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猛地捏紧了手机。
他咬着牙,声音有些激动:“程远航,是你。”
程远航笑了两声,没说话。
张凡呼吸发颤,手指用力攥着手机,攥得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远航好像在运球,电话那头砰砰的篮球撞地声,好半天,他的呼吸才平缓下来,轻飘飘地说:“别人把我惹毛了,我不会那么轻松地放过他。不过我能再给你个机会,把你一身的硬骨头收一收,认个错,今晚我就让你回来。”
张凡沉默了。
半晌,他看着窗外乌沉沉的天,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程远航喝完了水,嗯了一声。
张凡眼里一片血丝,声音沙哑疲倦:“我在想,如果十几年前,我能知道你会变成这么一只恶劣不堪,不讲道理又会咬人的狼狗,我宁愿从来没对你好过,也宁愿从来都没认过你这个弟弟。”
程远航声音骤然冷了:“你再说一遍。”
张凡没开口,默默把电话给挂了。
张欢欢还在吃面,张凡在窗台趴了一小会儿,抬头看着外边灯亮如星河的陌生城市,眺望着千里之外家乡的方向,忽然觉得有些孤独无助。
第二天,张凡七点到了小炒店。
忙活了半天,午休时分,张凡拖着疲惫的身体,草草弄了碗炒粉丝,坐在角落里。
刚吃几口,老板踟蹰着走到身边,拍了拍张凡的肩膀,有些不忍心地说:“张凡,你这个月干满,赶紧去找找别的工作吧,别在我这耗着了。”
张凡眼睛睁得圆圆的,腮帮子被还没来得及嚼的炒粉丝塞得鼓鼓的。
他看着老板,好半天,缓缓放下筷子,擦了擦疲累的眼,低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张凡连原因都不想问了。
预料之外,却又来得理所当然。
老板叹了口气,把一个信封塞到张凡手心,说:“这是一个月的工资,四千五。”
张凡接过信封,老板又从自己的皮夹子里抽出五张一百,递给张凡,说:“你干活勤快认真,我心里挺愧疚的。好孩子,我再给你添五百,收下吧。”
张凡看着那五张粉钞。
他爷爷曾告诉他,做事勤谨认真,不受无功之禄,张凡从来记在心里。
张凡不太想收,可想到自己如今困窘拮据的处境,想到还要重租房子,他又犹豫了。老板再三劝收,张凡终于红热着脸,眼带血丝,伸手接过了五百元钱:“……谢谢老板。”
等老板走后,张凡把五百元整整齐齐地放进纸袋。
他盯着墙角发了会儿呆,什么也没说,加快速度把一碗炒粉丝呼呼地囫囵塞进嘴里,洗了把手,又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了。
他想,无论情况怎么恶劣,总能过下去的。
房子能再租,工作能再找。
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地方是程远航手伸不到的。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张欢欢还能和他依偎在一起,他就能挺着脊背走下去。
……
程远航翘了下午两节自习课。
和一帮哥们痛痛快快打了两个小时的篮球,程远航回到家,推开门看到宽叔,第一句话就是:“张凡来电话了吗。”
宽叔摇头:“没有。”
程远航眯了眯眼,哼笑一声:“是个爷们,挺刚。”
别墅里反正也没别人,程远航直接把篮球服给脱了,精健性感的胸肌和腹肌沥着汗,有种爷们儿的野性。他从冰箱里拿了瓶运动饮料,咕咚咕咚仰头灌,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举止间有股贲张的欲望。
宽叔给他拿了件等会儿外出穿的衬衫。
递给程远航后,宽叔终于没忍住,说:“小少爷,有必要吗。”
程远航:“什么。”
宽叔满眼忧虑:“有必要这么对待张凡吗。怎么说,您小时候都叫过他哥哥,他也对您实打实的好,如今这么欺负他,过分了吧,程老爷子要是知道的话……”
程远航肃了脸:“我爷爷不会知道的。”
程远航把衬衫甩在肩上,眼里敛着股痞劲和深沉:“我早就跟他说了,只要他到我面前服软,认错,我可以不和他计较,可他既然敢和我杠上,不把他那身硬骨头给折了,不把他收拾得服服气气怎么行。”
程远航洗了个澡,换上衬衫出门。
今晚校篮球队的兄弟们小聚,程远航订了安南公馆的包厢。
程远航这个队长一到场,立刻被一帮兄弟笑闹着灌酒。
程远航几杯酒豪爽地灌下了肚,身旁又凑过来俩细皮嫩肉,一脸骚零样的男生,队里打前锋的哥们在程远航耳边笑说:“这俩骚零是副队长带来的,说上次看到航哥你打球,早想勾搭你了。副队长说,陈阳哥出国了,你要憋得慌,这俩骚零巴不得帮你泄火呢。”
程远航看对面副队长那挤眉弄眼的样,笑骂:“滚你妈的。”
给自己倒了杯酒,程远航往窗外一看,天色黑得吓人。
程远航随口问:“要下雨了?”
