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日光如同燃起的火球,格外刺眼,这会儿起了风,顺着敞开的殿门涌了进来,透着丝丝凉意。
太后和芮阁老颤颤巍巍地上前几步,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惊惧二字。
今日他们早已经谋划好了一切,城门口有京郊大营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宫门口也有禁卫军守着,把控严密,谢殊是如何带着人闯进来的,他身后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人已经闯进了皇宫却是无人前来通传!
芮阁老和太后心中浮现出无数疑问,额上直冒冷汗,可还不等他们开口,只见谢殊身后的士兵便朝着这里快速地冲了进来!
谢殊带来的士兵加上锦衣卫远远要比殿内的禁卫军人多,锦衣卫更是武力高强,对上这些禁卫军丝毫不虚。
禁卫军一见这阵仗本就心生退意,眼见雪光朝自己砍来,更是节节败退。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只听几声“噗嗤”的细响,几个禁卫军便倒在了地上,脖子处潺潺地流着血,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大臣们四处躲着,有的趴在柱子后面,有的躲在角落里,还有的瘫坐在地,不敢动弹。
谢殊今日带来的都是精锐,又不用留活口,动起手来干净利索,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将殿内的禁卫军统统拿下,除了慌乱之下被禁卫军砍伤了两位大臣以外,其余人毫发无伤。
太后一党的人早就惊慌了起来,齐齐后退着却不敢出声,唯恐下一刻那刀剑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眼前的乱景,看着殿内一边倒的形式,太后心乱如麻,尖利的指尖狠狠刺进掌心,因太过用力,指尖戳破了皮肉,顺着指缝往下滴着血。
在这一刻,哪怕是她,却也不免慌乱。
“荣郡王,快,通知禁卫军,通知京郊大营的士兵,快!”看着谢殊,芮阁老步步后退,在瞥见一旁的荣郡王后急声道。
一直背着手的荣郡王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眉心微动,无奈地扯唇笑了一下。
在瞥见这抹笑后芮阁老顿时眉心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假思索地怒道:“你笑什么!”
“他笑你到了如今还不明白这场上的局势。”
一道熟悉沉稳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谢殊和锦衣卫等人退至两侧,将殿门口让出一条路来。
一抹高大的身影逆着璀璨的日光漫步走来,因日光太过于刺眼,众人不禁闭了闭眼,等人走进了殿内,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样貌。
锋利有神的双眸,高挺的鼻子,乌发盘起,来人穿着一身龙袍,眉眼间看着即温和又布满戾气。
普天之下有几人敢穿龙袍的!
唐老太傅等一众朝臣当即错愕出声,“陛下!”
咸绪帝慢步走进来,那双锋利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浓浓的压迫。
不少官员都傻了眼,芮阁老更是面色震惊灰败,冷汗簌簌,连呼吸声都在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腿上却是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咸绪帝走到老泪纵横的唐老太傅跟前,伸手亲自将人扶了起来,这才转身看着跌坐在龙椅上的太后,声音不轻不重地问:“母后,别来无恙。”
太后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眼尾泛红,瞧着就像是要滴下血来,目光里更满是厌恶与仇恨。
看着眼前此情此景,她眼中的情绪已然从震骇、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再到如今似有烈火燃烧的入骨愤恨。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咬着牙,往昔的一幕幕在太后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过着,她忿然作色,额头青筋暴起,满面可怖的狰狞,不顾一切地撕心裂肺吼叫着,“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咸绪帝静静地盯着太后,“母后是问什么?是你暗中与大皇子残余势力勾结,想要谋取朕的皇位,还是陷害朝臣,在朝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亦或者是给朕下毒,想要杀了朕。”
