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尔一句“我的猫”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八年前,她的两个朋友的猫生了一窝小猫,五只小猫分别叫东南西北中,两两跟着父姓或母姓,多出来一只小幺就是中中,公平起见谁也没跟,两个朋友一合计,干脆让它随了钟尔姓。
不过那个时候钟尔要出国读书,没法带着中中走,等中中能够离开猫妈妈,两个朋友便把它交给了许听廊。
中中从出生到现在已经八岁,钟尔一天都未曾照顾过它,也从没跟许听廊打听过它的情况。
不怪她狠心,毕竟她一开始就没什么机会跟它培养感情,要说这些年来有多惦记它,未免假了点,她甚至很少记得它的存在。
只有看到许听廊的手机屏幕的时候,一个抽象又模糊的记忆锚点突然有了具体的形象,变成一只肥头大脸的可爱茸团,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只猫和她有过缘分,冠着她的姓,最初归她所有。
她第一眼就好喜欢它。
当然她的喜欢不代表什么。摸着良心说,这猫确实已经跟她没有关系。
许听廊早就对她的厚颜无耻见怪不怪,因此也没表露震惊之情,脚步未停,径直走进里间。
钟尔以为这人又要无视自己,她嘴一撇,嫌弃道:“无趣。”
话音刚落,许听廊向她冷硬地宣示**:“是我的猫。”
太巧了点,钟尔都怀疑这人开尊口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无趣。
“仍然很无趣。”她真诚地评价。
这下许听廊真的不理她了,“哐”一声摔上了门。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每间都配了主卧、陪客房和客厅,这会许听廊把主卧的门一关,外面客厅就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小袁快速做了决定,自作主张请钟尔进门:“钟小姐,你进来等吧。”
钟尔不跟他客气,进去以后往沙发上懒洋洋地一瘫,室内暖气打得足,她僵硬的四肢开始舒展,人一舒服,嘴巴就更闲不住,揶揄他:“你胆子突然肥了嘛,叫我进来,不怕他杀你的头?”
小袁不知道这两个人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根据对话判断,这要是早几年,他怕是得喊她一声嫂子。
一日为嫂,终生为嫂。
“怎么会呢。”小袁殷勤备至,“你是不是想看中中,我手机里也有它的照片。”
“我才不稀罕。”钟尔吃了许听廊一个闭门羹,觉得没面子,连带着对中中产生的那点舐犊之情也不想承认,赌气将它打进许听廊阵营,“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宠物。”
逞完口舌之快,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中中。
好在小袁没有介意,自顾自翻起了相册:“你的宠物不是狗吗,猫和狗是不同类型的可爱,你看了就知道。”
因为遛狗不牵绳的新闻,大家都知道她有只狗。
反正许听廊看不到,钟尔顺水推舟,斜睨过眼睛。
中中或吃或睡,或跑或跳,看起来是只黏人又贪吃的小猫咪,小袁如数家珍地为她讲解照片背后的故事。
钟尔听得入了迷,眼神也柔软了。
到底是自己的猫,自带亲切感和亲近欲-望。
一门之隔,许听廊能听到外头的小袁单方面对钟尔喋喋不休,仿佛两百只蚊子同时在他耳边环绕,聒噪不已。
“袁成福。”他不耐烦地催促。
让这人置办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不中用。
连名带姓,大事不妙,小袁浑身紧绷,触电般站直身体:“我马上去!!”
小袁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钟尔和许听廊。
隔着一个房间,其实并不会产生共处一室的局促。
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这里全是他的气息。
小袁下楼的时候和小方打了个照面。
小袁没法随便跟别人说自家艺人的八卦,唯一的倾诉口就是小方,但是双方还在为之前的不愉快置气,回忆起小方之前空手套白狼的不要脸行为,他选择硬气一把,咽下秘密。
想到这个蠢货仍然一无所知,他就觉得痛快。
俩人谁也没搭理谁,互相阴阳怪气地用鼻孔看看对方,然后擦肩而过。
小方按照钟尔提供的方位找过去,寻到了许听廊病房外。
透过探视窗望进去,钟尔已经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屈了一条胳膊垫在头下当做枕头。
道路塌方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被困在地下一个多小时,持续的精神紧绷足以耗得她筋疲力竭。
许听廊则在阳台上,倚着栏杆面朝里抽烟,视线很淡地穿过玻璃门落在室内。
烟雾缭绕中,小方看不清他眼神的具体着落点,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许听廊看的是钟尔。
注意到他来,许听廊抽烟的动作微顿。
小方冲他讨好地笑了笑,隔空指了指钟尔。
许听廊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
并没有要迎出来待客的意思。
小方轻轻推门而入,蹑手蹑脚走到沙发前,对着钟尔微微蹙眉的睡颜犯起了难。
这家伙今天其实吓坏了,只不过好面子不肯在别人面前表现恐惧罢了,现在把她弄醒,她今天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借着起床气的借口冲他乱撒。
他,钟尔的头号撒气筒。
把她叫醒,等于找死。
小方半天没动静,许听廊将烟在铁栏杆上摁灭,移开玻璃门向他俩走近:“怎么了?”
“我怕吵醒她。”小方说。
但凡绅士一点的男人听到这个肯定会说:“那让她先在这睡会吧。”
但许听廊不是那种男人,他不解风情地问:“所以呢?”