打先锋那男的嗯了一声:“天气预报说今儿有台风。”
程远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
他拿出手机,未读消息依旧空空如也,张凡并没有打来电话,也没半点服软的意思。
程远航看着发亮的屏幕,手指捏得咯咯响。
程远航脾气向来倔横,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依着他,没有他求着别人的份儿。
张凡小时候宠着程远航,也是什么都愿意依他。可如今,那窝囊废对着别人笑得温温柔柔,见到他就面无表情避之不及,情愿咬紧牙关死撑下去,也不肯对他说句哪怕一个字。
程远航磨着牙想,张凡宁愿吃苦头也不服软,行。
他就看张凡能硬扛到几时。
包厢里推杯换盏热闹之际,城市上空的天却是愈发黑沉了。
浓云低低地压着,铅色云层之间电光闪烁,一场台风暴氤氲其中。
张凡在傍晚前终于找到了新的租屋。
他提着大包小包,牵着张欢欢从原来的租屋里出来,把钥匙交给了房东阿姨。房东接过钥匙,塞进口袋,语气不善道:“赶紧走吧,白让你住了五天,早知道就不租给你了。”
张凡忧心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天:“我在这楼里待会儿行吗,好像快下雨了。”
房东瞪大眼睛,尖利地说:“可别,别在我这儿赖着。人说了七点以前必须把你弄走,你要是不走,指不定我都得被你连累。走走走,快走!”
房东像轰赶流浪狗一般,把张凡硬生生推搡出去。
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张欢欢攥着张凡的衣角,眼睛红红的:“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凡看了看乌沉沉的天,无助地四周看了眼,找到一辆挺破的共享单车,先载着张欢欢去了刚找的租屋,又趁着雨还没落下来,忙气喘吁吁地折返,把没能拿上的几件行李带上,死撑着一口气往回赶。
风刮得越来越猛,闷雷隆隆。
电光嗤啦一声划破天穹,大颗大颗的雨滴刹那倾泻而下。
张凡想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可身上背着的行李太沉,密密麻麻的雨点凶狠地锤砸在张凡瘦削的脊背上,暴雨一瞬间模糊了视线,连睁眼都困难。
张凡的衣裤全湿了。
他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的那条腿,泡着冷水,陡然冒出一股钻心剜骨的疼。
张凡脸色一白,艰难握着车把的手一歪。
一声痛呼还没出口,整个人瞬间不受控制地倾倒下去。
大雨滂沱。
当程远航和一帮哥们在豪华温暖的包厢里畅饮时,当那两个小骚零软软地磨蹭着程远航的手臂,笑闹着要给他敬酒时,没有人看到,黑漆漆的夜路上,汹涌刺骨的暴雨里,张凡单薄的身子连带着车和行李,砰地一声,狼狈地滚落在一地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