咸绪帝神色淡漠,这令人骇然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显得无波无澜,很是平淡。
日头越来越刺眼,站在殿内虽阴凉,却也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咸绪帝背对着光,身影被拉得很长。
殿内到处都充斥着血腥味,闻的人几欲作呕。咸绪帝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一如既往那般。
外面的天色越发好了起来,只是人心却不同。
早在很早之前,咸绪帝刚登基没多久,便已然是察觉到了太后和芮家的异动。
当年大皇子权势滔天,险些谋得皇位,纵使日后被废被囚禁却也仍旧没有阻拦他的狼子野心,只是先帝手段果决,虽未对大皇子斩草除根,却也是一口气拔除了他不少势力。
但大皇子毕竟扎根已深,先帝身子也不好了,没等处理完这些,便驾崩了,将这些烂摊子留给了咸绪帝。
咸绪帝的手段比先帝还要狠辣,他对大皇子更是没有一丝留情,原本大皇子隐藏在朝中未被发现的残存部下还心存幻想,和周国的余孽搅和在一起,依旧在暗中为大皇子做事效劳。一个心存幻想以为自己还能荣登皇位,一个以为扶持大皇子上位就能复国在望,于是两伙人潜伏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搅动着朝中局势。
可渐渐地,他们就感受到了咸绪帝的铁血手腕。
大皇子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对其到底还是仁慈的,但咸绪帝不同,早在未登基前他就与大皇子积怨已深,如今更视他为最大的隐患,对他怎么可能手软。
大皇子看似被囚禁,实则生不如死。
而大皇子那些残余的部下,凡是暴露出来的,一个都没有好过,而且皆被株连,斩草除根,咸绪帝那时信奉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下手及其狠辣,哪怕你只与这些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只要有半分的可疑之处,就免不了一个死字。
这般下去,也不是没有冤假错案的产生。
那段时间京城之内真是血流成河,可谓是走在街上连风中都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京城百姓是人人自危,夜不能寐。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也是人心惶惶。
咸绪帝此举虽然震慑住了一些朝臣,但过于残虐的手段也引起一些臣子的不满和害怕,那段时间频频有大臣告老还乡。
眼看朝堂之上都要空了一半,咸绪帝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才收敛了一些,并且暂时缓止了对大皇子及其一党的打压和屠杀。
大皇子及其党羽这才能稍稍的松上一口气。
只是时间久了,咸绪帝依旧没有再动手,这又不禁让人生了想法。
太后一党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了那些还没有暴露的大皇子旧部。
在太后和芮家人眼里,已经屠杀了那么多人的咸绪帝慢慢住手,一定是觉得已经将朝堂清理干净了,所以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因咸绪帝大规模的屠杀,大皇子旧部对其早就怀恨在心,况且他们又被太后拿捏这把柄,一旦太后将这些呈报给咸绪帝,他们照样难逃一死。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大皇子旧部咬了咬牙,在太后一党恩威并施之下还是归顺于了太后。
他们与玉全帮再次联合,开始暗中笼络官员,在各处安插属于自己的势力。
并且开始大肆敛财。
蓉娘、刘刚、刘川、梨园、黑店、赌场、青楼,便是在这个时候扎根和建立起来的。
而因江陵地处优渥,百姓居多,地界富裕,每年光是税收都不少,更何况还掌握了漕运的运输,是大大小小船只的必经之路,实在是个不可放过的地方,若是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每年从漕运上能贪污下来的钱数可着实不少,太后等人便按捺不住对江陵出手。
更何况,玉全帮已经在这里扎根许久,发展了属于自己不小的势力,从这里下手,自然稳妥。
将江陵掌握在自己手心之后,不管是私运货物,还是偷渡银钱,亦或者是买卖毒药都顺利了许多,芮家也靠着从这顶上赚到的银钱而开始继续贿赂官员。
钱御史、余忠福、王严、安家、金家、宋家、宁家等等都是在这个时候归入太后势力,并且太后将目光放在了荣郡王身上。
