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等盛绍元从田地里回来,盛莺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跟爹借钱了。

用过午饭之后,乔知舒听盛尧的吩咐,将长姐接回院子里。书房内只有他们仨外加一个小岗儿,背着老太太,姐弟几个说悄悄话。

盛尧:“在前厅,长姐为何说家里也不富裕?姐夫又去赌钱了?这回输了多少?”

盛莺还是温温柔柔的,神色不变,“怎会?我说也不富裕是回村的时候遇上我出嫁前的姐妹们,说了几句话,听她们说今年不富裕,我便用了也这个字。”

弟弟马上科考,她更不会说什么话影响了弟弟。

盛尧蹙眉追问:“姐夫怎不同来?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你这孩子,你姐夫家是没有田地,但也支着铺子呢,都回来了,铺子谁看?你那小外甥女谁带?”盛莺嗔怒一句,“我看你还是没长大,净说浑话,讨打呢。”

乔知舒低下头偷偷的笑,被盛莺瞧见了,招手唤他到跟前来。

“前年弟弟带你来我家,我刚生产完在养身子,也没时间好好招待你,你过来,让长姐好好看看。”

“长姐。”乔知舒凑近,态度恭敬,他十分清楚长姐在哥哥心里的地位。

盛莺拿出几个自己绣的香包,香包还是丝绸料子的,每个都用彩线绣着虎头,圆鼓鼓可爱又贵气。她的刺绣是跟后娘学的,没学精,也就只能给家里人做做衣裳。

“里面塞满了雄黄艾叶,长姐给你们系上。”对晚辈祛病求富的美好祝福全寄托在这些香包里了。

……

盛莺最终也没开口借钱买织布机,她帮着家里田地收拾了三日,借口离开久了女儿要哭闹,搭着盛尧要回县学的马车,回了夫家。

盛尧盛莺一走,盛雪就主张起来了。她和她娘方荷齐步进到奶奶的院子里,她搂着奶奶的胳膊,方荷去搂着岗儿,吩咐乔知舒去收拾行李。

乔知舒看奶奶,奶奶没点头,他出了门就躲门后了,没有去收拾行李。

盛雪:“奶奶,我的铺子都修葺好了,就让乔儿和弟弟随我们同去县城,弟弟近来身子骨也大好了,乔儿心细您是知道的,指定把弟弟照顾的好好的。”

方荷适时地问小儿子:“岗儿,往后就跟娘住县城里,娘再忙都把你带着,晚上还哄你睡觉,好不好?”

盛岗想出院子可都想疯了,他还小,想事情不全面,自然是连连点头的。

只盛老太太略微迟疑,一直未点头。

“娘,实在是必须带他俩走!往年咱们只是十天去支个摊,本钱都在食材上,现在不一样了,开了铺子要交租子,要雇人手,铺子里的糕点日日都得卖出去。

可糕点不是人家能日日吃得起的,再有县城里八珍斋卖了几十年糕点了,有钱的老爷都是他们的主顾。

但是乔儿会蒸龙游发糕,个儿大管饱又便宜,县城里什么人都吃得起这发糕,买的人多了,亲朋好友之间还不得说起咱们铺子来?这铺子的名号不就传出去了么?”

乔知舒她们必须得带上,能生钱,能跑堂,能照顾小儿子,还不用给他工钱。

盛老太太总觉得不靠谱,“岗儿他身子骨弱,县城又杂,若是有什么脏东西冲撞了他可怎么是好?”

盛雪:“铺子离慈安堂只有一条街,弟弟要是身子哪儿不舒服了,坐堂大夫过来都不要一刻钟。”

“可不?银子给够就行。”方荷也道,又抱着小儿子摇了摇,“我们岗儿去县城长见识,长了见识赚银子,将来把奶奶也接来,好不好?”

……

最后还是盛岗扑去奶奶怀里,说要去赚银子,赚了给奶奶、小哥、大哥买大院子,才让老太太点了头。

“罢了,岗儿也七岁了,家里孩子六岁就送去私塾了,他这都晚了一年了。他今年是能见风了,但大风都叫他大哥小哥挡去了,你是他亲娘,也用不着我这老婆子教你怎么养儿子,总归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要仔细着他……”

“娘,您放心!我跟雪丫头这几年闷头往钱眼儿里钻,还不都是为了娃?治病要钱,吃药要钱,读书要钱,他将来长大了还得娶媳妇儿……”

盛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宝贝孙子,扭头冲躲在门后的乔知舒道:“去收拾吧。”

乔知舒这才挪出来,虽然确实去了县城,找大夫,抓药都更方便了,可是……

他慢吞吞地问:“那奶奶怎么办?”

盛雪闻言第一个笑了,她走过去戳了戳乔知舒的额头,“行了吧你呀,溜须拍马你可会了,二叔三叔四叔不还在家吗?”

