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航出了程家祖宅。
司机问他去哪,程远航疲惫地靠在车窗边,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沉沉道:“公司。”
司机发动了车子。
他一边倒转着方向盘,一边透过前视镜悄悄看着程远航的脸。
支吾半天,他叹了口气:“小少爷,别太拼了。”
程远航脸颊轮廓瘦削分明,看着车窗外逐渐亮起的一柱柱路灯,一言不发。
回了公司,进了办公室。
程远航刚在老板椅上坐下不久,彭华就推开门进来了。
彭华把一个食盒放在程远航面前,挑了挑下巴:“油焖茄子,特辣。”
程远航接过,说了声谢。
彭华在一旁坐下,看着程远航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一大口就塞进了嘴里。
彭华摇摇头:“回回使唤我给你带,吃了快半个月,不腻吗你?”
程远航:“又不是没转你饭钱。”
彭华怒了。
他瞪着眼睛嚷嚷:“你瞧不起谁呢?是,我是喜欢到处抢优惠券,是隔三两天就让你帮我点拼多多链接,但爷这是节省。我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饭钱,我就是看你每天吃这个,我怕你身体吃不消罢了。”
程远航脸色平静:“我喜欢。”
彭华翻了个白眼,又说:“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彭华瞧了眼周围,压低声音:“你告诉我,你跟那店老板,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程远航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彭华啧了一声:“这不明摆着的吗?”
“你每天让我去那小炒店给你带午餐晚餐,还让我去偷拍那店老板,顺带打探人家的私人生活,要不是我当你是兄弟,这种猥琐行径,我才不做呢。程远航,你别忘了,你大三那年,隔壁那英国小骚零,那么热情如火地撩拨你,套子人家都自带了,这你都没动摇一下,害得人家泪洒大西洋。”
彭华撇撇嘴:“你现在对着个小炒店老板这么上心,你还想蒙谁呢。”
程远航筷子顿了顿。
他留学期间碰见的男男女女,着实不少。
含蓄一些的,不过是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籍此勾搭。
更放浪一些的,干脆开门见山,就差直接把房卡往他口袋里塞。
程远航一次都没动摇。
倒也不是那些人不好,他纯粹只是提不起兴趣。
程远航自己也觉得挺奇怪。
明明都是些长相身材无可挑剔的男女,他却毫无兴致,可一到晚上,闭上眼,想到那个人温柔的脸庞,想到和他在小出租屋里咬耳低语的场景,他就有种想往死里用力的冲动。
程远航回过神,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咳嗽两声,刚想说什么,腹中突然冒出一股尖锐的疼痛。
程远航嘶地抽了口冷气,脸色霎时不对劲了。
彭华一个人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没听见程远航的回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
当看见程远航那发白的脸颊时,彭华愣了:“你怎么了。”
程远航没说话。
他捂着肚子,只觉得里头疼得愈发厉害。
彭华挪到程远航身边,正想再问,仔细一看,才发现刚才还好好同他说话的人,一瞬间,额头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嘴唇都浮现出一点不正常的苍白来。
彭华吓坏了。
他顾不上其他,忙扶了程远航,把人送到了附近的一中心医院。
急诊的医生检查过后,说:“是急性胃肠炎。”
程远航躺在病床上,看着护士往他手背上扎针,脸色不大好。
他问医生:“我一向没有胃病,为什么会突然肠胃炎?”
医生翻着夹册,问:“平时生活习惯怎么样?”
