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
于野吐了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
洞口没有禁制,洞外的日光映照之下,洞内一片明亮。
山洞有着两丈大小,四周摆放着坛坛罐罐。洞顶嵌着几颗夜明珠,与洞外的日光交相辉映。当间地上铺着一张草席,散落着两枚玉简,几册兽皮典籍,以及铜镜、酒杯、陶碗等物。草席的旁边,扔着一双许久不曾穿用的靴子。
嗯,洞府简陋,且有些杂乱。
于野抬手一招。
铜镜飞起,悠悠悬在三尺之外。
只见镜中出现一个年轻人,脸颊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五官倒也精神,却披头撒发,赤裸上身,模样狼狈不堪。
“啪——”
于野打了个响指,铜镜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抓起一个空酒坛子,抬脚走向洞外。
岛上没有他人,且天气炎热,倒也不用在意穿着,此时他仅着一条亵裤遮羞。
走到洞外,他伸出手指隔空划去。
剑气所至,洞旁的石壁上“哧”的多了一道痕迹。加上之前所刻,共有六道剑痕。每月的月圆之日留个记号,算起来已过去了六个月。
嗯,半年了。
在岛上已困了半年。
而半年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已修至炼气七层的后期。修炼的进境倒也不慢,而想要筑基依然为时尚远。
洞外的山坡上摆放着一张石几,看上去颇为粗糙,却是他用礁石雕刻而成,足足耗去一个时辰呢。
孤岛之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辰。
于野在洞前伫立片刻,赤着双脚凌空蹿起。片刻之后,他已来到山顶之上。小山虽然仅有二三十丈高,而山顶却有一个丈余大小的石坑,坑内汇集着清澈的雨水。他用空酒坛子装满了清水,然后顺着原路返回。
海天依然空旷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影,便是鸟儿也见不到一只。
于野回到山洞前,喝了几口水。他将坛子放在石几上,转身奔着海边走去。
海浪迎面卷来,他飞身扎入海水之中。不过转眼的工夫,人已到了二三十丈外。只见他挥动双臂尽情畅游,矫健的身影在海面上时而蹿起,时而又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海边炸开一团浪花,从中飞出一道人影,手上抓着一条海鱼。
去而复返的于野凌空虚踏几步,双脚已轻飘飘的落在海滩之上。他伸手将两尺多长的海鱼撕成两半,扔了鱼皮与内脏,仅留下两块数斤重的鱼肉。石几旁边摆放着铁釜灶具,还有残存的灰烬。他却直接将鱼肉放在石几上,顺手拿出短剑切成小块,又撒了几粒盐巴,之后抓起一块鱼肉塞入嘴里。
嗯,味道不错。
这般赤着身子,披头撒发,生吃鱼肉,像不像个茹毛饮血的孤岛困兽?
也是迫不得已。
困守孤岛之初,他以辟谷丹充饥。随后又下海捕鱼,以烤鱼、鱼羹充饥。而辟谷丹仅有百余粒,使用离火符生火又过于奢侈。尚不知要在岛上待到何年何月,唯有精打细算。于是他每月服用一粒辟谷丹,每七日抓条海鱼,且求不饿肚子,且求能够安心修炼下去。
吃罢了鱼肉,喝了几口水。
于野将余下的清水倒在头上、身上,稍稍冲刷一二,然后放下坛子,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眼前光芒一闪,顿时腥风大作,“砰、砰”震响,海滩上多了两个三丈长的丑陋怪物。
那正是他豢养的两头妖螈,皆尖吻利齿,遍体鳞甲,四肢粗壮,拖着一条尾巴。各自后背的肉翅已有三五尺大小,上下扇动着不停,一前一后摇头摆尾离地而起,竟然蹿出去七八丈远,“扑通、扑通”扎入海水之中,相继疯狂的捕杀海鱼,随其卷起一道道血红的浪花。
两头妖螈随着个头见长,消耗的灵石愈来愈多,一年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与他修炼所需也相差仿佛。如今让两头妖物去海中觅食,同样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于野扯出一件破旧的道袍披在身上,翻手拿出两枚玉简。看了会儿《万兽经》与仙门的御剑口诀,他又拿出几卷兽皮古册研读。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
两头妖螈在海中折腾了大半日,均已吃饱喝足,双双爬到岸边,犹自摇头摆尾意犹未尽。
于野收起玉简、卷册,倚着石几闭目冥思。
他主修的功法是《天罡经》,神通法术为《七杀剑诀》、《化身术》、《天禁术》。如今虽然修至炼气七层的境界,而神通法术并无变化。至于神龙遁法,依然进展缓慢。
夜色降临。
海上升起一轮圆月。
于野站起身来,顺着海边往北走去。
两头妖螈随后跟来,搅得一路飞沙走石。
小岛北端的山坡上,隆起两个小小的坟丘,覆盖着青苔与野草,已见不到掩埋的痕迹。倒是四周散落的空酒坛子,见证着曾经的悲伤别离。
于野放缓脚步,抬起一只手。
两头妖螈虽然灵智未开,却怕他的神识禁锢,急忙停了下来,远远躲在十余丈之外。
于野慢慢走到坟丘前。
此处,乃是墨筱与冷尘的葬身所在。每隔一段日子,他便过来探望一次。
月光下,涛声如泣。
……
云川仙门。
济水峰。
又是一年大开山门的收徒之日。
济水峰的博海阁前,人群涌动。其中不仅有一百多位新人,百川堂的长老、传功师父与执事也悉数现身,还有一群外门弟子在围观说笑。
“哎呀,看到这些师弟、师妹,便想起你我当年入门的情景。”
“当年招纳弟子不过十数人,如今竟有上百之多。”
“哼,人多又如何,谁敢与我于野兄弟相提并论?想当初我二人纵横四方,斩妖除魔,所向无敌……”
“当归一,你已吹嘘了数百回,现如今你的于野兄弟又在何方?”