“你少动他!”老太太一手抬起来拍掉盛雪的手,左手搂着盛岗,右手去吧乔知舒搂着了,是又舍不得又感动。

老太太搂着俩宝贝疙瘩,教育起盛雪来,“雪啊,你小小年纪有大本事,女儿家适时的骄傲可以,去了县城,多的是达官贵人,你在家中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得收敛收敛。”

盛雪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心道:要没有我,弟弟早死了,我为这个家做了这样多,改变了悲惨的下场,你就只看到我趾高气昂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当然知道,但凡家里有一个达官贵人,我也不可能这样意、气、风、发。”

说完她也不看任何人,沉着脸转身出了院子。

盛老太太愣住,反应了一会儿,盛雪都走没影儿了,才大声解释:“奶是教你好啊,你这孩子!”

方荷这几年跟女儿很亲近,又常常为女儿说的话折服,这会儿也只是敷衍婆母,“这孩子,回去我收拾她!娘您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大了啊,是要注意和她们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得罪不得……”

“好好好行行行……我老婆子得罪不起你们,你也赶紧回吧,我领我俩孙子说会子话。”

盛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膝下是有不和她亲近的孙儿,但对她也是敬重有余的。她身为盛家主母,不止要对孩子们慈爱,还要严肃教导,孩子多了,皮实的也多,说话难免要严苛些才能镇住。

这没想到啊,二孙女如今是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了。

看着乔儿皱起的小眉毛生气的小模样,盛老太太抬手将两个小脑袋叩进自己怀里,轻声细语交代乔儿照顾好自己,也保护好弟弟。

县城。

盛雪买的铺子是前店后坊的二层楼格局,和现下大多数的铺子一样,后面产前面销。

铺子和后面的住宅围着建,中间圈了一块露天的工作坊。铺子

外面修葺翻新了一遍,后面住的房间就没那么新了,还有股子没味,好在屋子窗户都特别大,通风。

开业前要备糕点,乔知舒忙的出不去厨房。

小岗儿就被关在二楼房间,扒着窗户往下看作坊里忙来忙去的人。

他来到县城有咳过几声,乔知舒去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老毛病,给开了点润肺的药就走了。方荷猜小儿子是见了风,所以不让他出房间了。

一开始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从没见这么多人,旁人做什么他都好奇,都愿意看。

但是看了四五天就乏味了。

眼瞅着他小脸日日沉着,乔知舒终于等到铺子开业第一天,趁着前头忙,他回去抱着不高兴的岗儿站在二楼露台尽头,看街上行人匆匆。

带着虎头帽的盛岗,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小手热乎乎搂着小哥的脖子,开始倾诉委屈。

小嘴嘚嘚叭叭的:“还说再忙都带着我,哄我睡觉,骗我的……”

乔知舒竖着抱他来回踱步,盛岗虽然都七岁了,但是矮矮小小,体重很轻。

“你都七岁啦,我和哥哥七岁都自己睡啦,哪有你舒服?你还有我陪着你呐。”

盛岗还是委屈,小孩子对母亲有天生的渴望,他扁着小嘴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乔知舒抱着他在露台来来回回地走,轻声地哄:“你哭就不看街啦,哭了吹风晚上要头疼了。”

方荷穿着丁香紫的石榴裙,外头披着红褐色的褙子,头上戴金,已经有了老板娘的韵味。

她来催发糕出锅,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二楼,见小儿子扁着小嘴抽抽,心疼地问:“岗儿怎么了?怎哭了?”

盛岗闹小脾气不理人,搂着小哥的脖子将自己的大脑袋埋起来。

方荷这还能不明白吗?但实在是顾不上,只能叹了口气,“乔儿,快抱弟弟进屋去,仔细风吹多了头疼。”

发糕乔知舒早就调好面糊糊饧上了,一笼笼上锅蒸就行,方荷催完回到铺子,支了个跑堂的来,递了串铜钱。

“去溯阳楼买碗小馄饨回来。”

盛雪今儿也穿着丝绸料子的绿裙,梳着俏皮可爱的双平髻,她一直站在柜面后看来客都买什么,果然便宜的龙游发糕卖的最多。

见母亲支人去买吃食,不解地问:“谁要吃馄饨?”

“岗儿又哭了,估计是恼我一直没空陪他。”方荷说这话声音很低,应当是心里也难过。

盛雪朝后院看了看,“就是他们太宠着他了,从前在家里他也不这样啊,在娘跟前了反而还娇气了。”

三年了,方荷已经习惯了女儿像个大人一样思考、说话了。

但岗儿天生带疾,做母亲的方荷对他有一种心疼和愧疚。所以她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觉得她女儿家太娇纵。

方荷:“你小时候娘也是宠过来的,你是没带过孩子,他又这样小,他俩不该宠着吗?比你这一个肚子出来的姐姐靠谱。”

盛雪揉了揉额头,不满地顶嘴,但因为还在铺子里,声音压的特别低。

“我还要如何靠谱?人参钱他俩出过一个子儿没有?”