程远航还没说话,彭华就抢着回答道:“经常加班到凌晨三四点,嗜酒,喜欢半夜喝,还得是冰的,高度数的。工作到处跑,吃饭不讲究,三餐作息都不规律,最近连吃了半个月的小炒,辛辣,生冷,油腻。”
医生嘴角抽了抽。
他合上病册,干笑道:“那你还问我原因。”
医生走后,彭华看着病床上的程远航,吐槽:“再强的身子,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程远航看着吊瓶上滴落的药液,没说话。
彭华叹了口气:“祖宗,就当我拜托你了,你们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就是继续当个混账,那些家业也全都是你一个人的,你现在这么豁出命地拼,你何必呢。”
程远航深吸了口气:“我自己有打算。”
彭华还要再问,程远航只淡淡地说了句“让我一个人休息会儿”,拉上了被子。
彭华扯着嘴角,好半天,终于认输似的出了病房。
程远航在病房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彭华去给他缴费取药的时候,碰到了张凡。
张凡好像是替他妹妹来取药和领复诊单的,看到在他店里光顾了将近半个月的彭华,吃了一惊,问:“你怎么在医院,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彭华干笑道:“不是我。我朋友,肠胃炎,我来照顾照顾他。”
张凡轻轻哦了一声。
彭华朝他点了点头,拎着袋子上了楼。
张凡取了药,正想走时,目光一转,看到有张单子被忘在了窗口,应当是彭华落下的。
张凡忙朝着彭华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上到住院部,彭华恰恰打开门,进了间病房。
张凡舒了口气。
他跟到门前,刚想开门时,目光透过小窗瞧见里头的人,手顿时一颤。
程远航。
程远航躺在病床上,脸上还略微冒着些苍白。他用腿支着笔记本,手不停地敲打键盘,工作了好一会儿,用手指暗了暗睛明穴,仿佛疲惫至极。
张凡屏住了呼吸。
他仔细地看了看手上彭华落下的单子,上面写着医生的诊断。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他把单子放在门旁的长椅上,躲在小窗边又忍不住似的多看了几眼,一狠心还是走了。
张凡回了家,欢欢正在做作业。
张凡放下东西,进了厨房,预备晚饭。
他往常做饭挺利索,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总是想到程远航在病房里躺着的,满脸疲倦的模样,想到程远航那微微发白的脸色,一想就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一直到吃完饭时,张凡总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欢欢看到张凡失焦的眼神,小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张凡醒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欢欢眨眨眼,没说什么,继续小口小口地喝汤。
张凡仿佛在思考什么,拳头攥紧又松开。
来回几次,他好像终于泄了气似的,站起身,摸了摸欢欢的脑袋,叮嘱道:“你先乖乖吃饭,哥哥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得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欢欢说:“哥哥,那你——”
她话还没问完,张凡猫进了厨房。
他忙活了一会儿,提着食盒,二话不说,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
程远航小睡了一阵,醒过来时,周遭安静无声。
彭华今天有事,没法看着他,四周除了个正在换药的护士,一个人都没有。
程远航问护士:“几点了。”
护士看了眼表,答道:“十一点十八。”
程远航喉结动了动,直起身子,想要去趟厕所,目光落在了床头小桌的保温食盒上。
他皱了皱眉头:“谁放在这儿的?”
护士瞄了一眼,笑道:“哦,你说这个。刚刚你有个朋友过来,这是他放在这里的,说是给你养养胃,”护士摸了摸食盒壁,“还热着呢,赶紧的啊,冷了你可就吃不得了。”
程远航懵懵地点了头。
等护士走后,他盯着那食盒看了好半晌。
他想,莫不是彭华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他带的?
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个彭华。
程远航摇着头笑了笑,伸手拿过食盒,打开。
一股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
程远航轻轻蹙眉,拿着勺子搅了搅,尝了一口,脸上笑容瞬间凝住了。
他还记得当年,他强行住进张凡那小出租屋里时,每到冬天,张凡就会煮一锅小粥,辅以各种小菜,清爽又有滋有味,喝一口,胃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手上这碗粥,和当年,是一个味道。
张凡?
程远航呆了几秒,忽然放下粥,发疯似的下了床。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猛地跑到了病房外,喘着气往四下看了眼。
走廊空空荡荡,偶有人经过,却都是陌生的面容。
程远航愣了好半天,直到护士瞧见,要他赶紧躺回去,他才失魂般回了病房,坐回床边,拿起那个食盒,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尝了一口,咂了咂嘴。
是这个味道。
他不会记错的,就是这个味道。
程远航手指微微发抖,看着这份小粥,好半天,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就好像捧着什么不得了的稀世珍宝,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
护士进来整理病床时,看见程远航的模样,奇怪道:“喝个粥,怎么眼睛还红了?”
程远航抬起头,眼里果然弥漫着鲜红的血丝。
他擦着眼睛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儿,就是被热气熏着了。”
护士半信半疑地出了病房。
程远航抱着食盒,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当粥的暖意在胃里泛开时,他顿了几秒,在寂静之中,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悄悄掉进了粥碗里。author_say来啦来啦!!!
狗子:我能有多坚强?不堪一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