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昂重新回家,整个人瘫在沙发里,脑袋往后一靠。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身体,把客厅茶几抽屉里放着的几盒烟都拿了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又回自己的房间和浴室都绕了一圈搜集剩下的漏网之鱼,没仔细看是不是自己的,全部一起扔了。
易倾不喜欢烟味,这是他在下午观察时发现的。
另外,和易倾坐在一起、谈话中还提到“相亲”的那个男人大概察觉了他的敌意。
毕竟在易倾回头之前,沈昂并没有好好伪装自己的眼神。
沈昂边去地下车库扔垃圾边认真地给自己做复盘总结:下次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
他把烟都扔了再回家以后,被他事先赶出去吃饭的三个沈家人也正好到家。
靠在沙发上的沈昂懒洋洋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他们,而沈家其他人也完全习惯他懒得理人的样子。
“你回来得这么早?”沈母惊讶道,“你哥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吃,我还以为你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没去哪。”
最后进门的沈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昂一眼。
沈父则是在客厅里逛了一圈,奇道:“沈昂,看见我的烟了没有?”
沈昂没理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上的一个空白聊天窗口,先点进去,又退出,再点进去,反复了好几遍。
那是易倾的聊天界面。
她才走没多久,肯定还没到家。
这时候发消息说不定会影响她开车。
沈越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背后看了一眼沈昂的手机屏幕,揶揄地说:“加到联系方式了?万里长征第一步。”
他声音刚刚冒出来的一瞬间,沈昂就条件反射地按掉了屏幕,抬头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沈越甚至还大上两岁,但沈昂不仅比他整整高出五厘米,两人性格也是完全南辕北辙。
不如说,沈昂这个疯狗暴脾气放在傻白甜聚集的沈家里简直就是个基因突变。
别的不说,沈越从十岁开始就没打赢过沈昂。
于是沈越立刻识趣地直起身举双手投降免得被揍:“我只是有点好奇,而且今天好歹我也帮了你一个忙吧?”
沈昂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看起来有点烦躁地按亮屏幕又按熄,又特地去关闭静音模式,好像生怕错过一条消息提示音。
沈越看得有点好笑,开玩笑道:“你难道还想把她一直藏起来?”
“……”沈昂看了看他。
虽然沈昂什么也没说,但沈越看懂了他的潜台词。
沈越心情有点复杂地按了按沈昂的肩膀,动作很轻:“弟弟,你别这样,让我很想报警大义灭亲。”
沈昂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我问问,我就问问啊。”沈越小心地压低声音,“你是可以装乖,但如果易倾有一天发现了你在骗她怎么办?”
沈昂无所谓地抠着自己手臂上的一条细小伤疤:“装一辈子又怎么样。”
沈越叹了口气,又在沈昂肩上拍了两下,被后者第二次不耐烦地拨开。
沈父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地满客厅找自己的烟究竟去了哪里,沈母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好奇地问:“沈昂,你在家做饭了?一个人用这么多碗?”
“青春期多吃一点很正常,说明沈昂他还能长高。”沈越笑着去厨房里围观,顺带解答了沈母的疑问。
沈家夫妇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沈昂担心他们俩和易倾一见面就露馅倒也不是没道理。
就连沈越自己,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知道沈昂关于易倾的秘密。
想到这里,沈越下意识地回头往沙发上的沈昂看了一眼。
正好就在这时候,沈昂的手机响了一声。
原来像团巨型乌云似地弯腰曲腿团在沙发里的沈昂一下子挺直脊背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临关上房门时还警告地瞪了一眼沈越。
“还真要贯彻那个‘藏起来’的策略啊?”沈越好笑地摇了摇头。
沈昂反手关好房门,往床上一倒,把手机举在眼前看了半天易倾那句【我到家啦】,才打开表情列表谨慎地回了易倾一个【猫猫比大拇指.jpg】。
然后他斟酌片刻,又慢慢地输入一条:【我可能会早几天搬过去,驾校好像正好也在那附近。】
其实沈昂根本还没报名驾校。
不如说,在易倾今天问他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考驾照这么麻烦的事情。
易倾回得很快:【周末搬的话我可以帮忙。】
沈昂不自觉笑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悬空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打字:【那我请你吃饭。】
