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殿内,四角玲珑屏风下熏烟袅袅,安安静静,谢夫人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接宁贵妃这个话茬儿。
宁贵妃倒是不尴也不尬,转头朝着太后说:“太后,昌儿那孩子您也是见过的,前几日刚过来给您请过安,您还赏了他好些东西,那孩子回去还跟臣妾说,等您有空了,一定要再来给您磕个头。”
太后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说:“是个好孩子,嘴甜得很,哀家见了也觉得欢喜。”
宁贵妃笑意直达眼底,“可不是,昌儿在家孝敬父母,出门在外也是勤奋肯干,长的更是仪表堂堂,若不是他挑剔,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有成亲。”
瞧宁贵妃说的信誓旦旦,要不是戚秋看过原著,还真就信了。
宁贵妃的表弟应昌确实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举手投足也是有着贵公子的气度翩翩,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嫖赌,一样没少干,而且经常仗着家室和那张脸没少在外面胡作非为,勾搭京城贵女。
要不是有宁贵妃在宫里给他压着,外面早就闹翻了天。
如今被宁贵妃这番花言巧语夸着,愣是给他夸得天花乱坠,成了不可多得的如玉公子,简直荒唐。
谢夫人在京城这么些年,什么消息不知道,对应昌的做派早有耳闻,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谢夫人眉头皱紧,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可还不等她开口,外面的宫嬷突然进来禀报,“太后娘娘,谢世子来了。”
太后起了点精神,搁下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芮姜,见她衣饰妥当,这才笑着说道:“外面雨大,赶紧让世子进来。”
谢夫人一愣,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又给咽了回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今日竟然把谢殊也给叫了过来。
宁贵妃也是没想到,看着太后身边的芮姜,她心中了然了几分,眸光闪了闪。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即使撑着伞也无济于事,谢殊淋了不少雨,身上带着一股潮湿之意,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又滴落在身上的衣袍。
他一进殿,便和戚秋的目光撞在一起。
戚秋一身月牙白的薄袄裙裹在身上,上面用彩线勾勒出枝头春意闹的美景,将她清秀的小脸衬得越发娇艳。
说起来在宫中这两日,虽没隔几步路,但两人见的次数并不多,但可惜眼下是在太后寝宫内,旁边还站着一屋子宫人,两人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对望的目光稍纵即逝。
太后叫人拿了擦汗的脸帕递给谢殊擦擦身上的雨水,又吩咐宫人点上了谢殊跟前的炉火让谢殊烤着。
“原来外面的雨已经下的这么大了,早知道便不叫你们来陪哀家说话了。”太后朝外面望了一眼后说:“芮姜,快给谢世子倒上一盏茶暖暖身子。”
殿内静了一瞬,众人都看向了芮姜,戚秋也不例外。
轻抿着唇,她瞧了一眼芮姜之后,又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谢殊。
没什么情绪,却让谢殊轻咳了一声。
宁贵妃看着芮姜一脸含羞带怯地走上前,闻言笑着说:“能陪太后说说话是臣妾的福气,雨下的大算什么,就是天上下刀子臣妾也要来。”
太后嗔笑一声,“就你嘴甜。”
芮姜走到谢殊跟前,弯下腰,将刚倒好的热茶放在谢殊一侧的矮桌上,柔声说:“谢世子,您请用茶。”
戚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在谢殊对面,对身前的动静置如罔闻,一眼也不再往那边瞧。
谢殊垂下眼眸,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了一声谢。
太后见谢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笑着介绍道:“这是哀家的表侄女,名唤芮姜,刚上京不久,比你小上几岁,说起来你应当叫一声妹妹。”
妹妹这一词说的正经,又显得过于暧昧,尤其是今日是谢殊和芮姜头一次相见。
戚秋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看谢殊,自顾自的低着头,缠着手里的帕子玩。
谢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薄唇轻抿,却没唤什么妹妹,只是道了一声芮小姐。
殿内安静一瞬,宁贵妃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太后眯了眯眼。
外面又起风了,狂风卷着树枝,肆意的吹着,将殿内衬得静悄悄的。
太后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宁贵妃笑着接过来话,东绕西拐之后却是绕过了芮姜,又提起了方才说的应昌,“臣妾突然想到,戚小姐应当也是知道我们家昌儿的吧。听他说,过年的时候曾和你还是其他府上几位小姐和公子一同玩乐过,倒是好巧的缘分。”
宁贵妃说的是除夕夜醉楼那一次,当时坐的公子哥不少,戚秋还真没留意到这位应昌公子。
抿了抿嘴,戚秋故作迟疑为难的样子,谢夫人便说:“秋儿是头一次进京,对京城许多人和事还不熟悉。”
宁贵妃却是笑着接道:“那自然更该见一见,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见一见总是没有坏处的。”
“对了,”不等谢夫人拒绝,宁贵妃突然转头对着谢殊说:“想必世子也是认识昌儿的,都在京城地界,肯定是见过的。”
谢殊没有说话。
他自小就不怎么爱与京中公子打交道,每日又忙得很,各家门户的公子虽然可能见过,但还真不一定记得。
宁贵妃见谢殊皱了皱眉,像是没想起来的样子,顿时又描绘了几句,“昌儿自个高高瘦瘦的,眉心和下巴上长了一颗痣,那日在”
宁贵妃本意是想说那日在醉楼谢殊也是在的,应该对应昌有印象,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谢殊思索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贵妃心中一喜,“果然,我就知道世子还记得,昌儿说他还曾与你说过话,世子可否还记得?”