“她很凶的。”小方小声诉苦。
许听廊不置可否。
罢了,他根本不懂打工人的心酸。小方气馁,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戳到钟尔肩膀之前,他手又改了方向,改成两只手悬空在她身上左右比划,打算把她抱回去。
看在他忠心耿耿、细致入微的份上,希望这位姑奶奶的脾气能收敛点,更不要指责他冒犯,不然在外人面前,他实在下不来面子。
他找准了下手点,眼见就要把手伸到钟尔脖子和膝弯下,许听廊突然提高了音量:“钟尔。”
小方吓得一个激灵,闪电般收回手。
钟尔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一个满脸惶恐,一个神色淡漠。
她太累,小袁走后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想到这里她神经一紧,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还好,干的,睡相没丢什么脸。
小方等了几秒,预料之中没等到她发火,腹诽着自己果然是食物链最底端的人,他展示了一下住院单,毕恭毕敬地对她说:“姑奶奶,小的来接您回去了。”
“两个大男人,没一个能有点绅士风度抱我回去。”钟尔依次将他俩看一遍,嘴角勾起一弧嘲弄的笑意,“活该找不到女朋友。”
被骂单身狗,这点奚落对小方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连称着“是是是”,将钟尔从沙发上扶了起来,还不忘对许听廊表达谢意:“谢谢许先生,打扰你休息了。”
钟尔本人没表达谢意,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攫住许听廊落在她背影的目光。
许听廊眸光微微闪动,没有避开。
钟尔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一下,你没有女朋友吧?”
钟尔从来不吝啬展露女明星的派头,住个院也要大动干戈,小方依照她层出不穷的要求,前前后后跑了十几趟,腿险些没跑断,一些生活必需品自不必多说,除此之外,病房里自带的加湿器、烧水壶、香薰、床单被罩之类的东西全部都要更换。
吃的穿的闻的玩的看的,就没有她想不到的,尤其她要了很多化妆品和衣服,睡衣都备了十几套,小方根本咬不准她打算在这里住几天,他简直怀疑她要在这里安家。
忙活完一切,天色已经不早,他自觉一个大男人在这里陪着钟尔过夜不太方便,打算换个女工作人员前来。
“不用,就你。”钟尔并不避讳,指明要他。
小方很感动:“妮多,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这么需要我。”
“确实有件事需要你。”钟尔躺在床上啃着一个削了皮的苹果,悠哉悠哉地说。
小方内心叫苦不迭,表面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什么?”
他实在想不到钟尔还缺什么,大冬天的她连驱蚊水和手持小风扇都要了。
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别是想把狗也弄来医院吧?
这可不行。
钟尔要的不是狗,但比狗也好不到哪里去:“给你一天时间,你去跟许听廊的助理搞好关系。”
“为什么?”小方不太乐意,还不如要狗呢,不过他随即想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想通过跟他助理搞好关系,打入敌营,拿下《白首相离》是吧?没问题,我愿意为了你忍辱负重。”
钟尔啃完最后一块苹果,把苹果芯子瞄准垃圾桶一丢,精准入洞。
小方对钟尔一向实行阿谀奉承的政策,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正要夸她准头好,忽听她轻描淡写说:“我想泡他。”
小方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噎死,受到奇耻大辱般跳了起来:“就凭他个歪瓜裂枣?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对我表示什么非分之想,我难道不比他帅一点吗……”
说着说着,他在钟尔越来越匪夷所思的神色中,灵光一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他”不是指小袁。
而是……?
“你是**吗?”钟尔微笑着问。
“你你你……”小方确认了,他这回跳得更高了,差点闪了腰。
小方想说的有很多,比如你还没从恋爱风波中摘干净,能不能消停点;比如许听廊对的态度那么冷淡,你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比如许听廊看着就不像是个会疼女朋友的,你跟了他有什么好处。
数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俩**眼瞪小眼片刻,他做了个假设:“那他万一有女朋友呢?”
方才钟尔打听许听廊有没有女朋友,许听廊眼睛都不抬一下,居然让她出门给他把门带上。
钟尔当时笑盈盈,一扭头气得面目扭曲,吓得小方在接下去的十分钟之内连大气都没敢喘。
“他那个死样子能有什么女朋友。”钟尔用手支起脑袋,这会又作不当回事状了,“有的话他刚才会不说?”
怕是早就趾高气昂了吧。
“可能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隐私呢?”小方说。
钟尔今天劫后余生,性情格外敏感,想到这个可能,火气一下上来了:“你跟我唱什么反调,你就那么盼着他有呗?”
“是是是……他没有。”小方伏低做小,拼命哄她,“有也没事,有就让他换。”
钟尔这才舒坦了,嘀咕:“昨天这个时候我也还有男朋友呢,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小方的办事速度很快,当晚就守株待兔,堵到了吃宵夜回来的小袁。
小袁剃着牙,突然被一双黑手捂住嘴,一把拖进楼梯通道,那短短两秒钟他心脏骤停,半生岁月在脑海中走马灯播放一遍。
小方的局势极其不利,但他依然在当晚搞定了小袁。
靠的不是高超的谈判技巧,也不是糖衣炮弹,而是出卖钟尔。
小袁不是小心眼的人,既然小方主动投诚,他也慷慨地分享了关于中中的情报。
俩人冰释前嫌,在走廊上鬼鬼祟祟把自家主子的八卦聊了个底朝天,后半夜才依依惜别。
第二天早上,钟尔还睡得很香,突然被小方掰着肩膀猛烈摇醒。
小方从来不敢这么对她。
钟尔气极,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妮多,你快别睡了!”小方在她耳旁扯着嗓子大喊,“根据小袁的情报,《白首相离》的制片人和导演一会要过来看望许听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