搬家这种重活当然不舍得让易倾帮忙,但见面接触+1的机会,沈昂是不可能错过的。
沈昂绷紧身体核心从床上坐起,扫了一眼自己的书架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过有一些东西得先收起来藏好,搬家的时候不能让易倾看见。
大概是受到终于重新和易倾见面说话的影响,晚上入睡时,沈昂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很小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正常”,因为身旁有着沈越这个“正常”的参照物。
沈越会因为被门夹到脚趾而哭泣,因为洗澡水太烫而大叫,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沈昂身上时,他并不会做出同样的生理反应。
在易倾和她的父亲刚搬到隔壁的时候,沈昂已经早熟地知道该怎么参照沈越来伪装“正常的”反应。
易倾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察觉。
直到有一天,沈越在做学校的美术课作业,结果不小心用锈迹斑斑的美工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疼得哇哇大哭。
沈母正好出差在外,沈父吓得赶紧带沈越上医院打破伤风针,为难地把沈昂拜托给了住在楼下、和兄弟俩都相处得不错的易倾。
沈昂目送父亲和哥哥出门,又正好看见易倾的桌上也有一把类似的美工刀。没有锈迹,往外推出一点,是雪白锋利的崭新刀片。
易倾短暂离开拿个水果后再回去时,沈昂已经用她的美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易倾回来得太突然,沈昂甚至没来得及学着沈越一样哇哇大哭,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易倾被他吓得面如土色,边哭边拿家里的手机拨号时连110和120都差点没搞清楚。
沈昂察觉不到疼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注视着鼻子都哭红的易倾,不解地问:“你觉得痛吗?”
沈越觉得【痛】时,就是这么大哭的。
易倾不理他,拿纸巾给他止血,嘴里念念叨叨三个字“你别死”。
五岁的沈昂尚不懂什么是“死”,他只从沈越的反应中知道什么应该是“痛”。
所以沈昂理所当然地以为易倾觉得痛是他造成的。
他不太懂这个联系,但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
“没关系,我不痛。”于是沈昂安慰易倾说,“而且以前这样的时候,爸爸妈妈不会和你一样哭。”
易倾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叔叔阿姨不知道吗?”
沈昂点点头。他很冷静地指指自己:“因为我不正常。”
易倾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像要用双臂将他保护起来似的。
“但这次他们就会知道了。”沈昂又说。
“……”易倾咬咬牙,下了决定,“如果你不想被他们知道,那我们就不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沈昂答应了,当时他并不太懂那代表了什么。
但那次他真的没有暴露,因为易倾对所有人说,沈昂的手指是她顽皮玩刀时划伤的。
沈家父母倒没有很生气——主要是比起两个皮实的男孩子来说,易倾哭得实在是太惨了。
倒是赶回的易父气得不行,狠狠骂了易倾一顿,按着她一起郑重道歉不说,还主动付了全部的医药费。
那天之后,沈昂有好几天没见到易倾。
最后他自己在放学回家时去敲楼下易倾家的门。
开门的是易倾的父亲,他看到沈昂愣了一下,下意识到他背后找家长的身影。
“我来找易倾。”沈昂仰着头说。
易父迟疑了下,还是让他进门了,指了指易倾的房间:“她在做作业……你们俩不可以玩危险的东西了,知道吗?”
沈昂不太能分清什么是危险的,什么是不危险的,但他还是点点头。
进了易倾房间后,背着小书包的沈昂费力地把正在做作业的她连人带椅子一起转向自己,又伸出双手展示给她看:“你和我的秘密,说好的。”
他的双手除了前几天被美工刀割伤的地方贴着创可贴以外,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生怕易倾又被他弄出来的伤口痛哭,这几天沈昂都没敢再和以前一样弄伤自己。
“所以……”沈昂捧着易倾的脸,盯着她红红的眼圈认真道,“不会让你痛。”
想起前几天易倾慌乱的喃喃自语,他顿了顿,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对易倾又承诺:“也不会死。”
易倾被他逗笑了。
她摸摸他的后脑勺,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小声喊他的名字:“沈昂,你没有不正常,你只是生病了。”
沈昂也不太懂“生病”。
他眨眨眼,问自己懂的内容:“你还痛吗?”
易倾看看他手指上的创可贴。
她想了一会儿,皱着鼻子说:“痛。我很怕痛的。”
沈昂有点神经紧绷起来,他觉得自己太身负要保护易倾、不让她痛的重任了。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小心。”他一字一顿地承诺,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