“于野便不该拜入内门,只怪他争强好胜,命丧南屿城……”
“玉杏不敢乱说啊!”
“我并未乱说啊,他与墨师叔、冷师兄若是无恙,早该返回山门,如今五年过去杳无音讯……”
交谈的几位弟子分别是当归一、木沙、厉沄、玉杏、尚鑫与弘巧儿。六人同年入门,交往密切,如今五年过去,均已成为炼气六层以上的高手。
便于此时,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当归一!”
“哎呦,玉师兄,不知有何吩咐,小弟定当效命!”
来的是玉榧,常明执事的徒弟,百川堂的管事弟子,炼气八层的高手。
“且去后山,有位前辈找你问话!”
“前辈?”
“去了便知。”
新晋弟子入门之日,玉榧很是忙碌,他与几位同门打了声招呼,转身又走向人群之中。
当归一不敢怠慢,扭头奔着后山跑去。
五年来,他一直待在济水峰,不是巡山,便是值更,日子虽然平淡无趣,却也过得安安稳稳。谁想今日竟有前辈找他,莫非上次盗采灵药被发现了?
后山。
济水湖畔。
一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此人四十多岁的光景,个头精瘦,胡须稀疏,眼光深邃。
当归一跑到近前,躬身行礼,胆怯道:“前辈……”
男子转过身来。
当归一吓得不敢抬头,急忙后退两步。
男子冲着他上下打量,漠然道:“七年前,是你持我令牌拜入仙门?”
当归一慢慢抬起头来,喜出望外道:“卜易师叔——”
“你是……?”
“家师黄一道长,五雷正法传人,他老人家临终之前,吩咐弟子前来投靠卜师叔!”
“哦……”
卜易沉吟不语。
二十年前倒是结识过一位散修,当时相处甚欢,曾向他讨要仙门令牌,没想到对方的后人竟然寻上门来。
“师叔——”
当归一突然两眼通红,“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这些年弟子孤苦伶仃,四处漂泊,如今总算找到亲人,我给您老人家磕头——”
他以头抢地,“咣、咣”直响。
也许是一句“亲人”触动心怀,卜易稍作迟疑,微微颔首,道:“门主命我招纳内门弟子,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遵命!”
当归一又磕了几个头,这才一跃而起。
有了靠山,大不一样,眨眼之间,已是内门弟子。
卜易转而看向济水湖,又道:“十年归来,仙门已不复往昔,这期间又发生了几多变故,死去了多少弟子啊!”
当归一好奇道:“师叔外出如此之久,莫非是从南屿城归来?”
“你一外门弟子,怎会知晓南屿城?”
“于野跟随同门外出游历,至今生死不明,我四处打听得知,他去了南屿城……”
“于野?”
“哦,师叔刚刚归来,有所不知,于野在济水峰大大有名,他与晚辈同年拜入仙门,值得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他多大年纪,有何过人之处?”
“七年前,他仅有十八岁,擅长剑气,神通强大……”
卜易猛然转身,脸色吓人。
当归一急忙闭上嘴巴。
却见卜师叔沉默了片刻,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他返回云川峰仅有短短数日,不是拜见门主,交卸差使,便是应付几位长老的盘问,接着又因神启堂人手不足,奉命招纳内门弟子。正是因为过于忙碌,他没有见到尘起与白芷,对于南屿城之行也所知甚少,却不想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不过,那个擅长剑气的年轻人竟然外出五年未归。难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