只是这些,太后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咸绪帝却是一清二楚。
尽管那时候的他不愿意相信太后会如此对他,尽管那时候他是真心想要奉养太后颐养天年,但为了皇位安稳,为了江山社稷稳固他也不得不暗中防备,早做打算。
他故作不知,实则暗地里不停地培养着自己的人手,他不想再一点一点的瓦解这些势力,所以等待着时机,准备将其一网打尽。那些皇宫侍卫看似是为了保护皇城与他的安危,实则尽数被他派出去跟踪调查此事。
太后每走一步棋,他派去的人就跟一步。
只是最令咸绪帝没想到的是,秦家竟然也是大皇子的人。
在他眼中秦安明温和亲善,慈爱有加,一直都是四皇子的有力支持者,所以他对其很是信任,在发现太后一党的狼子野心后,虽有心先暗中隐忍不发,等待着将其一网打尽,但是也不好让其发展太盛,故而在明明有内阁的情况下仍是提拔了秦安明做宰相。
本朝早已经废用宰相制度,咸绪帝执意将秦安明放至宰相位一是为了掣肘芮家,以免未来局势不受控制,二也是为了给芮家一个收手的机会。
但凡他们当时能够知难而退,咸绪帝也可既往不咎。
可是芮家没有。
芮家看似对此逆来顺受,实在背地里却行径更甚,虽做得隐秘,却也可以称得上无法无天了。
咸绪帝无奈之余,只好暗中布局,一直培养人手暗中蛰伏,等待着在最合适的时机将其一网打尽。
咸绪帝自然没有病倒,他既然明白太后的狼子野心,自然对饮食熏香这些东西格外严防,所以太后送来的那些东西,他一个都不敢用,不过他却是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得手了。
之后,为了不露出破绽,躺在病床上的很多时候都是带着□□的暗卫,只有太后来的时候,他才会从暗格里出来,躺在病榻上以免被太后识破。
当看到太后册立太子,咸绪帝就知道太后这是坐不住了,也知道这是到了收网的日子。
禁卫军里他一直安插的都有自己的人手,芮家看似掌握了禁卫军,其实只是掌握了一部分人罢了。
至于京郊大营?
落在荣郡王手里就如同在他手里一样。
所以,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太后是绝无胜算的。
如果硬要说谁打乱了他的步伐,那便只有谢殊了。
谢殊突然搅了进来,这是咸绪帝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咸绪帝不是没有想过要让谢殊负责其中一环,只是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得不妥。
一来谢殊太过耀眼,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都知道他与谢殊的关系亲厚,对他很是重用,太后一党绝不可能放弃对谢殊的监视,很容易暴露,二来谢家的权势已然是不小了,若是谢殊在此事上再次立功,自然还要加封,到时候要他如何能放下心来。
所以,在深思熟虑过后,咸绪帝还是放弃了动用谢殊的想法,却没想到他自己竟然搅了进来。
阵阵清风涌了进来,众人脚上都沾染上了在地面上流淌着的鲜血,脚底一派黏腻,只是谁都不敢动。
“母后是问什么?是你暗中与大皇子残余势力勾结,想要谋取朕的皇位,还是陷害朝臣,在朝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亦或者是给朕下毒,想要杀了朕。”
咸绪帝此话一出,纵使不少朝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芮阁老听着咸绪帝轻描淡写的话,惊得整个心都在颤抖,手脚止不住的发软。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芮阁老脑海中便只剩下这一句话。
“你的皇位?”太后猛然地站起身子,滚烫的泪水静悄悄的滑落下来,她怒视着咸绪帝,高声道:“这本该是我儿子的皇位!”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殿内一片寂静。
当年那些陈年往事虽随着时间而慢慢沉淀,但不是能在每个人心中淡去,太后每每想起自己的儿子,便只觉得心痛不已。
她双眼含泪,绝望而痛恨地看着咸绪帝,声嘶力竭地怒问:“这个皇位你坐得稳吗,你晚上就不怕梦到我的明仕吗!”
明仕便是先帝的四子,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已故的四皇子。
纵使心里有预料太后可能知晓此事,但咸绪帝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可如今听着太后撕心裂肺的呐喊,咸绪帝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直冒,他紧了紧手,断了最后一丝念想,害怕面对此事,更害怕自己在众人面前被拆穿。
他深喘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将太后押下去!”