方荷啧了女儿一声,人参钱一直是她自己掏腰包,女儿糕点钱一直攒着买铺子了不是?

恰逢董家绣庄来人祝贺开业大吉,她方作罢,朝门口迎上去了。

大概是之前小儿子离自己住的远,方荷自己也觉得养在眼皮子底下了,发现小儿子格外闹人了些。

好在总算是开业了,稳两日就可以好好陪陪小儿子了。

开业第一日,因为有董家绣庄的董四爷,也就是董小梅的亲哥哥,他带友人前来捧场,盈利可以说是超出了一家人的预期。

第二日有余热,生意也很不错。

第三日,方荷终于抽了空,也不敢拿针做绣活儿,吃完午饭就去把小岗儿抱着,带上虎头帽,裹得严严实实就在铺子附近走来走去,溜溜达达。

乔知舒和盛雪就在后厨主持大局,一般午后,买糕点的人就会多起来,再然后就是傍晚,借着夜市赶集人多,也会有一个小高峰。

每个人各司其职,烧火、揉面、捏糕、蒸糕……

这时,前头跑堂的小子跑到后坊里,着急忙慌地找人。

“见着东家了没有?”

没找着盛绍元,他往厨房里跑,冲盛雪道:“小东家,前头有人闹事,围了好些人来,您去看看,咱要不要报官?”

急性子的盛雪听完马上就冲了出去。

乔知舒慢了一步,想起曾经听哥哥和小舅聊天,说到过做生意难免会遇到‘苛捐杂税,同行挤兑’的一些事。

所以等他脱了围布,去前头的铺子时,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有几个大嗓门的男子整齐划一地喊着:“黑心商户,缺斤少两!退钱!退钱!”

盛雪小丫头尖利脆嫩的声音无法撼动这些人,这些人就好像只会喊口号没有思想的人一样。围观的人一脸好奇,铺子里面准备买的不敢买了,已经买了要走的也去找小二退货……

乔知舒见状,拿起秤挤到铺子门口,高喊一句:“要退钱的来找我!”

“捣什么乱?退什么退?”盛雪拧着眉要拉乔知舒,小声说:“我已经让人去董家了,等董四爷过来收拾他们!”

董四爷就是她未过门的嫂嫂董小梅的哥哥,县城响当当的人物。

乔知舒同样小声回答:“他们闹成这样,我们现在不站出来解释清楚了,以后街上的人都会觉得我们缺斤少两,不再来买糕点了,姐姐,我来试试。”

他这几年在盛尧身边长大,读了些书,知道了不少道理。

乔知舒扬起秤,“是否有缺斤少两,一秤便知。”

他矮小清瘦,最近变声期,嗓子沙哑,糯生生的,所以那几个男子不拿他当回事儿,甚至调笑:“哪来的毛头小子,你懂秤吗你?”

乔知舒面向铺子门口,内心紧张极了,绷着小脸儿装严肃,“在场的都年长于我,就算不做生意,也常买东西,想必都懂如何看斤两,那不妨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

乔知舒不急不缓,谈吐清晰有序,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想听听这小童要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一斤是十六两,可都知道原因吗?”

人群里有人笑着回了一句:“因为半斤八两呗。”

还有人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有原因,我们按规矩行事,知道不知道又如何?”

乔知舒抿了抿嘴,捏着秤杆儿,鼓起勇气道:“我哥哥是秀才,我哥哥说一斤十六两是始皇帝定下来的,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让李丞相指定度量标准,可李丞相对于多少两定为一斤拿不定主意。”

“于是李丞相便去请始皇帝拿主意,始皇帝只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天下公平。”

“然后李丞相就用这四个字的笔画定下了斤两,从此天下统一一斤为十六两。”

乔知舒说完,人群竟然鼓起了掌,人人都道读书高贵,可是读不起书的人太多太多了,想高贵也高贵不起来,许多生活中的常识都用一句‘老祖宗定下来的’来解释,并不知其中典故。

乔知舒在这一小片鼓掌声中稳住了,他双手抬着秤杆儿,扬声道:“大家看!这些秤星只有白色,这是始皇帝在告诉商人,做生意要公开、公平、公正,不能黑心(星)!”

“这些秤星分别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所以缺一两损福、缺二两无禄、缺三两则直接折寿!我们香雪甜糕在县城支了三年摊,家中有老有少,还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我们不可能做缺斤少两的事情!况且现在开了铺子更不可能做出缺斤少两的事情,因为铺子开在这里……跑不了啦!”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穿绸披丝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这可是盛家二丫头开的铺子?可还记得我么?”

盛雪眼睛一亮,“怎不记得?三年前,我支摊卖糕点,您是第一位主顾!我还记得,您当时买的是蜂蜜栗子糕呢。”

“呵呵呵……当时我说你不可估量,果然!只是……没想到啊,你们盛家一个个都不可估量,小孩儿,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很是赞许地看乔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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