“记得。”
谢殊在宁贵妃殷盼的目光中颔首,终于想了起来,淡淡地说:“他向我求饶,让我放他一马。”
宁贵妃一愣,傻傻的看着谢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殊轻描淡写地说:“他白日狎妓,打架斗殴被我抓过几次。”
谢殊身前的炭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的响着,这话一落,满堂皆静,太后张了张嘴又给闭上了,殿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
宁贵妃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应昌因为这种事情入狱到底不光彩,便没有人对宫里的宁贵妃提起过,眼下是宁贵妃头一次知晓此事,还是在太后和谢家人的跟前。
弯腰捡起帕子,宁贵妃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之后半天里,宁贵妃再也不敢提应昌了。
从太后寝殿里出来后,不等谢殊和谢夫人戚秋一起回宫殿里,皇帝身边的太监便来请谢殊。
谢殊脚步一顿,只得跟着来请人的公公走了。
一路走到养心殿,通传过后,里面伺候的下人将谢殊迎了进去。
皇帝站在窗边,正在欣赏着外面的雨景,见到谢殊走进来,这才转过身。
等宫人奉上一杯热茶之后,皇帝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殊回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多谢陛下挂怀。”
皇帝叹了一口气,默了一下说:“朕知道你还记挂着王严的证词,可那里面的证词错漏百出,尤其是还牵连到了亡国皇子,实在无法令朕信服。”
谢殊顿了一下,“王严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周国太子,就算是错漏百出,臣认为也该一查。”
皇帝没有说话。
外面不知是哪个小宫人犯了错,太监正在罚她,撕心裂肺的哭闹声透过雨幕传了进来,听的人心里一阵烦闷。
皇帝拧了拧眉,示意一旁的总管太监出去瞧瞧。总管太监出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外面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大雨纷纷。
皇帝拧着眉默了许久,手里的玉珠甩来甩去,好似有些焦灼。
谢殊便没再说话。
过了须臾,皇帝眉头松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后对谢殊说:“你想查那便查吧。”
谢殊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不见任何波澜。
皇帝抬起眼眸,那双漆黑的眸子早已被威严充斥,让人不敢直视。他说:“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在尚未有个结果之前不便公之于众,你私底下暗查即可,不要声张。”
谢殊这才沉声应了一句是。
皇帝又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外面不见停歇的大雨,不再说话,寝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空气隐隐有些压抑,更有些焦灼,像是被炭火烧裂了一半,前后泾渭分明。
过了许久,皇帝背对着谢殊说:“雨越下越大,你身上还有伤,朕便不留你了。”
谢殊低头行过礼之后,退了出去。
在檐下撑着伞,谢殊走入雨中,那抹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雨云烟之中。
养心殿内不知不觉出现一人,皇帝头也没抬地叹了一口气,“谢殊许是知道什么了,他素来聪明,朕那日的反应太过了。”
身后的人迟疑道:“那”
皇帝沉默了一会,就这一会儿,身后的暗卫便起了一头汗,随即听皇帝说:“罢了,就让他查吧,你且跟着他,若是查出周国大皇子的行踪”
皇帝微微侧身,他的眉眼与谢殊有几分相似,却比谢殊看起来更加憔悴。
外面电闪雷鸣,一道闪电的余光打在皇帝眉眼之间,让他瞧起来更加威严也更加狠戾。
“若是查出来了什么”皇帝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微微皱紧,“你记得毁尸灭迹。”
暗卫心中一凛,头也不敢抬,豆大的汗水滴落在地上。
外面大雨倾盆,闷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