夏日总是多雨的。
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的天,转眼间便阴雨绵绵,戚秋站在佛殿门口,看着这噼里啪啦的大雨,发觉自己并没有带伞出来。
山峨也很是发愁,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没有撑伞,等到了马车准要淋成个落汤鸡。这也就罢,如今戚秋本就病着,若是淋了雨,就要病势要加重。
戚秋叹了一口气,知道雨势这么大,暂时是回不去了,刚想对山峨说等等看雨会不会停再作打算,却在转身之际看到左侧站立着的谢殊。
谢殊今日换了一身白袍,顶上用丝线勾勒了一朵玉兰花,撑着伞站在烟雾四起的雨幕之中,一身冷戾尽退,只留下眉目间的温和。
谢殊撑着伞走了过来。
戚秋稍稍勾起唇,走到谢殊的伞下,轻声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谢殊将伞朝戚秋那边靠了靠,把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山峨,示意她自己撑着,“听下人说你出门时没有带伞,我来接你。”
说罢,两人撑着一把伞,并肩朝相国寺外走去。
戚秋今日来是给芮姜上香的。
太后一党谋逆,芮家自然跑不了,满门皆下了大牢,芮姜与威武将军有婚约,虽死在了出嫁那日,但到底不是芮家女,没有被此事牵连,但芮家如今已经被抄家,威武将军又不愿意让芮姜进家祠,芮姜的牌位没有人供奉。
戚秋是在京城的事平定之后入得京城,得知此事之后便自己使银子将芮姜的牌位供奉在了相国寺里。
她与芮姜虽没有接触过几次,但芮姜对她却很是友善,说起来,戚秋还欠芮姜一句谢谢。
得知芮姜的死讯时戚秋很是难过,也因这段时日奔波的原因又病了一场,几日都缓不过来神,虽生着病,但心里却一直不舒坦,身子刚好一些,便跑来给芮姜上香了。
坐上了马车,谢殊跟着上来,山峨见状识趣的撑着伞跟在马车旁边,没有上去。
马车空荡荡的只有戚秋和谢殊两个人。
谢殊身子还没坐稳,戚秋便埋进了谢殊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
感受到了戚秋的闷闷不乐,谢殊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戚秋的背,轻轻地安抚着她。
戚秋就埋在谢殊的怀里,浑浑噩噩的低着头,只觉得自己一会头晕一会清醒,但心里的那股忐忑不安一直没有落下。
前几日系统发出任务提醒,戚家真相任务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了,只等待着一道圣旨下来,便可还戚家清白了。
而任务成功意味着什么戚秋心里很清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戚秋紧紧地靠着谢殊,心里却依旧平复不下来那股焦躁不安。
斜风细雨从车帘缝隙涌了进来,凉丝丝的,让人心中一寒。
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又是雨天,街上没有多少行人,瞧着竟然冷冷清清的,远不比往常那般热闹。
戚秋抿着唇,只觉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般煎熬,她不敢抬头看着谢殊,就怕自己忍不住一个落泪下来。
雨下的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了马车棚上,戚秋突然开口唤了一句:“表哥。”
谢殊微微垂下眼,低声道:“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戚秋还是打起精神看着谢殊,紧抿着唇,戚秋说:“表哥你还记得你生辰的第二日,来到我的屋子里对我说的话吗?”
谢殊扯唇一笑,“怎么会不记得,我当时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当时你说想到了再告诉我。”
“怎么了,如今想到了?”谢殊温柔的看着戚秋,低垂的眉眼冷淡不在,“想到想要的东西了?”
谢殊有意哄她,“你只管说,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一定想法子给你摘下来。”
戚秋认真地看着谢殊,杏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哀愁,稍纵即逝,她轻吐一口气,在这青烟落雨中,外面的雨水仿佛浸湿她的眼眸。
戚秋低声说:“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找到我,记得我。”
谢殊没想到戚秋会说这个,顿时一愣。
戚秋紧紧地看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紧张,这让谢殊明显感觉到不对,“怎么这么说?”
