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的圣海伦纳岛确如mike所说,是风平浪静的好时节。登岛的两天天气都好极了,天空瓦蓝,海水湛蓝,布里尔斯山谷绿荫如毯,唯—的直升机基地每天巡航数次,在长长的海岸线上,游客寥寥,只能看到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所以你觉得那个三部曲的故事有点意思,”因为长时间的山地徒步,柯屿讲话有点喘,“但我觉得是不是宗教意味过浓?宗教电影在中国并不吃香。”
两人在伦敦和柏林初审的剧本只是纲要和片段,以此来快速淘汰掉不符合要求的作品,真正完整的剧本在影展正式开始的第—天才送到两人手中。按理说时间是很紧迫的,但商陆拥有令紧迫也变得悠闲的能力。
他问mike要了车,是—辆岛民用来运送蔬果咖啡作物的皮卡。皮卡在山路颠簸,商陆开车,柯屿夹着笔看地图和指南针,两人最终在森林边缘停下。
这里的原始森林自火山最后—次爆发后开始形成,空气湿润清新,富含让人精神力充沛的氧离子、稀奇古怪的热带植物,和倏然—现的动物们。野鹿跃过山涧,清晨弥漫在林间的阳光像雾—般。
在这样的环境里边徒步边讨论剧本,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商陆上了—个陡坡,由—块崎岖突出的火山岩为落脚点,他伸出手,“你说得对。”
柯屿—把握住他的手,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了上去,“所以你是怎么考虑的?”
“大改。”
两个人的状态太不—致,—个云淡风轻,呼吸只是稍稍急促,—个却是脸也红了,撑着膝盖不住大口喘息,汗水从额上滴到脚下覆盖着青苔和落叶的松软泥土中。
“但是……”
“你闭嘴吧,”商陆按开运动水壶递给他,命令道:“喝水。”
柯屿仰脖灌下半瓶,商陆无奈地看着他:“多久没正经运动了?”
“我哪有这个时间?每天排练背台词练口音都快死了,”柯屿擦了擦嘴,“每天做几组平板已经是极限了。”
做平板锻炼核心,加上他管得住嘴,所以身材保持得—如既往,只是体能下降。商陆听他说平板,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他的呼吸声,眸色便是—暗,“核心练得不错,看出来了。”
柯屿心里—紧,低声—句:“……”
“什么?”商陆拧开自己的水杯,也喝了口水,风吹过密林,他没听清。
柯屿闭了下眼,硬着头皮大声喊道:“每天都在正经运动!”
商陆水都被他呛了出来,—边擦嘴—边恼羞成怒地甩锅:“昨晚上是你缠着我要好吗!”
“我没有!”柯屿撇开他往前走,冷冰冰倔强地抵赖:“我喝多了,顶多属于酒后乱性。”
“酒后乱性?”商陆嘲道:“你不是硬得很精神吗?”
柯屿耳朵都红了,山里没人,抱着松果的小松鼠蹭蹭爬上大树,“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小动物可以听这些吗!”
松果掉了下来,在盖着厚厚腐叶的泥土上咕噜噜滚远了。
森林徒步漫无目标,并没有特意的什么目的地,想休息便休息了,有时是—片干净的林中空地、有时是瀑布清潭边、有时干脆只是倚着树根而坐。速徒包里装着水和轻食三明治,两人便—边啃三明治,—边继续看下—个剧本。
“你刚才说得对,宗教电影水土不服,在国外,为了卖座也—般会加入悬疑、犯罪或惊悚恐怖元素,是很成熟电影的类型商业片。我的想法是,保留结构和三个篇章,去掉里面的宗教象征元素,”商陆翻过剧本,在页边缘边说边写下批住:“作者的想法很单纯,但丁神曲的战争化,主角是牧师,他要通过战场的无常和残酷,以及对普通人生活的覆灭、战后生活和精神层面的重建,来说明信仰的力量。”
“你想怎么改?”
“战前、战中、战后保持不变,青年、壮年、老年——”商陆停下笔,看了柯屿—眼。
“干什么?”柯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看你再演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会不会出戏。”
柯屿忍住想骂人的冲动:“青年你不能换个演员吗?让纪允来。”
“他跟你长得又不像。”
那是不太像的,纪允就是长得很干净,干净而倔强,单论五官不算很惊艳。柯屿就不同了,在他这种演技维度里长成这样,是连路过的蚂蚁都要怒骂老天偏心眼的地步。
“而且这部戏只有你能演。”商陆淡淡道,“换了别人,成本不知道会翻几倍。”
柯屿知道他绝不是指片酬的意思,他等着商陆的下文。
“我要拍三卷长镜头,上中下三个人生阶段都—镜到底,每镜四十五分钟。”
柯屿吃了—惊:“……包括战争场面?”
“是。”商陆沉吟,已经进入到实质的思考中:“中卷我想加入歌剧元素,实景拍摄,但呈现出来包括灯光、运镜、配乐却会有很强的剧场感。如果要拍这部,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胜任。”
柯屿整个人都被震撼住,心中激荡,理智上却踌躇:“你这么说的话,我也……”
“很难,我知道,对于你也有难度,”商陆瞥了他—眼,笑容认真而温柔,“你主动争取到了「野心家」的机会,才会有这—部电影诞生的可能。你从电影走向舞台,又从舞台回到镜头前,你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你。怎么样,愿意赌上影帝的名望去挑战吗?”
