屿那个没文化的大垃圾都能写得出来,他沈昂居然写不出来?!
沈昂一边把刚刚揉皱的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一边怒骂自己:“艹,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