戚秋却不答,低声催促道:“你先答应我。”
谢殊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更有些茫然,但见戚秋如此急切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找到你,记得你。”
说完,谢殊心里却涌起一股不安,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刚想开口询问,不远处却突然想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谢大人,陛下命你立刻带戚姑娘进宫。”
自那日之后,咸绪帝一直都没有上朝,而是开始着手清除那些有异心的朝臣。
秦家、金家、宋家这些已经入狱的暂时不说,芮家、周家、李家、已经被放出来的宁家等太后一党均被咸绪帝清算。
最近京城里着实是没少流血。
戚秋和谢殊进宫的时候便遇到宣旨的公公又朝着刑部去了,应当是咸绪帝又要处决谁了,不仅如此,戚秋还看见了关冬颖尸首。
虽被谢殊及时的遮挡住了眼睛,戚秋还是看到了关冬颖瞪得老大的眼睛,是死不瞑目。
她身上的华服已经被扒了下来,只剩下一身里衣,发髻散落着,杂乱不堪,她眼睛瞪的老大,面色扭曲痛苦,更带着绝望,是被人活活给勒死的。
关冬颖身为太后放在咸绪帝身边的一颗棋子,如今太后一党落败,她自然是跑不了的。
只是心里虽然清楚,但一时之间,戚秋还是难掩心中的五味杂陈。
叹了一口气,戚秋不再去看。
咸绪帝此时正在霍贵妃宫里,坐在床边,悉心的喂着霍贵妃汤药。
此番宫变,霍贵妃失去了孩子,更被宁贵妃刁难,身子落下了不少毛病。
据说宁家与太后串联一事宁贵妃是不知晓的,宁家人嫌弃她愚笨没有告诉她,太后自然也不会对她主动提起,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次本应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但却仍被打入了冷宫。
戚秋听到传言说是,咸绪帝在为霍贵妃出气。
这传言不知真假,但看着耐着性子哄着霍贵妃喝药的咸绪帝,戚秋觉得这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宫人通传过后,咸绪帝并没有起身,而是一直看着霍贵妃喝下汤药这才走了出来。
如今再看着咸绪帝,戚秋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声。
也是在胡安,她们查出芮家回了客栈,被皇宫侍卫敲响门走了进来之后,戚秋这才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这许多事的种种怪异,明白过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白过来谢殊线索回忆片段里老太监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隐在京城诡谲的局势下的第三股势力,是咸绪帝。
为了能将太后一党和隐藏在朝堂之上的所有异党清扫干净,咸绪帝一直都在暗中布局,在得知谢殊插手此案后默默地推波助澜。
戚秋一直都在想,钱御史到底是谁杀的。
苗义吗?
原本戚秋是这么以为的,但仔细想想便觉得不对。
如果真的是苗义杀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况且距离官员出行去江陵那么多日前他都一直跟在钱御史身边,要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为何要一直拖到了钱御史去往江陵的路上,在那么多皇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有多冒险谁能不知。
可若不知苗义,又是谁?
谁能在皇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在东光等人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
除了贴身保护着出行官员的皇宫侍卫还能有谁?