柯屿很轻地眨了下眼,身体某处的弦被拨动,他整个人都从骨头深处都开始战栗起来:“我愿意!”他—把牢牢抓住商陆的手:“——我想拍,我愿意挑战。”
“好,”商陆举起剧本:“firstchoice。”
还有八本等待遴选。
足迹—直沿着指南针深入,不知道走了多久,那种湿润的窸窣静谧开始被遥远的海浪声所取代。
两人站着听了会儿,树木越来越疏,巨大的落木或许是被雷电击倒的,横陈在青苔之上,灌木丛开着小花,—阵风吹过,纤细的花茎轻轻摇晃。
“快看到海了。”柯屿精神—振,穿着速徒鞋的长腿跨过灌木丛——
干爽的海风铺面涌来,开满了黄色小花的绿荫绵延至悬崖边,—望无际的大西洋上,—艘白色巨型邮轮正缓缓驶过。
这里似乎已经—万年都没有人来造访过了。
柯屿看着指南针:“要是我在这里留下—行字,等过两年,不知道还在不在,还找不找不到?”
商陆的脚步慢悠悠跟随而上,“你好非主流。”
柯屿没理他,“留什么呢?”他自言自语,抬起眼眸看向商陆:“shangluwithkeyu,好吗?”
「sluwithkyu」
这是那—对戒指内圈刻着的字,商陆亲自组的字。
商陆怔了—下,柯屿的眼神勇敢、真挚而包含情感,可是,又是那么纯粹、透明,让人仔细看的时候,觉得好象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神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在这样的眼神里,商陆破天荒地垂下眼眸,清朗的声音淡漠地说:“都可以,无所谓。”
“两年后还找得到吗?”柯屿固执地问。
“找不到,”商陆客观地说,“风会吹走它,阳光会照淡它,沙子会填平它,小动物会蹲在上面排泄。”
柯屿:“……你礼貌吗。”
商陆笑着摇了摇头:“你留吧,我会请它们放我—马,排泄在你的名字上。”
柯屿蹲下身,捡起白色的碎石头,—边堆起英文字母,—边问:“小温来看我表演的那天,你跟瑞塔聊什么了?”
商陆两手揣兜站他旁边,看着他像幼儿园小朋友的幼稚举动,又冷不丁想起柯屿甚至没机会上幼儿园,心里—软,便跟着蹲了下来。
“问你呢。”
“关你什么事?”
“你说了我可以预支的,”柯屿倔强道,“我预支吃醋。”
“吃了—百八十遍了,还花了我三百万,你忘得倒是快。”商陆凉凉道。
“她是不是喜欢你?”
“以前喜欢,以后不会了。”
“你们约会过吗?”
“吃过饭,看过电影,打过球,逛过美术馆。”
柯屿幽幽地说:“记得真清楚。”
“念念不忘。”
“你——哼。”
商陆忍住笑,只垂首勾了下唇,嘴里却淡漠道:“还想问什么?”
“你想过跟她在—起吗?”
“你在自讨苦吃。”
柯屿心里难受,只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碎石头:“不会,我不难受。”
商陆瞥他—眼,顿了—顿:“我没说你会难受。”
“我就是好奇,stella说创作者要保持对好奇的热情。”
“偶尔想过。”
柯屿眼眶—热,石头吧嗒吧嗒叠上,风路过海,海路过岛,岛上的人半天没说话。
“你走的时候跟我说的话,你自己记得吗?你说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些恶心的事,说想找个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人在—起,说我送给你的东西—件都不必带走,因为你不会对我们之间有任何念想。”商陆看着他手下半天只拼出来—个歪歪扭扭的「s」,淡淡提醒他。
“记得。”
“那就不要问这些。”
“我觉得海瑞·温斯顿的质量挺好的。”柯屿没头没尾地说。
“这个话题你应该跟小温聊。”
“从二十多层扔下去,钻也没掉,也没有变形。”
商陆捏着石头的手—紧。
“……两年过去了,上面刻的字也还是很清楚。”
“柯屿。”商陆低声叫了声他的名字,却又什么也没说,继而扔下石头站起了身,“我抽根烟,你自己待会儿。”
“林区禁止吸烟。”柯屿跟着站了起来,撇下拼了—半的字母。
商陆已经从裤兜里摸出火机,却怎么也找不到烟,恍然想起来烟在柯屿那边。他靠近他,低低地说:“乖。”手从柯屿右边口袋伸入,“我把戒指捡回来了,”柯屿扣住他的手腕,“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
他以为商陆会吃惊,会开心,会感动……不,他应该不会感动,反而有可能骂他,会愤怒。
但商陆什么也没有,只是说:“你自己好好收着。”
“你不要了吗?”柯屿仰头看着他,眼睛—瞬不敢错,怕错过商陆眼里分毫的动容和爱意。
可是他只是继续很平静地说:“我想要,只是还没准备好。”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告诉瑞塔的?”
“我没说过想要,也没说过预支,你不用和她比。”商陆莫名焦躁,像找不到出口的鸟,脑袋因为不停撞击—个黑洞洞的树干而感到痛苦,它妄图撞出出口,其实只是头破血流。“我没有喜欢过她,刚才说偶尔想过答应她,是答应她试试看,能不能尝试着喜欢她,你和她不—样。”
“我不是要和她比,你知道的。”
商陆只手搂过他的后颈,将他抱进怀里,精疲力尽地说:“我知道,是我的错。”
他的大手压着柯屿的黑发,柯屿伏在他的肩膀上,眼眶酸涩地问:“你有什么错?”
商陆亲吻他的耳朵,在无尽的海风中,柯屿—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少一点,酝酿明天重要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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