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落月谷已有三日,众人皆按照东方先生所指示的在谷内谷外的废墟中搜寻类似于石壁的物事,可断壁残垣见了不少始终没发现甚么刻字的石壁。然而存粮仅能维系短短七天,七天之后必须出山购粮。
屋内炉火燃烧,东方爻靠在炉火旁吃花生,丢到空中一口一个,温和的眉眼俱是懒洋洋的笑。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鸟叫,东方爻啃完最后一颗花生米,起身,向屋外走去。他提气纵身,循着鸟声向林子深处纵身飞去。
东方爻身形忽的向左一闪,刺来的剑偏转,东方爻暴喝一声,身形一翻足尖便踩在剑背上,他使力往下沉,欲压住那人的剑。那人生生将他举在半空中,一声龙啸,那人的真气灌注在刀背,东方爻脚底一麻赶紧退开。
东方爻堪堪落定,鞠躬行礼,微笑道:“嵇三哥的武功还是那么好。”
那人收势,浑身罩着乌纱,颇为神秘,“想不到青州大胜,本想趁徐州大乱端了陶渊的后院。”
“主公可好?”东方爻目含柔光。
“主公颇感痛心啊,主公贵为慕氏皇室之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陷入战火流离之中,佞臣横行于慕氏庙堂之上。”他声带哽咽,话含痛惜。
东方爻面露感动,“主公仁义,心系苍生黎明百姓,实是我东朝之福。”
“只可惜主公势单力薄,若是——”
“关东诸侯蠢蠢欲动,想称王称帝者不在少数,只是碍于宗法礼制与天下百姓的民心所向,若能推波助澜在诸侯会盟中一展宏图,各诸侯必会顾忌主公王室之后的这个身份,争先拉拢,届时主公便可有自立之地。”东方爻道。
“天子犹在帝都,反董相便是反天子啊!且姓柳的是董贼的狗!”嵇三哥含恨道。
“错!”东方爻肃然,“柳氏一族与董相实则貌合神离,我从柳洲倾的口风探知,陶渊乃是董相的亲信,攻打青州想是董相暗自应允的。柳洲倾虽在朝堂身居五品武官,但恐怕也是心底暗恨的——”
嵇三哥颔首,“这个柳洲倾行事倒毒辣,听说在朝廷仗着董相的宠爱开罪了很多人,因着诟病一身,朝中正经官员都暗自排挤他。”
东方爻忍不住笑,“三哥可千万别以为他是——他这个人精明的很,现下我们还须拉拢他。”
嵇三哥抚掌大笑,“我知道爻向来看得长远。”
东方爻面上忽的升起一丝忧伤,抬头望月,冷光流转,“自我追随主公也有不下三年,关二哥,嵇三哥都待我如手足,主公英才盖世,仁义滔天却不耻三顾茅庐。只是爻恐要辜负你们的期望。”
“爻再好好想想!”嵇三哥劝道。
东方爻退后一步,嵇三哥手中的兵器不由一动,东方爻看得清楚,唇角溢出丝冷笑,“主公恐怕已有交代,叫三哥前来试探,若爻有丝毫异心便对我动手。”
“爻!”嵇三哥恨道,“如今天下未平,主公大业未成,你犹同臂膀,乃是肱骨之臣,难道要弃主公而去!”
东方爻忽的转身,青袍一展,双膝下跪,朝南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求主公放我和她一条生路,此生只想与她远离宦海江湖,归去青山,坐看云涌,两不相忘。”
“情障啊——”嵇三哥痛心疾首,手中铁剑颤抖,“大丈夫岂可为了儿女私情抛弃功名前途,空留一腔才情报复糜烂于心,爻叫三哥失望的很!”