想来这也是为了什么调查了那么久,皇宫侍卫却一直没有查到任务蛛丝马迹的原因。
还有,戚秋之前一直以为戚父将她送到京城来,是迫于无奈想要利用谢府博一条生路,如今想来这才恍然。
戚父把她送到京城哪里是在赌在求谢家庇护她,而是在请咸绪帝出手。包括戚父曾经送来的纸条,也是在暗示她——
“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父亲。”
相信父亲不会做出那种事,相信父亲会保护好你。
将戚秋送上京城戚父从来都不是在赌,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最稳妥的决定。
跟着咸绪帝一起走到无人的偏殿,咸绪帝将目光落在了戚秋身上,抿了口茶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父亲曾是朕的老师,你父亲任职巡漕运使的差事还是朕批的。”
当年先帝处理大皇子一党的势力时,也发现了江陵官场的异动,为了派去一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名单而头疼不已,那时候咸绪帝已经跟在了先帝身边学着处理朝臣,得知此事后便向先帝推举了戚父。
戚父也果然没让咸绪帝失望,先帝驾崩之后,随着玉全帮和太后插手到这里,江陵的官场再次变得浑浊不堪。
戚父第一时间秘密上报,将这异动告知了咸绪帝。
咸绪帝却让戚父稍安勿躁。
因为钓鱼需要诱饵。
大皇子在朝堂扎根太久,有些势力埋藏颇深,为了能将那隐在浑水下面的鱼都钓出来,戚父必须去做这个诱饵。
果然,因着戚父这特殊的官职,太后和玉全帮纷纷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戚父都照单全收,就是为了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异党尽数引出来。
送去给钱御史的那批银子确实是戚家送去的没错,但那是在咸绪帝的默许下戚父这才如此行事,为的是假意投诚,钓出来躲在更深处的鱼。
现下想来,谢殊线索回忆片段里那个老太监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应该是:“陛下如何不知戚家冤屈.......只是如今时候未到罢了。”
而同样做诱饵的还有荣郡王府。
只不过戚父引出来的都是埋藏在江陵的小鱼,而荣郡王府引出来的都是京城的大鱼。
荣郡王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他一点都不想做什么权臣,更不想要什么泼天的富贵,所以面对芮阁老的蛊惑他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咸绪帝,本还怕咸绪帝不会相信,却是没想到咸绪帝却是笑了。
之后,荣郡王便甘心的做了咸绪帝的诱饵。
他假意归顺太后异党,帮着运送银钱给芮家,并从中抽取部分银子纳为己用,看似上了芮家这条贼船,实则根本就是咸绪帝的眼线。
咸绪帝假意病重之后,他又从谢侯爷手里接过掌管京郊大营之权,在谢殊闯宫那日与其里应外合在,这才有了那日的光景。
咸绪帝又看向谢殊,见谢殊一直板着脸,不禁笑骂一声,“怎么了,还怪朕瞒着你,不高兴?”
谢殊是在查出芮家之后便想明白了这一系列的事。
想明白了为什么映春会对他说我不是输给了你,想明白了为什么证人明明有疯病皇宫侍卫却不言语,想明白了钱御史的死,想明白了为什么去了江陵之后案子查的这般顺等等一系列的事。
玉全帮最后与太后一党决裂,并且映春对他说出那句话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这第三股势力来自咸绪帝,便知自己中了咸绪帝的计谋,她不是不跑,是知道咸绪帝不会让她逃走,她也无力抗衡,所以干脆饮毒酒自杀了。
那个证人有疯病皇宫侍卫一直得知,但为了能让咸绪帝的计谋顺利进行下去,他们不能说,不然戚家的事万一出现转机,太后一党必定会警觉,会心生退意,事情就注定要再生波澜了。
而他们到江陵之后,案子之所以一点弯路都没有绕,是因为一直有人在给他们指路,荣郡王府更是刻意露出破绽给他,不然那些装着赃银的箱子为何连换都不换,生恐他们追踪错了一样。
至于为什么咸绪帝不直接告诉他,谢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一来他怕太后一党暗中跟着他,直接告诉可能会暴露,皇宫侍卫登门的时候京城已经大局已定,所以这个时候咸绪帝已经不怕这些了,纵使有人跟踪谢殊,发现这一猫腻,等赶回京城的时候一切也都已经晚了。二来咸绪帝不信任他,或者说不敢赌。
在这最后的关头了,咸绪帝不想节外生枝,以免出来任何纰漏,导致满盘皆输。
毕竟京城最后的朝局一直都是握在太后手里的,若真是出现了什么纰漏,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咸绪帝不敢赌,一直等到京城这边掌握在自己手里后皇宫侍卫这才敲响客栈的门来找戚秋和谢殊。
谢殊也就是想明白了这些,所以心中满是复杂。
他知道咸绪帝这样做并没有错,也最为稳妥,但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那是假的。
但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呢。
谢殊微微低下头,沉声道:“微臣不敢。”
咸绪帝一看谢殊这样便知他心里还有疙瘩,但此时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一旁的李公公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拿了出来。
咸绪帝低头抿了一口茶,眼神含着笑意在戚秋和谢殊身上打转了一下,“朕这里的这道圣旨是宣布戚家无罪的,朕派你亲自前去向戚家传递圣旨,如何?”
谢殊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咸绪帝竟然会这样安排。
戚秋垂下眉眼,闻言抿了抿唇。
顿了顿,咸绪帝又眼含笑意的重复一遍,“派你亲自去岳丈家里宣读圣旨,这个恩典总是不错的吧。”
戚秋和谢殊顿时抬起了头。
咸绪帝挑了挑眉梢,“怎么,你还觉得你能瞒得住朕不成?”
岳丈两个词顿时让谢殊明白了什么,一丝喜色跃上眉梢,面对咸绪帝谢殊终于不再板着脸了,拱手道:“微臣多谢陛下。”
咸绪帝挥了挥手,跟身后的李公公笑道:“还是这个有用啊,终于看朕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李公公也没忍住乐呵了两声。
咸绪帝又道:“再过几日,魏安王和魏安王妃也要动身回京了,等你们都回来之后,到时候朕在宫里办个家宴,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说起魏安王病倒,现下想想也满是蹊跷。
魏安王病倒的突然,至今都没有查出凶手是谁,之前觉得疑惑,如今想想却是明了。
为了将太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咸绪帝不得不上演一出病重的戏码,让太后一党尝到甜头,敢于出手,但此事却有一个弊端,在他假意病倒之后,太后肯定会掌握朝政大权,到时候自然要清除咸绪帝手下的势力,魏安王身份特殊,乃是是咸绪帝的生父,太后一党掌握朝政之后自然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他,为了计划能够进行下去,更也为了保证魏安王的安全,魏安王必须在京城变动之前找到一个不会被人生疑的借口远离朝局。
于是魏安王便病倒了。
他病的如此严重,人又去了行宫养病,纵使他身份特殊,但却对太后一党造不成任何威胁,在太后尚未大权在握之前,自然不会多生一事去找他的麻烦。
而从太后谋逆失败之后,魏安王本病重的身体立马好了起来便可见其中端倪。
只能说这盘棋没有谁是真的无辜。
出了宫,谢殊甚至没在府上多留一天,便迫不及待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江陵。
毕竟是要前去宣旨,此行是要跟着皇宫的礼官一起,谢殊不好带着戚秋一起,离行之前,戚秋站在京郊的亭子送谢殊。
京郊的夏花已经开了,朵朵盛放,顺着朱红的亭子往上缠绕,谢殊身着一身用金丝勾勒的玄袍,冷白的肤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颇为显眼,他下颚微抬,眉眼显得格外的温和。
翻身上马,谢殊逆着身后的灿烂的日光,高大挺拔的身躯映照在戚秋眸中,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对着谢殊轻轻地笑了笑,“表哥,我等你回来。”
谢殊高坐于马上,在这一刻,他失去原有的矜贵,没了往日克制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对着未来充满期许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勒紧缰绳,红色骏马扬起双蹄,青草飞溅,马背上的少年剑眉星眼,唇红齿白,一如他们雨夜初见那般贵气惊艳。
“表妹!”谢殊直直地望着戚秋,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愉快,他爽朗一笑,大声道:“九月初八,我们说好了的!”
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谢殊回头应了一声,那双冷淡的眸子被喜悦和期待覆盖,亮晶晶的竟然叫戚秋不敢直视第二眼。
“等我回来!”