“三哥……”东方爻抬头,月光倾洒在脸,眼角泪水翻涌,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平静道:“我本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官场的勾心斗角我累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想要完全得到最宝贵的东西就要舍弃同等重要的东西。
“罢也,罢也!”嵇三哥冷笑,铁剑微微一横,爆气一团剑芒,身形忽的一闪攻向长跪在地的东方爻,他未躲避,嵇三哥急急收剑,身形定住,长叹一声又忽的向林中飞去。
林子里灯火闪烁,东方爻握着被剑气割下的乌发,久久回不过神。他慢慢站起来,见有数个黑影提着灯笼朝这边跃来。他擦擦眼泪,收敛心神,冷淡道:“怎么回事?!”
当先那人掠至他身前,气喘道:“有鬼……落月族祠堂有鬼…”
“胡言。”东方爻随他疾步向林外走去。
残月如勾,斜挂在如墨的夜空,带着点肃杀气息。石垒的断壁残垣横在长年累月漫长的枯草中,如黑洞洞的骨架,叫人看着不由生出一丝心慌。纵是在场的皆是习武之人,这荒郊野岭,又是落月族人的乱葬岗,心中也无端生出一些鬼来。
此时众人皆站在闹鬼的祠堂里,屋内泄露出几许昏黄的灯光,几道瘦长的人影斜在陈旧的窗格上,气氛略带诡谲。
王老二指着祠堂上方的灵牌,“属…下…明明记得这张落月族女李音洛之位明明是放在左侧的,刚才值夜时竟发现移到了右边!”
东方爻察看那灵位片刻,又将目光投向众人,众人皆摇头否认动过手脚。东方爻手扶下巴,垂头思索,扬头注视众人正待发言,外头却又有了动静,却是另一个守卫无端昏倒在茅房,被人发现给抬了出来。
昏厥的守卫面色惨白,嘴唇发紫,额头虚汗直冒,看得人心惊。东方爻坐于床边,面色凝重,替他施了几针,那人眼皮跳动几下才猛然惊醒,东方爻赶忙将他一把按住,柔声道:“别动。”
“先生…有那东西,我看见了,披头散发,整张脸都烂了……”他双目圆瞪,俱是惊恐。东方爻怕他咬舌,当下封住他的穴道让他睡下。他拔出银针,针头却是紫的,“有毒…”
众人吃得喝得都无差别,且之前他一直跟同伴一起,何以他会中毒?
东方爻墨眉一压,眸光偏冷,起身道:“去茅房搜搜看,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在作乱!”
不一会儿,众人回来,聚集在屋外的草地上。众人从茅厕里翻出了一块臭气熏天的大石头,大约两个手掌那般大。东方爻带上手套上前查看,这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石头,表面平整沾满秽物。
“西域火云石——”东方爻喃喃道,心中生出一丝不可思议。这中原腹地为何会出现遥远西域之物,这火云石本是西域罗摩山系产出的一种怪石,本不具毒性,但若与秽物掺杂在一起,则会在空气中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气,吸入少许无妨,若长时间接触便会全身僵硬而死。
东方爻将缘由同他们说明,众人皆捏了把冷汗,若方才进入茅厕出恭的是他们,恐怕现在也已经中毒了,一时间皆沉默无语。
“先生,可有药解?”有人问道。
东方爻无奈的摇头,此时月光隐隐,星辉黯淡,四处静谧无声,唯有漫山遍野的荒草随风而掠发出簌簌的轻响,孤寂流霜。他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种凄凉感,人命竟是如此卑贱的么,如此不堪一击。
“那怎么办?小五家中还有个老母亲,妻子去年故去,余下一个仅五岁的孩子!”
“是啊……先生,听闻您医术高超,可一定要想想法子!”
人群中有人悲伤欲泣,眼泪旋落。毕竟大伙都是一起在军营服役的兵士,朝夕相处,浴血奋战,如今却无端阴阳相隔。此时月夜凉薄,荒草凄凄,心中除了生出一丝悲凉外更多的是恐惧,在这异域荒地,不晓得下一个出事的是谁。
东方爻身影修长,立在荒草中,衣袍沾上几缕草屑。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愈发觉得五官的英挺,轮廓的深邃,竟有一种西域外族的感觉。
东方爻负手而立,衣带翩飞,他面容凝肃,琥珀色的乌瞳一动,旋即一笑,道:“已是二更天,大家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谁都不许靠近祠堂,谁是那个鬼我心中有数。”
天际阴沉,雾气浓厚。廊下一盏红色灯笼随风飘摇,月沉西山,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投在木板上,院落内烛火尽灭,士兵们遭逢变数此时皆在房中休养气力。万籁俱寂中只听得“哗啦”一声,似是纸被剥开的响动,只见一道黑影敏捷地从打开的窗格中冲了进去,滚作一团。
日出东方,朝雾弥漫,松涛阵阵,一大早大家就被聚集在了落月族祠堂门口,等了许久之后东方爻才出现,他的脸上带着意态自若的笑容,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却是转眼就到了眼前。
他轻轻推开祠堂的那扇小木窗,目光巡视一遭,垂头,“是谁?我希望你现在站出来,不然待我告到柳洲倾那里,日子恐怕不好过。”众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东方爻抬头,伸手抚过窗台的粉尘,悠悠道:“昨夜,我分明在这里踩了一脚,可为什么脚印不见了?答案就是,昨夜你们当中有人中了我的反激法,我说谁都不得靠近。于是那人闯入,又要抹灭证据,却不想把我事先留下的脚印也给抹去了。”
“原来如此!究竟是谁要害咋们兄弟!”
“是啊!快站出来!”
众人听闻此话,又回想起老五还卧病在床,不由心中义愤填膺。
东方爻锐利的目光如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冷冷的威胁,“我是想给你个机会,不承认我也有方法找你出来。这砂砾是黑山矿砂,我又加了一种特殊的成分,黏性尤好。”
众人明白,立即将鞋子脱下来证明清白。东方爻一个个的验过,越到后头眉头蹙的更深,最后只剩下最后那个士兵没有验过,他退后几步忙作解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大家的嫌疑都已经洗脱了!”人群中有几个性情激动的当即喝道。
东方爻伸手拦住他们,“验过再说。”他脱下那人的鞋子,以银针仔细验证,却不想竟落了个空,如当头一棒打在他的头上,他强自镇定,放下靴子起身道:“是在下的错,不应该怀疑到你们头上,都散了吧,徐景留下。”
“徐景你觉得那个细作究竟是谁?这很奇怪啊,路上他将我们困住,而后又三番五次的装神弄鬼,我一开始以为他的目标是那个木盒,可真是这样他就应该对我出手而不是兄弟们。”东方爻垂袖而立,目光复杂的望着远去的背影。
徐景正想说什么却见树林上方划过一道白影,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摆着有力的翅膀俯身冲下,姿态桀骜,一双圆溜溜的鸟目黑泽有光。但东方爻伸出手来,它便十分乖巧的停在他的手臂上,头部不断的摩擦他的外衣。
东方爻笑呵呵的摸着它的羽毛,和声道:“咦,长胖了是不是去偷谷子吃了?”白鸽“咕噜咕噜”的叫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盯着他,实在可爱极了他忍不住弹了弹它的头才从鸟爪的竹筒中取出信。
“这柳洲倾讲得可真轻松啊,让我们以逸待劳。他去了洛阳,那我还得快马加鞭赶去问他讨解药,这可不妙了。”
白鸽猛地扑了两下翅膀,“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东方爻觉着不对劲抓起它抖了抖,半粒青色的解药从竹筒里滚了出来,他苦笑,“算他还有点良心。”
徐景附和着笑了笑,东方爻放走白鸽,“我早上去谷外探了探,并没有碰到暗哨,那些埋伏的人应该已经走了。你去山下布料店里看一看顺便买些干粮回来,往返三县大约需一天。”
徐景得令,点头道:“是。”说完便匆匆离去。东方爻转身负手,乌亮的眼睛盯着那双快速移动的黑缎鞋,良久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