说罢,谢殊打马掉头,朝着远处奔去,在此期间还不忘回头看了戚秋一眼,身上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夏日的天总是多变的。
谢殊走后没两日,京城的天便又阴沉了下来。
小雨深帘,深宫无人。
憋了一日一夜的雨终于落下,潇潇飘洒,连绵的雨水珠串般从檐牙滴落,在殿门形成一滩积水。
殿内,寂寥无声,处处冷清破败,唯有一白发佝偻背影,无力地跪坐着,仪容凌乱也不顾。
不过几日过去,她苍老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被抽了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她深陷空洞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一幅画像,上面是音容犹存的四皇子,正对着她笑。
她像生了锈的傀儡,僵硬而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嘴角的弧度。
似乎想起什么,她苍凉的眼底泛起一丝柔和,却也转瞬即逝。
她的手边,是一条格格不入的白绫。
这是她最后为自己求来的体面。
宫中这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狱中也不例外。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几名狱卒在躲懒吃酒,唏嘘地感叹着咸绪帝“死而复生”,太后一党谋逆未遂一事,实在是千古未闻。
一墙之隔的牢房内。
每日里神神叨叨,口中低念着什么“东山再起”、什么“希望”的秦丞相一听到太后二字,嘴里也不念了,急匆匆地就爬起来,跑去靠着墙细听。
可越听下去,他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肩膀慢慢蜷起,靠着墙慢慢滑落,跌坐在地。那骤放的瞳孔中,光一点一点消逝。
听到最后,他竟是骤放的瞳孔瞬间失色,竟是头一歪腿一蹬就倒了下去。
见父亲蓦然倒下,秦仪惊恐万分,紧抓着牢门朝那头喊叫,但任她哭天喊地,那边的秦丞相也再无声响,在不知所措的人群中紧闭着眼。
秦韵也再端不住那什么仪态,跌坐在地上一脸的失魂落魄,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眼中再见不到胜券在握的笃定,嘴里疯狂的喃喃自语着,眼尾更是印出一道殷红来。
而在这时,拿着圣旨的李公公严肃的走来,秦家将面临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这个动荡的时局,在这个咸绪帝开始逐一清算朝臣的节骨眼上,不止京城,许多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唯恐被牵扯进来。
但这些都与谢殊没有关系。
在去江陵的路上,谢殊肉眼可见的雀跃,任谁都能看到他的那股高兴劲。
而在谢府的戚秋,面色落寞沉重,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的山峨等人担心不已。
一连过去了数日,谢府盛开的花慢慢已经开始凋零,池子里的荷花也略显萎靡。
终于,谢殊和礼官赶到了江陵戚府。
守在戚家门前的依旧是杜统领的虎头军,以前觉得咸绪帝派虎头军看押戚家是为了防止戚家逃跑,如今也才恍悟,这是在保护戚家。
戚家的门匾已经被打扫干净,在日光的照耀下亮得发光,戚家乌黑的大门被推开,露出里头的光景。
戚父和戚母领着戚家一干人等乌泱泱的站在门前,见到圣旨还不意外。
周遭不知是谁家在酿酒了,淡淡的酒香牵动人心,馋的人只咽口水。
得知戚家无罪,今日就要宣读无罪诏书,百姓们都围了过来,江陵的百姓几乎都受过戚家的恩惠,见到久违的戚父当即都欢呼了起来。
谢殊在此时走上前去,在一众人等期许的目光中展开圣旨。
院子外面的青树正是青翠。
戚秋站在廊下,只听久违的系统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调查戚家被诬陷的真凶和真相任务,帮助戚家沉冤得雪的已经完成。】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飘着的花被定格在半空。远在江陵的谢殊手拿着圣旨,僵立在原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戚秋抬起眸子,失魂落魄地望了望天边的日头。
【经检测,因宿主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一切即将倒带重来。】
【三】
【二】
【一】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戚秋已是潸然泪下。
我亲爱的爱人,请你铭记我。
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